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像破碎的玻璃,尖銳而混亂地刺入腦海。無數(shù)個畫面在黑暗中翻滾、撕裂、重組:深夜加班的慘白燈光、心臟驟停瞬間胸膛深處爆裂開的劇痛、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緊接著,是被強(qiáng)行灌入的大量冰冷信息——那些完全不屬于她的、屬于一個叫“顧承歡”的惡毒女人的一生。
最后的畫面定格在刺眼的陽光,空氣里過分甜膩的玫瑰花香,還有耳邊一聲惡毒的冷笑。
“野種也配戴顧家的項鏈?”
這不是她說過的話!是……另一個“顧承歡”!
蘇冉猛地倒抽一口涼氣,徹底清醒。劇烈的眩暈感仍在后腦勺盤踞,胸口憋悶得快要爆炸。她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讓那濃郁的、幾乎令人作嘔的花香更濃烈地灌進(jìn)肺里。
陽光白得炫目。她艱難地睜開刺痛的眼睛,視線在模糊與清晰之間艱難地對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視線下方,一片被染上點(diǎn)點(diǎn)暗紅的、嬌艷欲滴的深紅玫瑰花瓣。血珠正從花瓣脈絡(luò)上緩緩滾落。視覺沖擊如此強(qiáng)烈,伴隨著花香的腥甜氣味一起涌入,讓蘇冉的胃狠狠抽搐了一下。
視線向下。破碎!
一個瘦弱的身影被她緊緊壓在身下。她正以一種絕對壓倒的姿態(tài),一手粗暴地揪著對方凌亂的發(fā)髻——那顯然精心梳理過的發(fā)絲此刻散亂不堪,被玫瑰花刺勾扯著。她的另一只手,則死死扼著對方纖細(xì)卻掙扎的脖頸,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掌下脈搏的微弱搏動傳遞到皮膚上,燙得驚人。
她掌下扼著的少女,脖頸已勒出紅痕,幾縷發(fā)絲黏在頰邊的汗和淚水上,狼狽不堪。更觸目驚心的是,少女單薄的衣衫被強(qiáng)行撕扯歪斜,露出底下雪白卻布滿了細(xì)細(xì)血痕的肩頸和鎖骨——那顯然是被身下的玫瑰花叢無情劃傷的。其中一道傷口較深,正緩慢沁出殷紅的血珠,無聲地滑過鎖骨清晰的線條,然后……
滴落在蘇冉自己純白色的裙擺上。
那一點(diǎn)猩紅,在一片刺目的白中,像一顆滾燙的子彈,瞬間燙穿了蘇冉的意識。
蘇冉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驟然縮緊,幾乎停止了跳動。
“……林晚星?”這個名字,帶著屬于“顧承歡”記憶里的全部輕蔑和那個惡毒結(jié)局——“被顧承歡逼入絕境,自殺于寒冬街頭”。
這兩個字仿佛帶著刺骨的寒意,從她麻木的唇齒間溢出。
幾乎是同時,那雙曾低垂著承受、滿是屈辱與淚水的眼睛——正仰望著她。
林晚星猛地抬起了頭。
預(yù)想中的恐懼、屈辱或者絕望,都沒有。撞入蘇冉視線的,是一片冰冷、深不見底的漆黑。
那雙眼睛像是寒潭最深處的墨玉,浸透了涼意。里面沒有絲毫對暴力的乞憐,沒有淚水崩潰的軟弱。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專注,死死地,黏在蘇冉的臉上。眼神極亮,亮得幾乎帶著一種詭異的熱度,像是燃燒的余燼,帶著焚盡一切的穿透力。這目光如此直接,如此洞悉,帶著一種完全不符合此刻狼狽處境的強(qiáng)烈存在感。
更詭異的是,在蘇冉對上那雙眼睛的剎那,林晚星的唇角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又或者……是某種確認(rèn)。
這瞬間的對視快得只有一息。
林晚星眼中那異常冰冷又灼人的光芒忽地暗了下去,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瞥只是蘇冉的幻覺。她垂下眼睫,濃密的睫毛像兩片脆弱的蝶翼,劇烈地顫抖著。肩胛骨單薄得像要折斷,隨著劇烈的喘息痛苦地起伏,雪膚上交錯的血痕與刺眼的紅痕更加刺目。她細(xì)微如蚊蚋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飄出來,在蘇冉耳中卻清晰得如同驚雷:
“對、對不起……姐姐……”
她的手指艱難地從身側(cè)滑過,沾滿了泥濘和幾片染血的玫瑰花瓣,用盡了殘存的力氣,卻只輕輕勾住了蘇冉名貴裙裝垂落的一角面料。
林晚星抬起頭,眼睫上還掛著細(xì)小的水珠,在陽光下閃動著脆弱的光。
“弄臟了您的……”她目光落在蘇冉昂貴的裙子上,聲音微弱得像風(fēng)中輕顫的蛛絲,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又裹著一種令人心頭一顫的奇特質(zhì)感,“弄臟了姐姐十五萬的裙子……要賠……幾次才夠?”
那語氣,聽不出半分玩笑的意味。每一個字都吐得清晰緩慢,尤其是最后幾個字,舌尖似乎帶著某種奇異的重量,輕輕彈在牙齒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
尖銳的鳥鳴,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模糊人聲,甚至陽光灼烤皮膚的感覺,在那一瞬間都消失了。
一片死寂。
只有那濃得化不開的玫瑰甜香,沉沉地壓在蘇冉的心口,也壓在那個跪在花叢邊,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小女傭身上。小女傭的嘴唇抖得厲害,連呼吸都屏住了。
顧承歡身后,那個穿著一身昂貴定做職業(yè)套裙、眉眼間透著精明干練的私人助理安迪,此刻那張一貫八風(fēng)不動的臉龐也罕見地顯出了一絲裂縫。她下意識地抬起手,像是要去扶住身邊被驚雷劈中的顧大小姐,指尖懸停在半空,又硬生生僵住。
蘇冉的全身肌肉都僵了。
她腦中瘋狂地循環(huán)著林晚星那句話——弄臟了姐姐十五萬的裙子……要賠幾次才夠?
這絕不是一個十八歲、剛被接回顧家?guī)讉€月、怯懦孤女該有的反應(yīng)!這不是絕望,更像是……某種冰冷卻精準(zhǔn)的反擊?或者,一個危險的信號?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一樣瘋狂地沖撞,幾乎要破膛而出。汗水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那華貴的白色連衣裙面料貼在皮膚上,冰涼黏膩。她像是溺水的人一樣狠狠吸氣,肺葉卻仿佛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憋得眼前陣陣發(fā)黑。
一個聲音在她腦內(nèi)瘋狂尖叫著屬于“顧承歡”的指令:打她!把她從花園丟出去!讓她知道誰才是這里的主人!讓她徹徹底底記住這次教訓(xùn)!顧家的規(guī)矩不容挑釁!
刻在“顧承歡”本能里的暴戾和掌控欲像是蘇醒的毒蛇,昂起了冰冷的頭顱。
然而,蘇冉的意識卻在頑強(qiáng)地抵抗。她眼前閃過原著里林晚星那張最后的照片——報紙頭條上模糊的黑白影像,冰冷,孤寂,倒在一條被遺忘的狹窄巷口污雪里。
“滾!都滾開!” 蘇冉幾乎是撕扯著喉嚨咆哮而出,那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悸和壓抑的混亂而扭曲變形,帶著前所未有的、連她自己都陌生的嘶啞和粗暴。
這突兀的吼聲如同炸雷?;▓@角落那只膽小的云雀驚惶尖叫著撲騰飛走,小女傭如同驚弓之鳥般猛地哆嗦了一下,差點(diǎn)癱軟在地。連安迪都飛快地后退了一小步。
壓在林晚星身上的力量驟然消失。下一秒,林晚星的身體如同被抽去所有支撐的軟泥,徹底失去了支撐點(diǎn),無聲無息地向下癱軟。
蘇冉的身體做出了快過思維的反應(yīng)。
她的左手還在條件反射地抓向林晚星那只勾著自己衣角的手——完全是“顧承歡”想要一把扯開那礙眼碰觸的本能。但與此同時,她右手卻在巨大的驚恐下,失控地、近乎狼狽地向前一撈!
指尖倉促地擦過林晚星滑落的臂彎。
慌亂的動作導(dǎo)致力道失控,她自己也被這一帶的慣性扯得重心不穩(wěn)。
“噗嗤——”
是蘇冉價值不菲的高跟鞋,踩進(jìn)了剛才被她們壓塌破壞、飽含泥水的玫瑰花叢里。濕冷的泥漿立刻污濁了她潔凈的鞋面。
而更糟的是,她的身體因為這突然的失衡,更加狼狽地向前傾去。右手雖然慌亂間終于圈住了林晚星下墜的上半身,卻更像是一個踉蹌中被迫抱住的姿態(tài)。
兩人的身體猛地緊貼在一起。
蘇冉手臂中勒著的,是一副冰冷、細(xì)微顫抖、骨頭硌人得厲害的軀體。少女衣衫薄得像紙,布滿了傷,那些縱橫交錯的劃痕,正通過她昂貴裙子的面料,清晰地傳遞著血液的溫度和濕意。
蘇冉甚至能感覺到林晚星那顆跳動的心臟隔著兩人薄薄的衣物,緊貼在她胸口下方,以一種混亂得近乎瘋狂的頻率跳動著。
怦、怦、怦……
這感覺如此陌生而驚悚。屬于林晚星的生命力,脆弱又執(zhí)拗地在她懷抱中掙扎、搏動。
少女散亂的發(fā)頂傳來一絲若有似無的、類似于被陽光曬暖的干草木屑的氣息,微弱地混在濃烈窒人的玫瑰與血腥味里,卻被她敏銳地捕捉到。
時間仿佛在此刻扭曲、拉長,又像是一幀幀被強(qiáng)行慢放的膠片。
“……別怕?!?蘇冉干澀的嘴唇動了動,一個連她自己都未曾預(yù)料到的、近乎破碎的詞句突兀地,帶著劫后余生的喘息,掙扎著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