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透過梨樹枝椏,在曬藥臺上投下斑駁光影。蘇玉瓷踮起腳尖,
將最后一把連翹鋪在竹篩上,額前碎發(fā)已被薄汗浸濕,貼在白皙的肌膚上。"蘇姑娘,
前堂有人找!"藥童阿竹在院門處探頭。"不是說了今日閉門曬藥,不接診么?
"蘇玉瓷頭也不抬,手指靈巧地挑揀著藥材中的雜質(zhì)。"是沈家公子,帶著綢緞來的。
"蘇玉瓷手指一頓,嘴角不自覺揚(yáng)起,又迅速壓下。"讓他等著。
"她故意放慢動作整理衣襟,卻還是忍不住瞥向院門方向。剛踏入前堂,
一卷靛青色綢緞便迎面飛來。蘇玉瓷下意識接住,指尖傳來的粗糙觸感讓她瞬間皺起眉頭。
"沈硯清!這就是你說的上等云錦?"她抖開布料,陽光下清晰可見織紋疏密不均,
"這種次品也敢拿來糊弄我?"柜臺邊倚著個藍(lán)袍青年,聞言懶懶抬眼,
一雙桃花眼里盛滿笑意。"蘇大夫好眼力,不愧是'藥罐子神醫(yī)'。""你!
"蘇玉瓷抄起手邊的藥杵就砸過去。沈硯清側(cè)身避開,那藥杵"砰"地砸在藥柜上,
震得幾個瓷瓶搖搖欲墜。"謀殺親夫???"沈硯清故作驚恐,
卻在她追來時敏捷地繞到藥架后。兩人圍著藥架追逐,蘇玉瓷抓起一把當(dāng)歸粉揚(yáng)過去,
沈硯清袖袍一揮,藥粉在空中綻開一朵橙黃色的云。"小心!"沈硯清突然伸手拽住她手腕。
蘇玉瓷猝不及防向前撲去,撞翻了整排藥架。霎時間,藥材如雨紛落,
甘草與白芍在陽光下劃出金白交錯的弧線。在漫天藥雨中,蘇玉瓷跌進(jìn)沈硯清懷里。
青年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混著藥香撲面而來,她抬頭正對上他含笑的眼眸,
那里面映著自己微微發(fā)紅的臉。"你..."蘇玉瓷慌忙推開他,
卻在抓住他手腕時變了臉色。"受傷了?"沈硯清腕間一道寸余長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
卻仍能看出當(dāng)時的兇險。"小傷,前日清點(diǎn)貨物時被木箱劃的。""傷口邊緣發(fā)紅,
分明是鐵器所傷。"蘇玉瓷不由分說拉他到后堂,取出藥箱,"而且根本沒好好處理。
"沈硯清任由她擺布,目光落在她專注的側(cè)臉上。陽光透過窗欞,
在她睫毛下投下細(xì)密的陰影,隨著她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疼就說。
"蘇玉瓷蘸了藥酒的棉布按在傷口上。"嘶——"沈硯清突然倒吸冷氣,"蘇大夫輕點(diǎn),
我這手還要用來給你捧彩禮呢。""誰要你的彩禮!"蘇玉瓷手上加重力道,
卻見他眉頭都沒皺一下,才意識到被戲弄了。"騙子!"沈硯清低笑出聲,
趁她包扎時忽然伸手拂過她耳畔。"有藥粉。"他指尖拈著一抹黃色粉末,
眼神卻落在她倏然紅透的耳尖上。夜色如墨,沈硯清換上一身夜行衣,
輕巧地翻過兵部尚書府的高墻。月光下,他眼中再無白日里的散漫笑意,只剩一片冰冷。
書房內(nèi),兵部尚書正在燭下閱信。沈硯清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他身后,寒光一閃,
那封信和尚書喉嚨同時被利刃劃開。"圣上問尚書大人安。"沈硯清在尸體倒地前扶住,
輕輕放在椅上,從尚書懷中取出一枚令牌收入袖中。離開時,
他腰間玉佩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芒——那玉中空,藏著的正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晨霧還未散盡,蘇玉瓷便帶著藥箱出了門。城南貧民區(qū)的義診是她每月必做的事,
父親生前常說:"醫(yī)者如燈,照暗不照明。""蘇姑娘,這邊請。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童引著她穿過狹窄的巷道。巷子盡頭已排起長隊,
多是面黃肌瘦的婦孺老人。蘇玉瓷剛擺好藥箱,一個佝僂老婦便跪倒在地:"神醫(yī)娘子,
救救我孫子吧!"孩子約莫五六歲,渾身滾燙,胸口起伏急促。蘇玉瓷把過脈,
眉頭微蹙:"肺熱壅盛,再晚半日就危險了。"她取出銀針,
在孩子的少商、尺澤等穴位快速施針,又配了副退熱方子。"多謝恩人!"老婦連連磕頭,
從懷中掏出個粗布包,
"家里只剩這點(diǎn)糙米..."蘇玉瓷將米推回去:"留著給孩子熬粥吧。
"她余光瞥見隊伍末尾幾個彪形大漢正推搡病人,心中一緊。"讓開讓開!
"為首的刀疤臉一腳踢翻藥箱,"誰準(zhǔn)你在這兒行醫(yī)的?問過我們青龍幫沒有?
"銀針散落一地,蘇玉瓷強(qiáng)自鎮(zhèn)定:"這位大哥,我只是...""只是什么?
"刀疤臉一把攥住她手腕,"小娘子生得標(biāo)致,不如跟哥哥們?nèi)ズ缺疲?/p>
"蘇玉瓷摸向腰間針囊,卻聽"嗖"的一聲破空響,
刀疤臉突然慘叫松手——一枚銅錢深深嵌入他手背。"光天化日,欺負(fù)弱女子,
青龍幫就這點(diǎn)出息?"熟悉的聲音從巷口傳來。蘇玉瓷抬頭,只見沈硯清搖著折扇緩步而來,
月白長衫在污濁巷中如一片清雪。刀疤臉暴怒:"哪來的小白臉!兄弟們上!
"五六個大漢撲上去,沈硯清折扇一收,身形如游魚般穿梭其間。蘇玉瓷看得分明,
他每次出手都精準(zhǔn)擊中對手關(guān)節(jié)穴位,不過十息,那群地痞已全部倒地哀嚎。"滾。
"沈硯清輕飄飄一個字,地痞們連滾帶爬逃走了。"你怎么在這?"蘇玉瓷彎腰撿拾藥材,
手指還在微微發(fā)抖。沈硯清蹲下幫忙:"路過聽見狗叫,進(jìn)來看看。"他拾起一根銀針,
用袖角仔細(xì)擦拭,"城南不太平,下次義診叫上我。""誰要你管。"蘇玉瓷嘴硬,
卻在他指尖碰到手心時沒有躲開。"蘇姑娘!"一個年輕婦人抱著嬰兒奔來,
"孩子燙得厲害!"嬰兒面色青紫,呼吸微弱。蘇玉瓷迅速檢查:"喉部腫脹,氣道阻塞,
必須立刻放血!"她摸向針囊,卻發(fā)現(xiàn)銀針?biāo)o幾。沈硯清突然扯開嬰兒襁褓,
在頸后"大椎穴"用力一按,隨即從腰間取出根細(xì)如牛毛的金針,
在嬰兒咽喉處快速刺了三下。"你會金針渡穴?"蘇玉瓷震驚地看著嬰兒呼吸逐漸平穩(wěn)。
沈硯清收起金針:"走南闖北的綢緞商,總得懂些急救之法。
"蘇玉瓷瞇起眼:"大椎穴深刺需分寸拿捏極準(zhǔn),尋常商人怎會...""蘇大夫,
"沈硯清忽然湊近,溫?zé)岬暮粑鬟^她耳畔,"你再這樣盯著我看,
我會以為你對我別有用心。""胡說八道!"蘇玉瓷耳根發(fā)燙,轉(zhuǎn)身去照料嬰兒,
卻沒看見沈硯清注視她時眼中閃過的復(fù)雜神色。忙碌至日頭西斜,蘇玉瓷收拾藥箱準(zhǔn)備回城。
沈硯清不知從哪弄來輛馬車:"蘇大夫懸壺濟(jì)世,在下權(quán)當(dāng)一回車夫。"馬車顛簸中,
蘇玉瓷困倦地靠在廂壁上。朦朧間感覺有人輕輕將她的頭扶到肩上,她想睜眼,卻沉沉睡去。
"蘇姑娘?到了。"蘇玉瓷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竟枕在沈硯清肩頭,慌忙坐直,
卻見他肩部衣料有一片深色痕跡——是血。"你受傷了?"她伸手去扯他衣領(lǐng)。
沈硯清敏捷地避開:"別鬧,在你藥鋪門口呢。"果然,馬車已停在"蘇氏藥堂"前。
掌柜趙伯迎出來,看到沈硯清時臉色微變:"小姐回來了?沈公子也在啊。
""多虧沈公子相助。"蘇玉瓷跳下馬車,沒注意到趙伯憂慮的眼神。待沈硯清告辭,
趙伯低聲道:"小姐,老奴多句嘴,沈家背景復(fù)雜,您還是...""趙伯,
"蘇玉瓷打斷他,"沈家世代綢緞商,能復(fù)雜到哪去?
""三十年前那場宮變..."趙伯欲言又止,"罷了,老奴多嘴了。"夜深人靜,
沈硯清獨(dú)坐書房,拆開袖中密信。燭火下,
他眉心漸漸擰緊——信中言明圣上對蘇家藥鋪格外關(guān)注,命他密切監(jiān)視。他起身推開暗格,
取出一摞泛黃紙頁。那是蘇玉瓷歷年來的藥方,
每張旁邊都密密麻麻標(biāo)注著用藥原理和她身體反應(yīng)。最新一頁記載著今日她救治嬰兒的針法,
邊上寫著:"玉瓷施針時神情專注,甚美。當(dāng)尋一套金針贈她。
"沈硯清提筆又添一行:"圣意難測,蘇家恐有險。當(dāng)竭力護(hù)之。"窗外忽然傳來細(xì)微響動。
沈硯清眼神驟冷,信紙在燭焰上化為灰燼。他無聲抽出枕下短劍,
劍身在月光下泛著幽藍(lán)寒光——正是昨夜取兵部尚書性命的那把。梅雨季的清晨,
蘇玉瓷正在藥房研磨珍珠粉。連日的潮濕讓藥材都泛著股霉味,
她不得不加倍小心檢查每味藥。"小姐,該用早膳了。"丫鬟碧竹在門外輕喚。"放著吧。
"蘇玉瓷頭也不抬,專注地將珍珠粉過篩。父親留下的《奇癥錄》中記載,
珍珠粉合以微量朱砂可緩解心脈淤堵,她正想試試新配比。指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低頭看時,才發(fā)現(xiàn)藥杵邊緣不知何時裂了道口子,將她的食指劃了道小口子。血珠滲出來,
滴在雪白的珍珠粉上,暈開一點(diǎn)嫣紅。蘇玉瓷忽覺心口一陣絞痛,
像是有人突然攥住了她的心臟。她扶住藥臺想喊人,卻發(fā)不出聲音。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耳邊只剩下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心跳聲。"砰——"藥杵跌落在地的聲響驚動了院外的碧竹。
小丫鬟推門看見倒在地上的蘇玉瓷,頓時尖叫起來:"小姐!快來人??!
"蘇玉瓷感覺自己沉在漆黑的深水里,隱約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和驚呼聲。有人將她抱起,
那懷抱溫暖又熟悉,帶著松木和鐵銹混合的氣息。"都出去。"是沈硯清的聲音,
但比平日低沉冷峻許多。蘇玉瓷想睜眼看他,眼皮卻重若千鈞。"沈公子,
這不合規(guī)矩..."趙伯的聲音透著猶豫。"出去!把門帶上。"沈硯清幾乎是吼出來的,
"再耽擱她會死!"房門關(guān)閉的聲音后,蘇玉瓷感到一雙有力的手解開了她的衣領(lǐng)。
微涼的指尖按在她頸側(cè)動脈上,隨即移到胸前幾個穴位快速點(diǎn)按。"玉瓷,忍著點(diǎn)。
"沈硯清的聲音突然近在耳畔。下一刻,一股灼熱的氣流從他掌心涌入她心口,
如滾燙的巖漿般順著經(jīng)脈流遍全身。蘇玉瓷在劇痛中微微睜眼,
模糊看見沈硯清額角滲出細(xì)密汗珠,眉心緊蹙如刀刻。這是...內(nèi)力?
他怎么會...劇痛再次襲來,蘇玉瓷陷入更深的黑暗。不知過了多久,
她隱約聽見有人說話。"...太冒險了。若被人發(fā)現(xiàn)你身懷武功...""閉嘴。
""主上命你監(jiān)視蘇家,不是讓你用內(nèi)力救她!萬一...""我說,閉嘴。"一聲悶響后,
屋內(nèi)重歸寂靜。蘇玉瓷感覺有人輕輕托起她的后頸,微苦的藥汁緩緩流入喉中。
那雙手在發(fā)抖。再次醒來時,已是深夜。蘇玉瓷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閨房的床上,窗外雨聲淅瀝,
燭火輕輕搖曳。她試著動了動手指,還好,雖然無力但已不再疼痛。轉(zhuǎn)頭時,
她看見了趴在床邊的沈硯清。他仍穿著那件靛青色長衫,只是皺得不成樣子。
俊朗的側(cè)臉在燭光下顯得疲憊不堪,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他的一只手還搭在她腕間,
似乎是在隨時監(jiān)測她的脈象。蘇玉瓷心頭一暖,小心翼翼地?fù)纹鹕碜樱?/p>
取過床尾的外衣想給他披上。就在衣角即將觸到他肩膀時,那只搭在她腕間的手突然翻轉(zhuǎn),
扣住了她的手腕。沈硯清睜開了眼,眸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你...早就醒了?
"蘇玉瓷手腕被他握著,一時忘了動作。沈硯清松開手,
接過外衣自己披上:"暗衛(wèi)出身的人,不會在陌生環(huán)境里熟睡。"話一出口,
他似乎意識到說漏了嘴,神色微變。"暗衛(wèi)?"蘇玉瓷瞇起眼睛。"說笑的。
"沈硯清起身倒了杯水遞給她,"我爹以前當(dāng)過兵,從小把我當(dāng)斥候訓(xùn)練。
"蘇玉瓷將信將疑地接過水杯,
忽然注意到他遞水時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那里有一圈青紫,像是被什么繩索勒過。
"你的手..."沈硯清迅速拉下袖子:"趙伯說你這是胎里帶的心疾,為何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么用?"蘇玉瓷低頭喝水,"天生的毛病,能活到二十就算賺了。
""胡說什么!"沈硯清突然提高音量,嚇得蘇玉瓷差點(diǎn)摔了杯子。他似乎也意識到失態(tài),
深吸一口氣才道:"我會找天下最好的大夫醫(yī)好你。"蘇玉瓷怔住了。燭光下,
沈硯清的眼神熾熱得幾乎灼人,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太過復(fù)雜,她一時看不懂。"咚咚。
"敲門聲打破了這一刻的凝滯。"小姐,老爺請您和沈公子去前廳。"碧竹在門外道。
前廳里,蘇玉瓷的叔父蘇明遠(yuǎn)正在品茶。見他們進(jìn)來,
這位蘇家現(xiàn)任家主笑瞇瞇地放下茶盞:"硯清來了啊,正好有事要說。
"蘇玉瓷心頭突然涌上不好的預(yù)感。"昨日太醫(yī)院院使趙大人來訪,
對他家公子與你侄女的婚事很有意向。"蘇明遠(yuǎn)捋著胡須,"我看是門好親事。""什么?
"蘇玉瓷猛地站起,"我不同意!""胡鬧!"蘇明遠(yuǎn)沉下臉,"趙公子青年才俊,
家世顯赫,哪點(diǎn)配不上你?""我連他面都沒見過!""下月初三趙家設(shè)宴,自然能見。
"蘇明遠(yuǎn)轉(zhuǎn)向沈硯清,"硯清啊,你與玉瓷交好,幫忙勸勸她。
"沈硯清面上仍帶著慣常的散漫笑意,手中的折扇卻"咔"地一聲斷了骨:"蘇世叔,
婚姻大事確實(shí)急不得。不如我先打聽下趙公子為人?"離開蘇府,
沈硯清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他拐進(jìn)一條暗巷,輕叩三下墻面。
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后。"查太醫(yī)院院使之子趙昱,越詳細(xì)越好。"三日后,
沈硯清在書房翻閱剛送來的密報,眉頭越皺越緊。趙昱表面溫文爾雅,實(shí)則狎妓成性,
更與朝中貪腐大案有牽連。最令他心驚的是,密報末尾提到,趙家突然對蘇玉瓷感興趣,
似乎是有人向趙院使透露了蘇家秘傳的"還魂丹方"。
"果然沖著這個來的..."沈硯清燒掉密報,從暗格取出一本陳舊冊子。翻開其中一頁,
上面畫著個奇異圖案——半塊碎裂的玉佩,
與蘇玉瓷頸間常戴的那枚殘玉恰好能拼成完整圖形。他指尖輕撫圖案旁的朱批:"蘇氏女,
鑰也。"窗外,一只信鴿撲棱棱飛向皇城方向。"快點(diǎn)!燈會要開始了!
"蘇玉瓷提著裙擺小跑穿過街道,發(fā)間銀鈴隨著步伐叮當(dāng)作響。今日是上元節(jié),
整個京城張燈結(jié)彩,暮色還未完全降臨,街邊已掛滿各式花燈。"慢些,小心摔著。
"沈硯清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手里拎著個精致的兔子燈,"又不是小孩子了,
還這么稀罕花燈。""你懂什么?"蘇玉瓷回頭瞪他,"一年就這一次。再說了,
是誰死乞白賴非要陪我來的?"沈硯清笑而不答,只是快走兩步與她并肩。
今日他難得穿了件月白色錦袍,腰間玉佩在燈火下泛著溫潤光澤,襯得整個人越發(fā)挺拔俊朗。
蘇玉瓷偷偷瞥了一眼,心跳莫名快了幾分。朱雀大街上人潮如織,
各色燈籠將夜空映得如同白晝。蘇玉瓷踮起腳尖想看清遠(yuǎn)處的舞龍表演,冷不防被人群一擠,
險些摔倒。"小心。"一只溫暖的手穩(wěn)穩(wěn)握住了她的手腕。蘇玉瓷抬頭,
正對上沈硯清近在咫尺的側(cè)臉。他的手掌順著她手腕下滑,自然而然地與她十指相扣。
"人太多,別走散了。"他目視前方,語氣平常,可蘇玉瓷分明看見他耳尖泛起了紅暈。
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卻不敢動,生怕一動他就會松開。兩人就這樣牽著手穿行在燈海中,
誰都沒有提這個過于親密的動作。"猜燈謎去?"沈硯清指向一處圍滿人的攤位。
蘇玉瓷剛點(diǎn)頭,一陣騷動從身后傳來。有人高聲驚呼:"有人暈倒了!
"醫(yī)者本能讓她立刻松開沈硯清的手,朝聲源處擠去。人群中央,一個年輕男子倒在地上,
面色青紫,四肢抽搐。"讓開些,給他透氣!"蘇玉瓷跪在男子身旁,
迅速檢查他的瞳孔和脈搏,"是癲癇發(fā)作。
"她抬頭四顧:"需要軟木塞防止他咬傷舌頭..."一塊削好的軟木已經(jīng)遞到眼前。
蘇玉瓷驚訝地看向沈硯清,他另一只手已經(jīng)取出針囊展開:"要哪根?""三寸毫針。
"她接過針,在男子人中、合谷等穴位快速下針。
沈硯清在一旁默契地遞上她需要的每樣?xùn)|西,甚至在她額角滲出細(xì)汗時,適時地用帕子輕拭。
"你們是大夫夫婦嗎?配合得真好。"圍觀的老婦人贊嘆道。蘇玉瓷手一抖,差點(diǎn)扎偏穴位。
沈硯清卻面不改色:"她才是大夫,我只是個跟班。"男子終于停止抽搐,悠悠轉(zhuǎn)醒。
他的家人千恩萬謝,非要送他們一盞精致的蓮花燈。離開時,
蘇玉瓷發(fā)現(xiàn)沈硯清一直用身體隔開擁擠的人群,為她撐出一方安全空間。
"你剛才..."蘇玉瓷摩挲著蓮花燈邊緣,"怎么知道我要用什么?
"沈硯清輕笑:"看你配藥這么多年,傻子也記住了。"他忽然指向天空,"看!
"夜空中綻開一朵巨大的煙花,金色光雨灑落,照亮了整個京城。在明滅的光影中,
蘇玉瓷看見沈硯清凝視她的眼睛,那里面盛滿了比煙花還要絢爛的情緒。"下雨了!
"有人驚呼。果然,冰涼的雨滴開始砸落。
沈硯清二話不說脫下外袍罩在蘇玉瓷頭上:"快走!"雨越下越大,等他們跑到蘇府門口時,
兩人都已濕透。沈硯清的單衣緊貼在身上,隱約可見肌肉輪廓。蘇玉瓷慌忙移開視線,
卻瞥見他鎖骨下方有一道奇怪的傷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傷,
傷口邊緣整齊得不像意外所致。"進(jìn)去換件干衣服吧。"她推開門。
沈硯清卻后退一步:"不必了,我回去...""少廢話!"蘇玉瓷一把拽住他手腕,
"你想得風(fēng)寒嗎?"半炷香后,沈硯清穿著借來的衣服坐在客房榻上,
蘇玉瓷端來熱氣騰騰的姜湯。"全喝了。"她命令道,"我去給你熬副預(yù)防風(fēng)寒的藥。
"等她端著藥碗回來時,發(fā)現(xiàn)沈硯清靠在床頭,面色潮紅,呼吸粗重。她伸手一探他額頭,
頓時變了臉色:"這么燙!"沈硯清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神渙散:"玉瓷...?
""叫你逞強(qiáng)!"蘇玉瓷又急又氣,趕緊擰了冷毛巾敷在他額頭,
又去解他衣襟準(zhǔn)備用酒精擦身降溫。當(dāng)衣襟拉開,
她倒吸一口冷氣——沈硯清胸前竟橫亙著數(shù)道猙獰傷疤,最新的一道還泛著粉紅,
顯然受傷不久。這些傷痕排列規(guī)律,
分明是刻意為之的..."暗衛(wèi)烙印..."蘇玉瓷喃喃自語。
她曾在父親留下的典籍中見過記載,皇室暗衛(wèi)都會在胸前烙下特殊印記。正出神間,
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沈硯清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那雙平日含笑的眸子此刻燒得通紅,
卻異常清醒。"別看..."他聲音嘶啞,"臟。"蘇玉瓷心頭一酸,輕輕掙脫他的手,
繼續(xù)擦拭他滾燙的胸膛:"傻瓜,傷疤有什么臟的。"沈硯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蘇玉瓷連忙扶他起身喝藥。藥汁太苦,他皺著臉別開頭。"多大的人了還怕苦。
"蘇玉瓷無奈,從袖中取出塊冰糖塞進(jìn)他嘴里,"給,甜的。"沈硯清的嘴唇擦過她指尖,
兩人都是一怔。他含著糖,忽然笑了:"沒有砒霜甜。""胡說什么!"蘇玉瓷拍了他一下,
"誰告訴你砒霜是甜的?""你說的啊。"沈硯清聲音漸低,"八歲那年,
你說...砒霜最甜...比黃連甜..."蘇玉瓷愣住了。她確實(shí)說過這話,
那時她剛嘗了父親開的黃連湯,苦得直哭。沈硯清偷偷塞給她一顆麥芽糖,
她賭氣說"砒霜都比這甜"。沒想到他記得這么清楚。沈硯清的高燒持續(xù)到半夜。
蘇玉瓷守在床邊,不斷更換冷毛巾。窗外雨聲漸歇,月光透過窗紗灑落床前。
"玉瓷..."沈硯清突然在夢中囈語,手在空中胡亂抓著,
"快走...別過來...""我在這兒。"蘇玉瓷握住他的手。沈硯清的手猛地收緊,
力道大得讓她生疼:"這次...換我護(hù)著你..."蘇玉瓷呆住了。
這句話像一滴熱水落在心尖上,燙得她眼眶發(fā)酸。她輕輕回握那只滾燙的手,
直到他呼吸漸穩(wěn),沉沉睡去。天光微亮?xí)r,沈硯清的燒終于退了。蘇玉瓷累得趴在床邊睡著,
手里還攥著半塊濕毛巾。沈硯清睜開眼,看見她熟睡的側(cè)臉。晨光中,
她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xì)小的陰影,嘴角還微微抿著,像是夢里也在生氣。
他想伸手拂開她頰邊散落的發(fā)絲,卻在半途停住,緩緩收回了手。
"傻姑娘..."他極輕地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下床,將外袍輕輕披在她肩上。
蘇玉瓷醒來時,床上已經(jīng)空了,只留下疊得整整齊齊的借穿衣物和一張字條:"多謝照料,
改日賠你新藥杵?!?她揉著酸痛的脖子,忽然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個錦盒。打開一看,
竟是一套純金打造的針灸工具,每根針尾都雕著小小的玉蘭花——她最喜歡的花。
盒底壓著一張紙條:"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蘇玉瓷拿起一根金針,在晨光中細(xì)細(xì)端詳。
針尖寒光閃爍,映出她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又錯了!"蘇玉瓷氣呼呼地將藥碾一推,
當(dāng)歸粉灑了滿桌。她正在試驗(yàn)父親醫(yī)書上記載的"護(hù)心丹"新配方,可接連三次都失敗了。
窗外蟬鳴刺耳,更添煩躁。她抹了把額上的汗,決定去后院井邊洗把臉。剛推開門,
差點(diǎn)撞上一堵人墻。"沈硯清!你站我門口當(dāng)門神嗎?"她抬頭瞪向那張含笑的臉。
沈硯清舉了舉手中的錦盒:"聽說某位大夫試藥失敗三次,特來雪中送炭。
"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長衫,衣襟上繡著暗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
襯得整個人如修竹般挺拔。蘇玉瓷一把奪過錦盒:"誰說我失敗了?
我只是...在嘗試不同配比。"打開盒子,她呼吸一滯——里面竟是一株完整的雪山參,
通體晶瑩如冰,須根完好無損。"這...這是長白山百年雪山參?你從哪弄來的?
""商人自有門路。"沈硯清倚在門框上,"不過嘛,得請?zhí)K大夫幫個小忙。""什么忙?
""我家書房近日霉味重,想請?zhí)K大夫配些祛濕防蟲的藥包。"蘇玉瓷撇嘴:"就這?
"她小心翼翼地將雪山參放好,"現(xiàn)在就去。"沈府書房比她想象中整潔。
四壁書架上分門別類放著賬冊和貨樣,臨窗的書桌上筆墨紙硯排列有序。
這井井有條的模樣與沈硯清平日散漫的形象大相徑庭。"看不出啊,沈大少爺書房這么整齊。
"蘇玉瓷揶揄道,一邊檢查各個角落的濕度。沈硯清正在沏茶:"找你的藥方學(xué)來的習(xí)慣。
分類整理,方便查找。"蘇玉瓷蹲下身檢查書架底層,忽然發(fā)現(xiàn)地板有一塊顏色略深。
她好奇地按了按,木板竟然微微下陷,隨即"咔"的一聲輕響,書架側(cè)面彈出一個小暗格。
"沈硯清!你這兒有機(jī)關(guān)..."她話音戛然而止。暗格里整整齊齊碼著一疊紙,
最上面那張正是她上周開的治療暑熱的方子。她顫抖著手取出那疊紙,
發(fā)現(xiàn)全是她這些年來開過的藥方,按年份排序。每張方子邊緣都密密麻麻寫著小字,
標(biāo)注每味藥的性味歸經(jīng)、適用癥狀,甚至還有服藥后的效果記錄。"玉瓷,
茶好了..."沈硯清的聲音在看到她手中的東西時突然消失。蘇玉瓷抬頭,
見他僵立在原地,茶盞傾斜,茶水滴在衣襟上都沒察覺。那張總是帶著玩世不恭笑容的臉,
此刻竟顯出幾分慌亂。"這些...你什么時候..."蘇玉瓷翻到最下面,
發(fā)現(xiàn)最早的方子竟是十年前她剛學(xué)醫(yī)時開的,
稚嫩的筆跡旁是沈硯清工整的批注:"玉瓷第一張方子,雖配伍生澀,但思路清奇。
"沈硯清放下茶盞,輕咳一聲:"就...隨手收著。你開的方子效果都很好,留著參考。
"蘇玉瓷指著最新一張方子旁邊的小字:"'服藥后心悸減輕,
但夜間多夢'...這些癥狀我根本沒告訴過你!""碧竹說的。"沈硯清眼神飄忽,
"丫鬟們閑聊...""碧竹根本不知道我多夢!"蘇玉瓷聲音發(fā)顫,"你...你監(jiān)視我?
"沈硯清幾步上前,奪過藥方塞回暗格:"不是監(jiān)視。是..."他深吸一口氣,"是關(guān)心。
你心疾發(fā)作那次...我很害怕。"他聲音低下去,長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蘇玉瓷突然注意到,他左眼角有一顆極小的淚痣,平日被笑意掩蓋,此刻才顯出來,
莫名添了幾分脆弱。"你..."她剛要說話,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公子!
城南出事了!"是沈府管家的聲音,"好多百姓上吐下瀉,官府來人請?zhí)K大夫去看看!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向外奔去。城南一片混亂。十幾個百姓躺在臨時搭起的草席上,
癥狀皆是嘔吐、腹瀉伴高熱。蘇玉瓷蹲下身檢查一位老婦人的瞳孔和舌苔,眉頭越皺越緊。
"像是中毒,但找不到共同飲食來源..."她喃喃自語。沈硯清不知何時蹲在了她身旁,
遞過一塊帕子:"查查水源。"蘇玉瓷眼前一亮:"對!你們最近都喝哪口井的水?
"病患們指向城郊同一口老井。蘇玉瓷取了水樣,細(xì)細(xì)嗅聞后又用銀針試探,卻沒發(fā)現(xiàn)異常。
"讓我看看。"沈硯清接過水囊,輕輕晃了晃,對著陽光觀察,"水里有細(xì)微懸浮物。
"他沾了一點(diǎn)在指尖搓捻,"不是普通泥沙...像是某種礦石粉末。
"蘇玉瓷猛地想起什么:"附近可有礦場?"里正點(diǎn)頭:"西山上個月新開了個朱砂礦。
""就是它了!"蘇玉瓷迅速寫下解毒方子,"朱砂礦滲水,導(dǎo)致井水含汞??炫扇朔饩?/p>
按這個方子熬藥!"忙碌到日暮,病患們情況終于穩(wěn)定。
蘇玉瓷累得直接坐在了藥棚外的石階上。沈硯清默默遞來一碗熱粥,
她接過時注意到他袖口沾滿了藥漬,顯然一直在幫忙煎藥。"沒想到沈大少爺還會熬藥。
"她小口啜著粥。沈硯清在她身邊坐下:"看得多了就會了。"他頓了頓,
"你今日...很厲害。"夕陽余暉映在他側(cè)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線條。
蘇玉瓷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不知何時已經(jīng)長成了棱角分明的男子。
"沈硯清。"她輕聲道,"今天在書房...""公子!蘇姑娘!"碧竹急匆匆跑來,
"蘇老爺找你們呢,說明日是蘇姑娘生辰,
要準(zhǔn)備宴席..."沈硯清猛地站起身:"明日是你生辰?"蘇玉瓷無奈:"你每年都忘。
""這次不會了。"他神秘地笑笑,轉(zhuǎn)身離去。次日傍晚,蘇府賓客滿座。
太醫(yī)院院使之子趙昱也來了,一雙眼睛不住地在蘇玉瓷身上打轉(zhuǎn)。
蘇玉瓷借口查看菜肴溜到后院,卻見月光下沈硯清獨(dú)自站在梨樹下。"躲這兒干嘛?
"她走過去。沈硯清轉(zhuǎn)身,手中捧著一個錦盒:"生辰賀禮。"蘇玉瓷打開盒子,
倒吸一口氣——那是一枚羊脂白玉佩,雕成玉蘭花的形狀,花蕊處一點(diǎn)天然緋紅,
在月光下如血滴般鮮艷。她小心地拿起玉佩,指尖觸到沈硯清的掌心,兩人同時一顫。
"這...太貴重了。"她摩挲著玉佩上細(xì)膩的紋路。沈硯清的手覆上她的:"戴著它。
這玉...對身體好。"月光透過梨樹枝椏,在他臉上投下斑駁光影。蘇玉瓷抬頭,
發(fā)現(xiàn)他正凝視著自己,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專注。那一刻,
她忽然明白了書房里那些藥方意味著什么,
也明白了自己為何會為這個總是惹她生氣的人心跳加速。"謝謝。"她輕聲說,
卻覺得這兩個字遠(yuǎn)遠(yuǎn)不夠。沈硯清忽然抬手,從她發(fā)間取下一片花瓣:"有梨花。
"兩人的距離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蘇玉瓷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混合著梨花的清甜,
讓人頭暈?zāi)垦?。前院突然傳來喧嘩聲,兩人如夢初醒般分開。
趙昱搖著折扇走來:"原來二位在此。蘇姑娘,家父有請。"沈硯清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
蘇玉瓷悄悄將玉佩系在腰間,跟著趙昱離開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沈硯清仍站在梨樹下,
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如一場隨時會醒的夢。宴席散后,蘇玉瓷回到閨房,
對著燭光細(xì)細(xì)端詳那枚玉佩。翻轉(zhuǎn)間,她發(fā)現(xiàn)玉背刻著極小的兩個字:"承歡"。
她的心猛地一跳。這兩個字太過親昵,親昵到讓人臉紅。正出神間,
碧竹急匆匆跑來:"小姐!城南又有人發(fā)病了!"蘇玉瓷抓起藥箱就往外跑,
在府門口撞上了沈硯清。他顯然也得了消息,已經(jīng)備好馬車。"一起去。"他簡短地說,
伸手扶她上車。馬車顛簸中,腰間的玉佩輕輕撞擊藥箱,發(fā)出清脆聲響。
蘇玉瓷偷偷看向?qū)γ娴纳虺幥澹l(fā)現(xiàn)他也正看著自己。兩人目光相接,又同時移開,
像兩個偷糖被捉住的孩子。那一刻,蘇玉瓷忽然希望這輛馬車永遠(yuǎn)不要停下。
"蘇姑娘這氣色,怕是活不過二十吧?"刺耳的聲音從藥鋪門口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