我叫顧瞻遠。我和張植明是清華園里最扭曲的舍友，一輩子相愛相殺。
我是清華建筑系倒數(shù)第一，山西農(nóng)村出身，心理扭曲自卑。他是清華建筑系國獎獲得者，
在哈佛大學深造，是正義凜然的天之驕子。如果不是因為高考，
草芥和太陽一輩子都不可能在一起。可是，我和他卻相愛了。我和他的緣分，
要從我們一起霸凌同學孫陽開始說起。畢業(yè)那天，張植明拉住我：“顧瞻遠，
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和你一起霸凌孫陽?！绷旰?，我在爛尾樓工地遇見他。
他成了甲方代表，我卻因行業(yè)寒冬被迫當施工員?！澳惝斈昱e報我竊取設計圖紙的時候，
想過今天嗎？”月光下，我們站在百米的塔吊盡頭對峙。
他顫抖著開口：“你說過想蓋最高的樓?！比缓蟀盐覐脑贫送屏讼氯?。
1. 扭曲的共生我和張植明是清華園里最扭曲的舍友，一輩子相愛相殺。我是顧瞻遠，
清華建筑系墊底的吊車尾，山西晉中山溝里爬出來的泥腿子，
骨子里刻著洗不凈的自卑和悄然滋生的扭曲。他是張植明，建筑系毫無爭議的明星，
國獎收割機，未來板上釘釘?shù)墓痱溩?，舉手投足都披著名為“正義”的耀眼金箔。高考，
那場千軍萬馬的廝殺，是唯一的奇跡，把卑微的草芥和灼目的太陽，
硬生生塞進了清華紫荊公寓同一間逼仄的六人寢，成了上下鋪。草芥和太陽。若非那張卷子，
我們的人生軌跡該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可偏偏，命運用最粗暴的方式將我們捆綁。
我身上揮之不去的塵土氣和那點可笑的、不合時宜的倔強，
是他完美世界里礙眼的污漬；而他舉手投足間渾然天成的優(yōu)越，
他書桌上那疊散發(fā)著淡淡松木清香的進口模型材料，
他衣柜里掛著的、我連標簽都看不懂的羊絨衫，都成了深夜里反復啃噬我骨髓的毒蟲。
我們的“相愛”，始于一場骯臟的共謀。對象是孫陽，
另一個沉默的、來自更底層角落的影子。他成績中游，性格懦弱得像一團濕透的棉花，
偏偏設計課作業(yè)總能得個不上不下的分數(shù)。張植明厭惡他那種深入骨髓的畏縮，
說那是對他精心維護的“秩序感”的褻瀆。而我，
恨他那點平庸卻穩(wěn)定的“憑什么”——憑什么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平庸？
憑什么他還能保留一絲干凈的怯懦？那晚，水房的燈光慘白，帶著電壓不穩(wěn)的滋滋聲。
我正用力搓洗著手上沾滿廉價墨線的污跡，冰冷的水刺得指縫里的凍瘡生疼。
張植明推門進來，昂貴的香奈兒香水的氣息瞬間壓過了水房的霉味。他看都沒看我，
徑直走向最里面的龍頭?！邦櫿斑h，”他沒回頭，聲音在空曠的水房里帶著金屬般的回響，
冰冷地砸過來，“我桌上那疊新買的意大利半透明硫酸紙，少了幾張。是你拿的。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我僵在那里，水流嘩嘩地沖在盆里，
掩蓋不住我擂鼓般的心跳。是我拿的。我的素描紙用光了，下午就要交作業(yè)。他那疊紙，
薄如蟬翼，泛著高貴的象牙白光澤，像另一個世界的通行證。拿的時候，指尖都在發(fā)抖，
混雜著卑劣的羞恥和一種隱秘的、近乎褻瀆的快感——像是在他完美的壁壘上，
撬開了一道細小的裂縫?！拔覜]拿?！甭曇舾蓾孟袷巧凹埬Σ?。水聲停了。
死寂瞬間吞噬了空間。我能感覺到他審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扎在我僵硬的脊背上。
“真沒拿？”腳步聲靠近，帶著雪松氣息的壓迫感像潮水般涌來，“顧瞻遠，抬頭。
”像被無形的線牽扯，我被迫轉(zhuǎn)過身，撞進他那雙深潭似的眼睛里。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絲……近乎殘忍的興味，
如同欣賞一只在泥沼里徒勞掙扎的蟲子?！澳昧司驼f拿了，”他聲音不高，
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反正，你那點可憐的水平，用了也是浪費。
”“浪費”兩個字，像點燃炸藥的引信。所有的卑微、壓抑、無處發(fā)泄的怨毒轟然炸開！
眼前發(fā)黑，身體先于意識行動，一拳狠狠砸在他顴骨上！“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狹小空間里格外刺耳。他頭猛地一偏，白皙的皮膚迅速泛紅腫脹，
嘴角滲出一縷細細的血絲。他沒還手。甚至，他笑了。不是陽光的，
而是混合著痛楚和一種扭曲掌控感的笑容，在慘白燈光下顯得妖異?！傲獠恍?。
”他舔掉嘴角的血，眼神深處有火焰在燃燒。打斗的聲音引來了對門的孫陽。
他怯生生地探進頭，眼鏡片后的眼睛里滿是驚惶。張植明瞬間變臉。他捂住受傷的臉頰，
指著我對孫陽控訴，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憤怒和委屈：“他打我！孫陽，你看到了！
他偷我東西還打我！”孫陽嚇得后退一步，臉色煞白。張植明卻猛地湊近我耳邊，
滾燙的、帶著血腥味的呼吸噴在我的耳廓上，聲音壓得極低，
黏膩得像毒蛇纏繞：“還想保住你這學期的材料力學成績嗎？顧瞻遠？”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門口瑟瑟發(fā)抖的孫陽，嘴角勾起一個惡魔般的弧度，“去，把他書包丟進廁所蹲坑。
就現(xiàn)在。你不也惡心他那副窩囊廢的樣子嗎？我們……”他加重了語氣，
帶著一種宣告般的蠱惑，“才是一邊的?！蹦丘つ伒亩Z像電流，瞬間麻痹了暴怒的神經(jīng)，
只留下冰冷的、被綁架的戰(zhàn)栗。一股毀滅一切（包括自己）的黑暗沖動攫住了我。那一刻，
我讀懂了他眼底的興奮——那不是正義，
是兩個靈魂在深淵邊緣互相撕扯、互相確認存在的扭曲快感。
在孫陽驚恐到扭曲的目光和壓抑的嗚咽聲中，我像被無形的線操縱著，
抓起他那個洗得發(fā)白、邊角磨損的舊帆布書包。書包很沉，
里面塞滿了書本和熬夜做的粗糙模型。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推開那扇散發(fā)著惡臭的廁所隔間門，把那個沉甸甸的書包“噗通”一聲丟進渾濁的污水里時，
我清晰地聽到了自己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坍塌的聲音。世界一片昏暗，
只有身后張植明灼熱的、帶著血腥味的呼吸，沉重地噴在我的后頸，
像一條冰冷的蛇纏繞上來，宣告著一種罪惡的、無法掙脫的親密。
他滿意地看著我的“投名狀”，嘴角那抹血跡在昏暗光線下，像一朵妖異的花。
我們共同的秘密，我們共同犯下的罪孽，像一根冰冷而強韌的藤蔓，
纏死了兩顆同樣扭曲的心。從那晚起，
水房里那黏膩的耳語、黑暗中分不清是痛楚還是興奮的喘息、以及孫陽那徹底熄滅的眼神，
成了我們之間無法言說、卻又無處不在的粘合劑。
一種在骯臟泥濘里互相撕咬、又互相取暖的病態(tài)共生。
2. 切割的瞬間畢業(yè)設計答辯結(jié)束那天，空氣沉悶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我捏著那張寫著“及格”的成績單，指尖冰涼，
只想盡快逃離這座困了我四年、既仰望又詛咒的金字塔。人群在教室門口匯流，
嘈雜聲嗡嗡作響。一只手猛地攥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是張植明。
哈佛的錄取通知書似乎在他熨帖的西裝內(nèi)袋里發(fā)著燙，灼燒著我的皮膚。“瞻遠。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掙扎的滯澀。他看著我，
那雙深潭似的眼睛里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東西，有慣有的掌控，
有一絲殘留的、屬于我們之間那種扭曲的親密，但更多的，
是一種急于切割的焦灼和……深重的厭惡？那厭惡，似乎不僅僅是對我，
更像是對我們共同沉淪過的那段過往?！邦櫿斑h，”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艱難地擠出來，帶著冰冷的重量，“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霸凌孫陽。”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捅進心臟最深處，
然后狠狠一擰。不是懺悔，是切割！是把他自己從那段骯臟的泥沼里徹底拔出來，
把所有的污泥都留給了我！他后悔的不是霸凌本身，而是和我一起！是和我這個草芥一起，
玷污了他即將啟程的、鍍滿金光的哈佛之路！我猛地甩開他的手，力道之大讓他踉蹌了一下。
沒有回頭，我像逃離瘟疫一樣，一頭扎進嘈雜的人流。身后那道目光，如同深淵，
凝滯了許久。草芥和太陽，終究要墜向不同的方向。他向著云端，而我，注定落回塵土。
3. 凜冬的降臨六年。時間的塵埃足以覆蓋許多痕跡，
卻無法填平被碾碎的骨頭留下的深坑。建筑行業(yè)的凜冬毫無預兆地降臨，一夜之間，
冰封萬里。曾經(jīng)視若珍寶的繪圖板、丁字尺，成了老家縣城設計院角落里落滿灰塵的擺設。
所謂的省級設計院，接手的項目盡是些無人問津的邊角料：縣城養(yǎng)老院斑駁外墻的翻新，
鄉(xiāng)鎮(zhèn)政府大樓噴上廉價的真石漆冒充花崗巖。微薄的薪水，一個月兩千出頭，
在催租的敲門聲和母親小心翼翼詢問藥費的電話里，迅速蒸發(fā)殆盡。清華園的光環(huán)？
那點虛妄的驕傲，在生存的重壓下，脆弱得不如工地上被風吹起的塑料袋。
老家的空氣里永遠飄散著細小的煤灰顆粒，吸進肺里帶著粗糲的質(zhì)感。
然而這塵土飛揚的真實，竟比北京那無處不在的、無形的階層擠壓更讓人能喘上一口氣。
直到那個沉悶的午后，手機屏幕驟然亮起，一個陌生的010區(qū)號開頭號碼，
像一條冰冷的蛇，鉆進了我死水般的生活?！拔?，顧瞻遠？”電話那頭的聲音毫無溫度，
公式化得像機器播報，“我是‘青云塔’項目甲方指揮部，新世界筑創(chuàng)公司。
施工方反饋圖紙有些技術疑點，需要設計院派人現(xiàn)場核對。聽說你在本地？
方便現(xiàn)在來一趟新地標工地嗎？協(xié)助處理，一天補貼兩百。地址短信發(fā)你?！鼻嘣扑?？
新地標？新世界筑創(chuàng)？！張植明回來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甲方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
一天兩百塊……現(xiàn)實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喉嚨，把最后一絲猶豫掐得粉碎。
我對著衛(wèi)生間那塊布滿水漬的鏡子，整理了一下領口磨得起毛的廉價襯衫。鏡中的人，
眼神渾濁，額角過早地刻上了細密的紋路，
哪里還有半分當年那個……那個敢把國獎得主打出血的、扭曲少年的影子？
只剩下一個被生活榨干了汁水的軀殼。踏入“青云塔”工地的瞬間，
滿：刺鼻的水泥砂漿味、劣質(zhì)油漆揮發(fā)出的化學溶劑氣息、濃重的鐵銹味、漫天飛揚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