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唐林的遠房表妹前來投奔。此刻，表妹對著街邊販賣酸梅湯的小鋪干嘔。「涼蟾，
我與表妹自幼分離，難得重逢，我那一晚沒把持住……表妹便有了身孕?！?/p>
看著我手中拿著的喜服布匹，他連忙加了句：「我們成親的事，需暫時緩一緩，
等表妹生產(chǎn)之后再行商議。」「表妹本想把孩子打掉，可表妹又不是外人，她還那么年輕，
我不能讓她受這樣的苦?！刮铱粗穗p雙走向小鋪的身影，紅著眼眶嗤笑。
他以為我沒人要了嗎？「福寶，給謝公子回信，就寫：我嫁。」我一字一頓。1恍惚間，
我竟走到了唐林的小院。我駐足廊下，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門內(nèi)卻傳來幾聲譏笑：「唐兄，
葉姑娘胸?zé)o點墨，你竟真同她在一起了?！埂讣懿蛔∪思宜览p爛打啊！」「你是沒看見，
當(dāng)年葉父把她打得皮開肉綻，她那哭喊聲連街坊鄰居都能聽見！」「怎樣？
她還不是執(zhí)意要嫁唐兄？」「對對對，聽說她父親把她的包裹都扔出來了，
差點不認(rèn)她這個女兒?！埂肝疫€聽說，她將唐兄寫的廢詩稿子都一一撫平，收藏起來，
愛惜得不得了?！埂改銈儾灰悦踩∪?，葉姑娘曾經(jīng)救過我?！?/p>
唐林熟悉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出來。我的手指微微蜷縮，他是要替我說情嗎？「所以，
唐兄這是要報恩？」「哎！像唐兄這般仁義之士，如今還剩幾人！真是讓人敬佩?。 ?/p>
「豈止是敬佩??！若換成我，我怕是大婚當(dāng)日都下不去嘴啊！」「哈哈哈……」
我的心臟好似被人攥著一般，狠狠地跳了一下。「可如今，表妹有孕，葉姑娘會不會……」
「怎么可能！她纏了那么久，才讓唐兄點頭，哪里舍得離開唐兄?！埂缸屗怨月犜?，
還不是唐兄一句話的事兒！」屋內(nèi)的人越說越興奮，時不時傳來酒杯碰撞的聲響。
「唐兄一表人才，又作得一手好詩，任誰家姑娘看了不心動？」「為了讓唐兄娶她，
她三年都等了，這叫死心塌地。」「就是，別說唐兄再娶一個，就是再娶七個八個的，
她也舍不得！」「哈哈哈哈……」原來，平日里爭先恐后喊我嫂夫人的這些人，
私底下竟這般看我。我轉(zhuǎn)過身，將手中的桂花糕扔入湖中。2三年前我在山下游玩，
救了被打劫的唐林。我爹是武將，自小我便會些拳腳。那日唐林被打得滿臉是血，
卻依舊眉清目秀，儒雅似竹。他看了看我家精致的馬車，又看了看自己沾滿塵土的衣裳。
拿出筆墨紙硯，須臾間便作出一首詩?！感业霉媚餅槿苏?，出手相救，我無以為報，
謹(jǐn)以此詩聊表謝意?！顾冒尊氖种?，將那詩緩緩遞給我。我讀了那詩，又看了那人，
一時間竟移不開眼?！父殻憧蓵懺?？」我睜大眼睛問福寶。福寶搖搖頭。原來，
詩詞歌賦竟這般美妙。幾滴筆墨，便能撩人心弦。自此，我將刀槍棍棒悉數(shù)扔到庫房。
每日的時間都用來練寫字、描丹青。我一遍一遍地描紅，一遍一遍地想他。
我狗皮膏藥似的纏著他，送他整車的書籍，為他辦詩會，聽他吟詩作對。那天，
他終于被我打動，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們一起寫字、種花，他更說是非我不娶。
他將后院種的月季折下一枝，插到我頭上，說我就是這世間最美的女子。可如今，
他和剛見面三個月的表妹茍且到一起，還懷了孩子。他問我，可好？好什么？哪里好？
好在我不必親力親為，就能給別人當(dāng)娘？還是好在，我三年等待，到頭來只換得一場空。
我用力眨眨眼，把眼淚憋了回去。3見我一直不去找他，
唐林在我院外的樹上掛了一條紅絲帶。那是我同他私會時用的暗號。我要看看，
如今他還有什么和我說的。推開門，唐林正在廚房。得見我來，
他嘴角露出一副「我就料定了你會來」的表情。表妹柳招娣正在寫字。見我進門，
她趕緊放下筆來迎我?！溉~姐姐，你怎么來了，快進里邊坐。」我沒理會她。
桌上擺滿了各種水果、糕點、羹湯。桌子中間多了一個花瓶，里面插滿了月季。月季？
我快步走向屋后的花圃，里面的月季樹只剩枝丫?！刚l讓你剪的？」我皺起眉質(zhì)問柳招娣。
柳招娣怯生生地往唐林身后躲去?！阁竷?，你別嚇到表妹?！埂笌字ǘ?，表妹喜歡，
你權(quán)當(dāng)送給她好了?！沽墟穯问址鲋亲印！溉~姐姐，這花是你種的嗎？」
「長得真是太好了，只可惜種在屋后不能時時觀賞，所以我便剪下幾枝插進了花瓶，
你不會介意的，對吧？」我不理她。「唐林，你叫我來有什么事？」唐林放下木鏟，
拉起我的手。我一把將手抽出?！副?，你手臟?！固屏帚读艘幌?，
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黑炭和油漬的手。「對不起，蟾兒，我忘了我剛剛在下廚?！故前。?/p>
你同我在一起三年，我從未見你下過廚。如今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以為你被鬼上了身。
「快說，我還有事。」我不耐煩道。「蟾兒，這間屋子簡陋，表妹她有孕在身，
我不想她和孩子受苦?！拐f罷，他為難地搓搓手。「你能不能給我再置辦一間大一點的宅院？
」「噢，我知道你挑了很久才選中當(dāng)下這個宅子，我也是十分滿意這里的?！?/p>
「但這里濕氣太重，表妹她實在不適應(yīng)?！埂副砻矛F(xiàn)在有了身孕，她不適應(yīng)，
孩子也會不適應(yīng)。」柳招娣在一旁低著頭，拿起手帕輕咳了一聲?！改阏f什么？」
我含著眼淚，抬手掀翻了一個果盤。果子滾落一地，盤子碎片清脆作響地飛濺開來。
「葉涼蟾，你是在耍小性子？我已經(jīng)同你說得很清楚，等表妹生下孩子就會離開，
你還想我怎樣？」「難道，你想讓我做一個薄情寡義、不愿負(fù)責(zé)的人？」「你喜歡的，
是那樣的我嗎？」我氣得聲音發(fā)顫?！感υ挘惝?dāng)自己是誰？」「你犯的錯，
憑什么要我來承擔(dān)？」「她懷孕，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是我讓她懷的嗎？」
我的肩膀止不住地發(fā)抖?！改?！你什么時候才能改改你的大小姐脾氣？」唐林黑著臉。
「宅子我已經(jīng)看好了，就在城西五里，房價合計一千三百兩?！埂改钦酉嘀械娜硕啵?/p>
你最好快些。」唐林甩開我的手。白日做夢?！该魅瘴襾硎帐皷|西，
你們最好別亂動我的東西?！刮見Z門而出。身后，柳招娣拉著唐林的衣角：「表哥，
你怎么能這樣同葉姑娘說話呢？我不住大宅子也沒關(guān)系的，咳咳。」「別擔(dān)心，
過不了幾天她就會回來求我，她臉皮厚著呢?！固屏掷淠穆曇?，
像一把浸過冰水的匕首一樣刺向我。以往我不聽唐林的話，他就會冷著我。一日不理我，
數(shù)日不理我。而我總也撐不過七日，便會巴巴地回去找他，答應(yīng)他所有要求。
他現(xiàn)在肯定也是這樣想的吧。4次日一早，福寶駕著馬車送我來取東西。
整個宅子的布景、陳設(shè)都是我花錢置辦的。我倘若想拿走，他們連床榻都剩不下。
我挑了些重要的物件，一一裝好。卻一直找不見母親送我的玉鐲。「唐林，我玉鐲呢？」
「什么玉鐲？你是不是落在別處了？」唐林不敢與我對視?！肝移綍r放在妝匣里的金鑲玉鐲，
你不會不知道。」「你最好趕緊拿出來，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什么玉鐲啊，
我沒看見……」柳招娣捂著肚子退后兩步。我順手端起茶杯潑向柳招娣的臉?！赴?！表哥！」
柳招娣猝不及防地抬手擋臉?！溉~涼蟾，你干什么？」唐林厲聲說。
我順勢抓起柳招娣的手腕：「我就說，怎么就無端沒了。」「葉涼蟾，只是一只鐲子而已，
你至于這樣惱羞成怒嗎？」「你母親去世后，給你留下那么多嫁妝，
表妹只拿你一只鐲子都不行嗎？」「一只鐲子而已？」和唐林在一起時，
我就時常戴著這個鐲子。我同他說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他說那你不要經(jīng)常戴著出門，
應(yīng)當(dāng)好好保存起來。他如今全都忘了嗎？我滿眼悲涼，不可置信地晃了晃神。
「我母親給我留的嫁妝有多少，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她住我的，吃我的，搶我的男人，
還偷走我的鐲子。」「你還想我謝謝她不成！」我一把將鐲子從柳招娣手上擼下來。
柳招娣就像一條無骨的蛇，輕飄飄地趴到了地上?！副砀?，她推我！我肚子好難受，
乖兒子媽媽沒有保護好你，嗚嗚嗚……」「葉涼蟾，趕快同我表妹道歉！」
唐林的表情瞬間扭曲變形?！肝覜]推她，憑什么道歉？」「你還嘴硬？
表妹只是拿了你一個鐲子而已，你竟如此狠毒地推她，萬一傷到我兒怎么辦？你這個毒婦！」
「我再說一次，我沒推她！是她自己假裝摔倒的，你看不到嗎？」「胡說！表妹懷著孩子，
怎么會自己摔倒！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惡毒？」「葉涼蟾，都怪我沒好好管教你，
讓你這般囂張跋扈！」我的眼淚順著臉頰流淌，像斷了線的珠子。「是我推的又怎樣？
誰叫他搶我……」「啪?。?！」唐林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我的頭被打暈了，
我搖晃著癱坐到地上。手掌剛好按在破碎的瓷盤上?！赴?！」我吃痛地叫出聲，
手底下的血瞬間染紅地面。唐林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受傷，他習(xí)慣性地伸出手來想要扶我。
「葉姐姐，我看到你的手被不小心劃破了一點點，怎的這樣柔弱，還流了血?！?/p>
唐林把手縮了回去，不自然地看向窗外?！干僭谀茄b柔弱，還不趕緊起來！」「柳兒，
你沒事吧？」唐林輕柔地給她揉著腕子?！副砀纾覜]事，你有話好好說，
干嘛動手打人家啊……」「你還要坐到什么時候？」「還不拿著你的東西趕緊走？」
福寶聽到動靜跑進來?！感〗悖⌒〗隳愕氖衷趺戳耍口s緊回去包扎啊小姐?！埂父殻?/p>
我們走吧……」我的腳像灌了鉛，一步一步挪出門。5幾日后的晌午，
謝漢白從我府里的偏殿翻了進來?！笡鲶?，你當(dāng)真答應(yīng)我了？」他攥著那信，滿眼狐疑。
「從九歲起我就心悅于你，可你從來不正眼看我……如今，可是真心要與我成婚？」「怎么，
你不愿？」我問?！冈冈冈?，我愿！我已同父親商議，七日后便來提親，你可不能反悔！」
謝少白生怕我變卦，頭如搗蒜一般點著?！负?，那你快些準(zhǔn)備。」我盯向他一挪一拐的腿。
「你腿怎么了？」他大喇喇地坐下，神神秘秘地從背后拿出一袋點心。然后耐心地拆開，
一一擺在我面前，竟都是我愛吃的?！笡]什么，我和我爹說我要娶你，叫他明日便來提親?！?/p>
謝少白活動了一下肩膀。「于是我爹提刀要砍我，就這樣了……」……還真是一點沒變，
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競B(yǎng)好了再來，不急在一時。」我搖了搖頭?！冈趺茨懿患?，
萬一你反悔怎么辦！」「白紙黑字，有信為證，你還怕我反悔？」我笑了?！概拢?/p>
我怕我一不留神，你就被人拐跑嘍?！怪x少白唉聲嘆氣。是啊，如果那天我和他一起下山。
即使遇到唐林，怕是也不會輕易地就被唐林吸引吧。謝少白英俊、挺拔，
氣質(zhì)中混雜著輕佻與凌厲。雖是一副「紈绔混賬」的世家子弟模樣，舉止輕佻，
時常渾身酒氣。但實際上他骨子里有藏不住的霸氣、剛猛和果決。如果有他對比，
或許唐林就不會那般耀眼了?？善菚r他在跟隨父親邊防巡視。待他回來后，
我已然將自己的心交給了唐林。即便他每次回來前，都會托人捎信給我，我也從未答應(yīng)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