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婉寧臉色灰白,剛剛心頭的那點歡喜蕩然無存。
她有種即將要被戳破的感覺。
那像是懸在她頭上的一把利刃,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可能掉下來。
慕梟定定的看著她。
“怎么了?”
“我……”緊張的咽了咽口水,謝婉寧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淺笑,“王爺一番美意,我自然不能辜負(fù),那一會兒我與王爺比一比,王爺可得多讓讓我?!?/p>
謝婉寧知道,眼下是不能拒絕的。
一來拒絕會被慕梟懷疑,二來慕梟主動帶她出來,她若拒絕,容易惹慕梟不快。
她只能之后再想辦法。
左右距離上馬還有一陣子,她再尋機會就是了。
謝婉寧心思亂轉(zhuǎn)。
至于慕梟,也有些心思飄忽。
聽著謝婉寧的回應(yīng),他記起了謝婉寧頭一次獨自上馬的場景。
那時候謝婉寧剛會騎馬,正在興頭上,他提議跑兩圈比一比,謝婉寧說——比就比,王爺可不要放水讓我。
話音一落,謝婉寧就已經(jīng)先一步揮鞭子跑了。
好強!
又帶著點小狡猾!
跟平日里表現(xiàn)出來的柔柔弱弱大相徑庭,那鮮活靈動,像是從她骨子里滋生出來的一般,讓人瞧著,就覺得生命盎然。
可眼下,她倒是需要讓了……
慕梟眼神玩味。
“王爺,在想什么?”
謝婉寧不明所以,輕聲詢問。
“沒什么?!?/p>
慕梟收回思緒,剛好這時候,管事的讓人牽著馬過來。
同來的,還有八皇子慕昭。
“六哥,六哥,你也來了,真是太巧了,馬已經(jīng)牽過來了,快,咱們騎兩圈比一比。騎夠了咱們就進山吧,趁著雪還沒化,還能瞧見動物腳印,咱們?nèi)ゴ颢C吧。烤兔子、烤野雞、烤鹿肉,想想我都覺得饞?!?/p>
慕昭喋喋不休,興致勃勃,一股腦說完了,他才發(fā)覺,慕梟身側(cè)還站著一個謝婉寧。
他沖著慕梟眨了眨眼睛,眼神曖昧。
“六哥,這位就是小六嫂吧?”
“話多。”
按謝婉寧的身份,和她當(dāng)初進齊王府時的狀況,她根本就當(dāng)不得慕昭這一聲“小六嫂”。
可慕梟卻只是嗔了一聲,沒有反駁。
謝婉寧站在慕梟身側(cè),因為這一聲“小六嫂”,心幾乎要飄起來了。
而遠處陷入自己思緒良久的謝晚棠,也回了神。
小六嫂……
在心頭反復(fù)咂摸這三個字,她垂眸苦笑。
她是謝詹杭送給慕梟的玩物,她起初跟著慕梟的時候,鮮少出門,還是近兩年,慕梟才帶她出來走動的。她也不是沒遇見過皇家人,可是,從始至終,慕梟都沒跟人介紹過她,也沒人問過她。
過去的她,站在慕梟身邊,大致就是個下人,是個仆從。
不值一提。
謝晚棠看向謝婉寧。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覺得,大師關(guān)于“災(zāi)星”的斷言,還是挺對的。
她這一生困厄無數(shù),無親人掛懷,無愛人憐惜,所求皆不得,所愿皆不成,渾渾噩噩就丟了命,反倒是謝婉寧,該有的不該有的,什么都有了,輕而易舉,唾手可得。
連走錯的路,選錯的人生,都有人幫她更正。
明明是雙生子,只差一刻鐘,命卻天差地別。
還真是可笑。
慕昭聽著慕梟的話,笑著點頭。
“是是是,是我話多,六哥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就是話癆,這毛病早就改不了了。但我也是有優(yōu)點的,我有眼力見,我識趣啊。六哥嫌我煩,我不打擾六哥,不在這礙眼,耽誤你和小六嫂的事就是了?!?/p>
“嗯?!?/p>
慕梟應(yīng)了一聲,算是贊同。
慕昭咂舌。
“嘖,還真是有美人,無兄弟,有小六嫂在,我這個做弟弟的,只能靠邊站嘍。”
說著, 慕昭還笑瞇瞇的看了謝婉寧一眼,輕聲夸贊。
“這京城里,想嫁給我六哥的女人猶如過江之鯉,可六哥從來都沒動過心,他身邊別說女人了,就是有只蒼蠅,大約也是公的。還是小六嫂你厲害,輕輕松松,就把我六哥拿下了,我都要崇拜你了。”
聞聲,謝婉寧嬌羞的福了福身。
“八殿下說笑了。”
“我可沒有說笑,我很認(rèn)真的,瞧我六哥這連兄弟都不陪了的架勢,小六嫂往后可有福了。”
慕昭說完,沖著慕梟一陣擠眉弄眼。
慕梟剜了他一眼。
見慕梟嫌棄,慕昭也不多逗留,“別瞪我,我識趣,我走,這就走?!?/p>
慕昭很快就離開了,管事的這才將馬牽過來。
“王爺,馬到了?!?/p>
“嗯。”
慕梟應(yīng)聲,轉(zhuǎn)而看向謝婉寧。
謝婉寧會意,在慕梟的注視下,硬著頭皮走到其中的一匹馬跟前。
小廝遞韁繩給她,她伸手接過,卻沒有拉緊。
她抬手撫摸馬背。
借著衣袖的遮擋,她藏在袖口中的簪子,不著痕跡的扎在了馬身上。
一時間,烈馬嘶鳴,聲震蒼穹。
謝婉寧松手,下意識的后退了幾步,那匹馬瞬時就奔了出去,一溜的馬蹄聲,卷著塵土,越來越遠。
謝婉寧驚慌失措的看向慕梟。
“王爺,這……”
“等著。”
慕梟叮囑了一句,隨即飛身上了另外一匹馬,他一揚鞭,催馬奔著跑遠的那匹烈馬奔了過去。
看著慕梟離開,謝婉寧微微松了一口氣。
不堅持讓她騎馬就好。
一旁,謝晚棠將謝婉寧的小動作,還有她的慌亂盡收眼底。
謝晚棠蹙蹙眉,隨即飄向那匹跑走的烈馬,她速度極快,趕在慕梟之前,飄到了馬邊上。
她的魂魄虛坐在馬上,就像她在騎一樣。
慕梟很快就跟了過來。
兩匹馬并排奔馳,冷風(fēng)迎面呼嘯而過,卷起黃土,錦袍獵獵。
謝晚棠側(cè)頭看向慕梟,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曾幾何時,她是真的這樣,策馬跑在慕梟身邊,與他并肩而行,齊頭并進的。而今,她卻只能假裝在騎馬,假裝慕梟帶來的人是她,假裝……她還在慕梟身邊,而慕梟……心里有她。
可假裝……好累啊。
騙別人容易,騙自己,怎么那么難?
這時,慕梟側(cè)頭看過來。
馬上空空的,并沒有人,可是不知怎的,他卻覺得,似有一股濕熱熱的淚意在馬上流轉(zhuǎn)。
他下意識的伸手,指尖,似乎也一片濕潤。
他心里別悶悶的。
強烈的壓抑感,奔騰而來。
……
暢晚閣。
慕梟帶著謝婉寧回來的時候,天早已經(jīng)暗了下來。
知鳶在暢晚閣里備了晚膳,只不過慕梟沒吃,他說了一句“累了”,就去沐浴歇息了。
謝婉寧想要從旁照顧,被慕梟拒絕了。
桌邊上。
謝婉寧用膳,味如嚼蠟。
“今日王爺帶我去騎馬,那賤人會,我卻不會,我沒能上馬,你說是不是敗了王爺?shù)呐d致,他心里不痛快了?”
“小姐多心了,不會的。”
“是嗎?”
可若是慕梟沒生她氣,為何不用膳?為何不讓他在身邊伺候?
還有,回來的路上,她明顯感覺慕梟話少了。
她心里不安。
知鳶瞧著謝婉寧臉色不斷變換,她湊上前,小心翼翼的抬手為謝婉寧布菜。
“依奴婢愚見,小姐真的是多心的,畢竟,王爺天潢貴胄,金尊玉貴,從來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若是他真的因為這點小事惱了小姐,依照他的性子,大抵是不會送小姐回來,還在暢晚閣留宿的。”
“倒也是?!?/p>
慕梟還是宿在他們床上的。
一會兒她吃完了,沐浴歇息,也還是跟慕梟同榻而眠的。
一切如舊。
這么想著,謝婉寧壓抑的心,終于舒坦了些,她挑揀了幾樣自己愛吃的菜,吃了一些,之后就去沐浴了。
馬場上,親近不盡如人意。
床上來就是了。
想著,謝婉寧的腳步,都更快了一些,一邊走她還不忘一邊吩咐。
“一會兒把我那套海棠紅的云羅紗寢裙拿過來,還有熏香,給我換上鵝梨香,要濃一些?!?/p>
香霧云鬢,清輝玉臂。
他……大約會動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