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悶如墓石合攏的金屬巨響,如同斷頭臺的鍘刀落下,斬斷所有視線,只留下冰冷死寂的光滑門板和走廊地面刺目的猩紅殘跡。世界在蘇冉混沌的感知里劇烈旋轉(zhuǎn),耳內(nèi)巨大的嗡鳴如同冰風暴席卷一切,將秦雪的尖叫、記者的聒噪、安迪的指令和醫(yī)生平板的匯報徹底絞成毫無意義的碎片噪音。后腦撞擊椅背的余痛、被固定懸吊的傷臂深處沉鈍的撕裂悶痛、胃袋瘋狂倒卷的痙攣……所有感覺混雜爆裂,將她僅存的意識攪成一片充斥著血腥味和消毒水惡息的泥沼。
“……血氧飽和極速崩壞!左側(cè)呼吸音完全消失!快!”
“……胸腔穿刺針!開緊急通路!引流管!快!”
“……不行!縱隔擺動嚴重!必須馬上送手術層流區(qū)!擔架車到位?。?!”
搶救室金屬門內(nèi)的空間仿佛成了遙遠的雷暴中心,模糊的喊叫聲穿透厚重的門板和眩暈,隱約傳來,帶著一種被絕望逼入極致的狂亂。每一次喊叫都如同在蘇冉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末梢上抽一鞭子!
她癱在冰冷的硬塑料椅背與頂著她后頸的冰冷支架形成的禁錮夾縫中,身體不受控制地小幅度痙攣。每一次痙攣都無情地牽扯著懸吊臂深處被束縛、被切割的劇痛神經(jīng)!像是有無數(shù)根生銹的鐵釘在撕裂固定的傷口邊緣。額角、顴骨周圍的肌肉不斷抽搐跳動,帶來令人幾欲作嘔的酸脹僵硬感。視線如同被膠水徹底封死,徒勞地在黑暗與模糊的光斑間掙扎。
“……承歡小姐?承歡?!”
安迪那冰冷壓抑、強作鎮(zhèn)定的聲音在她左耳上方響起,仿佛隔著厚重的、湍急的水流傳來。一只微涼的手,帶著職業(yè)性的、不容置疑的力道,輕輕覆蓋在她未被束縛的、因劇痛和驚懼而緊攥成拳的左手手背上。那接觸短暫而僵硬,如同觸碰一塊表面滾燙內(nèi)部卻在急速冷卻的金屬。
蘇冉?jīng)]有任何回應。她的整個精神意識已經(jīng)被拉入一種更深層的、冰冷粘稠的黑暗。那門后模糊傳出的“血氧崩潰”、“縱隔擺動”的碎片詞匯,如同燒紅的烙鐵,在無邊的黑暗混沌中猛地燙下一個猙獰的符號——“死”!
嗡鳴聲陡然拔高!壓倒了外界的一切!
混亂!粘稠!帶著冰冷的血腥味!
“……情緒應激失控!精神評估滯后,立刻物理隔離!通知神經(jīng)介入!”醫(yī)生冷漠的指令如同判詞,在混亂的背景音中切割出來。
蘇冉混沌的視線里,晃動、扭曲的白色墻壁前,是安迪那張毫無波瀾、此刻卻因緊繃下頜線而顯得格外鋒利的側(cè)臉。安迪的左手似乎還緊緊扣著秦雪的手臂關節(jié)下方,將她強硬地擋在遠離蘇冉的半米開外。秦雪的身體因被鉗制而痛苦地歪扭著,精心打理的盤發(fā)散落下一縷粘在汗?jié)竦聂W角,那張煞白的臉上,剛剛還洶涌的控訴狂怒被門后傳來的死亡通告沖擊得只剩下一片僵硬的、空洞的驚懼,深紫的唇劇烈哆嗦,卻再也發(fā)不出完整的音節(jié)。她失焦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扇隔絕了生死的灰白金屬門上,仿佛透過它能看到里面正迅速熄滅的燈光。
那幾個被安迪氣勢短暫壓制的記者,此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短暫的愣怔后爆發(fā)出更刺耳的鼓噪!話筒像是毒蛇的芯子,爭先恐后地突破安迪和醫(yī)護人員倉促形成的薄壁,直直地戳向秦雪那張失魂落魄的臉!
“林太太!快看!醫(yī)生在喊您女兒的名字!情況是否極度危急?!”
“……生命體征持續(xù)崩潰!搶救手段已用盡了嗎?!林太太!請您回應!”
“秦女士!顧承歡小姐是否該為當前的醫(yī)療事故承擔全責?!您……”
“林太太!那地上新鮮的血跡是否意味著……”
“滾——??!”秦雪猛地爆發(fā)出一聲瀕死的、被極致的恐懼徹底壓垮的嘶鳴!她整個人如同被高壓電擊中般劇烈彈跳起來!被安迪死死扣著手臂的力量帶得身體幾乎懸空!她的目光從金屬門猛地甩開,如同淬毒的鉤,狠狠剜向半癱在椅子里如同破碎人偶的蘇冉!那眼神里的恐懼、絕望、憎恨在這一刻達到頂峰!“是她是她就是她??!那個魔鬼!!她害了我的晚星??!你們?nèi)査?!去問她?。?!——放開我??!”
她瘋狂地扭動身體!用未被禁錮的另一只手死命去抓撓安迪緊扣著她小臂的手指!指甲甚至在安迪深色西裝袖口上刮出刺耳的嘶啦聲!她披頭散發(fā),涕淚橫流,像個徹底被逼瘋的母獸,只想撲向那個她認定的災禍源頭,將對方撕成碎片!
安迪的身體如同磐石,紋絲不動。她的右手依舊堅定地扣著秦雪的脈門,那位置足以讓她整個手臂在劇痛中失去一半的力量和反抗能力。安迪甚至沒有去看蘇冉的方向,只是下頜線繃緊到了極致,眼神像淬火后的刀鋒,只緊緊鎖在秦雪那張瘋狂扭曲的臉上,用身體死死堵住她可能的任何沖撞。
“……快!移動擔架!動作輕!保持引流管穩(wěn)定!通知手術室立刻準備開胸探查!”
“是張力性!引流瓶壓力還在上升!快推!”
“血氧還在掉!準備插管給純氧!快點??!”
門內(nèi)如同地獄行軍般的指令通過金屬門板和墻壁的震蕩傳入走廊!每一個詞匯都帶著死神的鐮刀呼嘯的冰冷氣流!
安迪扣著秦雪的手臂猛地一緊!在秦雪劇痛的嗚咽聲中強行將失控掙扎的她再次往后一帶!硬生生扯開和椅子的距離!同時對著側(cè)翼一個反應過來的男護士厲喝:“保持警戒!攔住其他無關人員靠近隔離線!啟動強制隔離預案!”
就在混亂升級!秦雪在安迪的鉗制下爆發(fā)絕望的嘶吼!記者如蠅逐臭般涌上!安迪側(cè)身全力應對前方?jīng)_擊的剎那——
那被懸吊固定、因持續(xù)的劇痛和體內(nèi)劇烈的情緒撕裂早已瀕臨崩潰點的手臂!
那只被金屬支架牢牢捆縛、無法動彈分毫的右臂!
手臂末端——那只被厚厚紗布包裹固定成平展姿態(tài)、但每一個指關節(jié)乃至指腹細微神經(jīng)都在傳達著沉銳穿刺痛感的——手!
僵硬的五指!在懸吊支架內(nèi)部!在層層密實的包扎之下!猛地——
向上屈起!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僵硬的、如同被吊死之人最后痙攣掙扎的角度!
同時!手臂末端未被固定死的、暴露在繃帶之外的一小片腕側(cè)皮膚!在那巨大的精神沖擊下!神經(jīng)質(zhì)的劇顫!
咚!
一聲極其沉悶、如同木錘擊打朽木的撞擊!
是那被厚重包扎固定于僵硬支架中的手掌!它劇烈屈起的指關節(jié),包裹著紗布和下方夾板,極其沉重地、狠狠地撞在了限制它屈曲的金屬支架的內(nèi)壁上!
沉悶!卻帶著一種骨骼硬撼金屬的絕望力量感!
蘇冉整個上半身因為這猛烈撞擊帶來的連鎖反沖力!如同被巨炮轟中!猛地向后狠狠撞在冰冷的椅背支撐上!固定她身體的安全帶勒得她胸骨發(fā)出痛苦的呻吟!那條被懸吊的手臂在支架內(nèi)瘋狂震顫!帶動著整個支架發(fā)出嘎吱嘎吱的不堪重負聲!
痛?。。。?!
前所未有的、排山倒海的劇痛!從被撞擊的指關節(jié)粉碎性爆開!沿著手臂每一寸被撕裂捆綁的皮肉!狠狠撞進她早已被撕扯得千瘡百孔的意識!如同沸油澆入冰窟!
“呃啊啊啊——?。。。?!”
一聲根本無法控制、如同被活生生剖開胸膛挖出心臟的、撕裂了喉嚨深處所有組織的慘厲號叫!驟然撕破了走廊所有混亂的喧囂!凄厲如垂死猛禽的哀嚎!聲音里是純粹的、無邊無際的、被劇烈痛苦徹底淹沒的絕望!
她猛地抬起頭!下巴因為劇痛的嘶吼而夸張地向上揚起!脖頸繃緊如瀕死的弓弦!粘在額頭鬢角的濕發(fā)甩開,露出下面布滿冷汗和病態(tài)潮紅的臉頰!那雙原本空洞失焦的眼睛在劇痛的極致刺激下猛地爆睜!目眥欲裂!漆黑的眼瞳在失血慘白的眼眶里向上翻起!露出大片死灰色的眼白!牙關因為巨大的痛苦緊緊咬合!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咯咯撞擊聲!
整個人如同遭受了最殘酷的電刑!在冰冷的椅子上瘋狂地彈動!每一次劇烈的抽動都猛烈地撞擊著身上的安全帶和冰冷的支架、椅背!每一次撞擊都帶來新一波的毀滅性劇痛!形成無解的、越繃越緊的死亡螺旋!汗水和生理性的淚水如同決堤般從她臉上奔涌而下!
“鎮(zhèn)定劑!雙倍量!立刻!”醫(yī)生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了無法掩飾的驚怒!他猛地指向蘇冉!
站在蘇冉椅后方的男護士反應極快!一支預充了透明藥液、針管粗大的針筒早已就緒!針頭在走廊慘白的燈光下閃爍著陰冷的寒芒!沒有絲毫猶豫!他手臂肌肉緊繃,針尖帶著破空聲!狠狠地朝著蘇冉另一側(cè)未被束縛的肩膀三角肌扎落下去!動作又快又狠!
冰冷的針尖刺破皮膚的瞬間——
“等等——!??!”
一個驚慌失措、帶著巨大驚恐的年輕女聲帶著哭腔猛然在距離搶救室最近的位置響起!正是剛才那個跑出來報信的小護士!
她再次從即將完全閉合的金屬門縫里擠出半個身體!整個人因為驚惶而抖得不成樣子!她的臉上布滿汗水,巨大的N95口罩被扯開掛在一只耳朵上,露出下面毫無血色、寫滿恐懼的嘴唇!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恐而尖銳得變了調(diào)!
“不……不行了!主刀……主刀醫(yī)師說……心跳……心跳……”
她的目光越過門口被震住的醫(yī)生和安迪、越過混亂扭打的秦雪和記者人群、直接投向了那具在椅子上因劇痛和精神崩潰瘋狂彈動慘叫的身體!
她幾乎是哭喊出來的:
“……心跳沒了?。。 ?/p>
滴————————————
一聲悠長、冰冷、毫無起伏、代表心搏完全停止的儀器長音!
如同地獄的安魂曲!
穿透了尚未完全合攏的金屬門縫!
無情地灌入了這條冰冷的隔離通道每一個角落!
清晰!
刺骨!
宣告著……
絕對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