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客棧是姜月窈的母親留給她的。
母親并非生母,而是養(yǎng)母。
她和裴鈺一樣是孤兒。
但她比他幸運。
五歲就到了娘身邊,如今十六,沒吃過什么苦,娘將她養(yǎng)得很好。
吉祥客棧位于城東,正對面就是蘇城最大的青樓‘云煙閣’。
姜月窈出門的時候,時間還早,熱鬧了一整晚的云煙閣,此刻已經(jīng)清靜下來,只有門口打掃的伙計在忙忙碌碌。
她剛走出去兩步,對面二樓的窗戶開了,一道慵懶譏誚的聲音落下來。
“喲,幾日不見,我還以為姜老板被裴狀元接去京城享福去了呢?!?/p>
姜月窈腳步一頓,抬頭看去。
云煙閣臨街二樓,其中一扇窗戶前,云煙閣老鴇柳云煙立在那兒,她一身輕薄紗衣,身姿妖嬈,三月料峭春風,也不怕把自己吹凍著?
見她看過來,柳云煙輕挑柳葉眉。
“姜月窈,你家裴鈺高中狀元,卻遲遲不來接你入京,莫不是在京中已被招為貴婿不要你了?”
見她不吭聲。
柳云煙愈發(fā)得意。
“我早就跟你說過,裴鈺那人一看就是個沒良心的,偏你不信,非要當他是個寶,天天好吃好喝的供著?!?/p>
“現(xiàn)在好了吧?人跑了,錢也花了,心也傷了?!?/p>
“所以說,心疼男人倒霉一輩子,給男人花錢倒霉三輩子?!?/p>
“嘖,你就是活該!”
這若是放在以前,姜月窈非得嗆死她。
兩人哪次碰見不是唇槍舌戰(zhàn)嗷嗷半天?
但如今,她不僅不反駁,反而沖她豎起大拇指。
一臉夸贊。
“你說得對,受教受教,我保證以后再也不做這種蠢事?!?/p>
原本等看她笑話的柳云煙:“……”
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瞪著姜月窈。
好半天---“大早上的你瘋了?”
說完‘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窗子。
姜月窈:“……”
有病吧?
夸她還有錯了?
她收回視線,抬腳往外去。
剛走幾步,恰好撞上幾位從云煙閣走出來的年輕公子,
其中一位被人簇擁著,一身寶藍色錦衣,松松垮垮,渾身都透著剛從青樓出來的紙醉金迷。
姜月窈一看到對方,轉(zhuǎn)身就要回客棧。
對方眼尖,也看到了她,立馬抬腳追過來攔在她面前。
對方有些不高興:“你跑什么?小爺還能吃了你?”
“沒跑呀,”姜月窈一臉無辜,“我就是忘了拿東西?!?/p>
龐金澤明顯不信她的鬼話。
正要再問,卻瞧見姜月窈憔悴的臉蒼白的唇,活像是大病了一場似的。
他嚇了一跳。
“你這是……”
他不問還好,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的小娘子驟然通紅了雙眼,一顆晶瑩淚水毫無預(yù)兆般順著她白皙的臉頰往下掉。
一向作惡多端沒什么良心的龐金澤,突然就慌了神。
“你你……我可沒招你惹你……哎哎你到底怎么回事?”
姜月窈偏過身子,任由淚水滑落。
聲音哽咽。
“與你無關(guān)?!?/p>
她說著又要走。
但龐金澤哪會讓她就這么走了?
伸手,一把將人拉住。
“姜月窈,你不會是為了裴鈺吧?他高中狀元,卻遲遲未回蘇城接你入京,莫不是在城中又有了相好的?”
他一邊說一邊緊盯著姜月窈。
卻見她臉色愈發(fā)慘白,眼角的淚越落越兇……
果然如此。
他竟有些幸災(zāi)樂禍。
“小爺早就跟你說過,裴鈺那狗東西一看就是個虛偽薄情的種,我們男人看男人最準,偏你不信我的,還將我罵一通?!?/p>
“你就是活該?!?/p>
“小爺我喜歡你這么多年,你鳥都不鳥我一下,裴鈺那狗雜種整日對你冷冷淡淡,你卻當寶似的?!?/p>
“哭哭哭哭個屁呀?!?/p>
“沒了他,你就嫁給小爺,小爺絕不會背叛你?!?/p>
姜月窈抽泣一頓。
她扭頭看他,視線落在他脖子上那幾塊明顯的紅印上一言不發(fā)。
“……”
龐金澤一把捂住脖子。
上一瞬的理直氣壯一下子泄了氣。
“我……那些個女人不規(guī)矩,不讓親非親?!彼话盐兆〗埋旱男∈?,信誓旦旦,“只要你愿意嫁小爺,小爺從此以后再也不進這種地方?!?/p>
他一邊說一邊去揉捏著她的小手。
軟軟的,嫩嫩的,肉肉的……好摸極了。
姜月窈一把抽回手來,抹去眼角的淚。
輕輕地瞪他一眼。
“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說完,扭身進了客棧。
龐金澤愣在原地,半天沒動。
直到有人過來,輕輕推他一下。
“哎龐少爺,回神了?!?/p>
龐金澤轉(zhuǎn)身,輕搖折扇,臉上漸漸露出笑來。
他身邊幾位圍著他。
“少爺這是被罵興奮了?”
“你懂個屁?!饼嫿饾赡樕系男τl(fā)深了幾分,“她以前連小手都不給我摸,今日卻讓我摸了小手……”
“余兄,你說她是不是喜歡我了?”
“還是說,被裴鈺拋棄,她恍然醒悟,覺得我才是最好的?”
“一定是了?!饼嫿饾上袷菗斓綄毸频模d沖沖往外走。
眾人:“……”
誰能想到,蘇城一霸哥竟然是條舔狗?
……
客棧二樓。
青書偷瞄了一會兒,隨即轉(zhuǎn)身走到陸綏面前,壓低了聲音。
“姜老板果然厲害,什么沒做,掉了幾滴淚便叫龐金澤高興得跟孫子似的?!?/p>
陸綏坐在書桌前。
正提筆給京中回信。
聞言頭也不抬:“青玄還沒回來?”
青玄是他身邊暗衛(wèi)。
一早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青書給他添了一杯熱茶,恭聲道:“約莫是快了,他動作一向迅速……”
話還沒說完,房門被敲響。
青書趕緊放下茶壺,轉(zhuǎn)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青玄。
青書笑了:“剛主子還念叨你?!?/p>
青玄抬腳進門,幾步停在書桌前,拱手見禮:“主子?!?/p>
“查到了?”
“是?!鼻嘈鐚崊R報,“姜老板的確有一未婚夫,姓裴名鈺,是個孤兒,對方十三歲那年被她帶回客棧,一起生活七年,三年前,吉祥客棧前老板娘姜氏離世之際,給二人定下婚約。”
青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頓了頓,“這裴鈺您……認識,正是今科狀元郎?!?/p>
也是陸家剛找回的陸三公子---陸衡青。
十五年前,元宵之夜,二房夫人帶著小公子出門看燈,一個轉(zhuǎn)身,五歲小公子不慎走丟,一晃十幾年,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再也回不來的時候,裴鈺出現(xiàn)了。
那天,狀元游街。
裴鈺一身紅衣,端坐高頭大馬之上,春風得意,一身狀元紅袍更襯得他雋秀無雙。
這一幕恰好被出街的陸家二夫人看見。
她看著狀元郎那張和丈夫年輕時八九分相像的臉時,當場激動得暈厥了過去。
后來一切水到渠成。
裴鈺被接回陸家,恢復(fù)陸家三公子的尊貴身份……
這事陸綏是知道的。
他離京不久,便接到家書。
只是沒想到,姜月窈昨日嘴里所說負心之人,竟是他嫡親的侄子。
有趣!
他放下筆,將寫好的信裝進信封,遞給青玄。
“傳信回京,找人先盯著裴鈺,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向我匯報!”
青玄接過那信:“是!”
一旁青書聽自家主子對三公子依舊喚—裴鈺,他心頭一跳。
他打小就到主子身邊伺候,雖然此刻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青書就是知道,主子爺生氣了。
也對!
剛找回的親侄子,卻是個狼心狗肺之人。
如此品性之人,和陸家人完全不搭邊。
陸家家風一向清朗肅正,而身為陸家未來掌舵人的陸綏,更是注重一大家人的品性教養(yǎng)。
在他的嚴謹管理之下,陸家在京中風評一向極好。
青書知道,主子爺絕不會允許裴鈺這顆老鼠屎壞了陸家這鍋好湯。
哪怕是他丟失多年又好不容易找回的嫡親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