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鋪滿紅毯，鑼鼓喧天。我挽著袖子，換上唯一一件半新的衣裳，擠在翹首以盼的人群里。
熱氣熏得我臉頰發(fā)燙。今日新科狀元蕭曜祖跨馬游街，這慶功宴席，我備了整整三天。
十年操勞，終盼到今日。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停在巷口。眾人歡呼，他視線越過人群，
落在我身上。我欣喜若狂，顧不得擦去額角的汗。那是我的夫君，我供出來的新科狀元。
我心中一熱，迎上前去，他卻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連同一錠十兩的銀子，遞到我面前。
“和離書，簽了它?！?.我腦中轟然作響，以為他是在同我玩笑?！瓣鬃?，你……你別鬧。
”我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指尖卻僵在半空。他后退半步，避開我的手。
“宰相府的千金林婉兒看中了我。你覺得，你還有資格站在我的身邊嗎？
”他的目光掃過我的手，我的身體，滿眼鄙夷?！耙娏送駜何也胖?，
什么才是天上的明月,什么是地上的泥?！彼籼薜厣舷麓蛄恐?，“你的手粗糙不堪，
掌心全是老繭。身形還變得臃腫肥胖。你這樣的女人，站在我身邊，只會讓我蒙羞。
”我怔怔地看著他，不敢相信這話是說自他的口。十年，我每日天不亮就揉面，
是我用這雙手，將蕭曜祖這個快餓死的窮書生硬生生供成了新科狀元。
他如今卻嫌我老了、胖了、丑了。人群靜下來，那些方才還對我笑臉相迎的街坊，
此刻全都在看好戲?！笆畠摄y子，算是我還你的債，簽好了和離書，就送到丞相府里去。
”他丟下這句話，就要撥轉(zhuǎn)馬頭，去迎娶他的新娘。我僵在原地，笑了，笑得渾身發(fā)抖。
“蕭曜祖！”我抓起一旁菜販的雞蛋，朝著那身嶄新的狀元紅袍狠狠砸了過去！“啪！
”一個雞蛋在他背后炸開，蛋黃和蛋清順著金線刺繡的麒麟往下流。蕭曜祖被砸得一個踉蹌，
調(diào)轉(zhuǎn)馬頭，滿眼震驚。我用盡全身力氣。“狗男人！你算個什么東西！”“啪！
”又一個雞蛋砸在他的臉上。他徹底懵了，英俊的臉上此刻掛滿蛋液。
我抓過他手里的和離書，咬破指尖，狠狠按下血手印，將筆和銀錠全都砸在他的懷里。
最后將一筐雞蛋一股腦地全砸過去?！安贿^是一根爛黃瓜！老娘不稀罕！
”2.我沒回那個所謂的家。我漫無目的地走著，腦子里反復(fù)回放著十年前的那個雪夜。
少年蜷縮在破廟的角落里捧著一卷書，我從懷里掏出一個冒著熱氣的窩頭，遞到他面前。
他鄭重地握著我的手“招娣，等我將來出息了，定養(yǎng)你，讓你做全天下最風(fēng)光的狀元夫人！
”從此，“狀元夫人”四個字，成了我十年里唯一的信仰。我以為我是在投資我們的未來，
原來，我只是他通往榮華富貴路上的一塊墊腳石。如今他功成名就，這塊又臟又丑的石頭，
自然該被一腳踢開。天亮?xí)r，我回到了家，眼睛腫得像個核桃。
鄰居王大娘端著一碗熱粥進來，看我這副模樣，氣得直跺腳?！斑@個天殺的蕭曜祖！
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她拉住我的手，“招娣！他蕭曜祖敢那么對你，
你就該去府衙告他始亂終棄！”我搖搖頭，“沒用的?！边@世道，民告官，難如登天。
何況是攀上宰相府的新科狀元。我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下堂妻，去了也是自取其辱。第二日，
天還沒亮透。我將最后一點銀錢拿出來，租了一輛板車，在狀元府邸的門對面支起一個小攤。
狀元斷魂粥。我在木板上用炭筆寫下四個大字，掛在攤前。很快，
早起的行人注意到了我的小攤，更注意到了那塊扎眼的招牌?！盃钤獢嗷曛?？
這名字可真夠沖的！”“這不是……狀元郎休掉的那個糟糠妻李招娣嗎？”“嘖嘖，
真有膽色，竟把攤子擺到狀元府門口。”議論聲四起。
3.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從狀元府里出來，看見我的招牌，臉色立刻變了。他快步走到我面前，
“你這是做什么？還不快收起來！想死嗎？”我沒看他，只專心攪動鍋里的米粥。
粥漸漸濃稠，香氣四溢?！澳阆胗炲X？說吧，要多少才肯走？”管家見我油鹽不進，
有些急了。我抬起頭，“憑手藝吃飯，不訛錢。”“你……”他氣結(jié)，甩袖回府。沒多久，
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熬好了。我盛起一碗，“大爺，嘗嘗我的粥，不要錢?！庇辛说谝粋€，
就有第二個。很快，我的攤前圍了不少人。辰時，狀元府的大門開了。蕭曜祖一身嶄新官袍，
精神煥發(fā)，他一眼就看見了街對面的我，還有那刺目的招牌。他臉色鐵青，大步向我走來，
“李招娣，你非要如此丟人現(xiàn)眼？”我舀粥的動作未停，“我靠自己雙手過活，不丟人。
”“立刻收了這攤子滾！別逼我打你！”我將一碗粥放到他面前的桌上?！盃钤笕?，
要來碗斷魂粥嗎？”“你！”他怒氣上涌，一掌拍在桌上?！澳阋詾檫@樣就能報復(fù)我？
就能讓我回心轉(zhuǎn)意？李招娣你太天真了?！薄澳氵@樣，只會讓我更厭惡你。
”他說完拂袖而去。狀元爺走后，看熱鬧的人群又圍上來。王大娘擠到我身邊，“招娣，
他會不會派人來砸你的攤子？”“不會，他現(xiàn)在是狀元郎，是朝廷命官，光天化日之下，
他不敢?！敝辽?，暫時不敢。一上午，我的粥賣得很好。不是因為味道多驚艷，
而是因為這樁新鮮出爐的八卦。人們一邊喝粥，一邊對著狀元府指指點點，
議論著新科狀元和他的下堂妻。我的故事，成了他們最好的下飯菜。
4.蕭耀祖如愿以償?shù)厝⒘嗽紫嗟那Ы鹆滞駜?，成了名副其實的相府東床快婿，一步登天。
然而，新婚燕爾的甜蜜過后，他才漸漸發(fā)覺，這狀元府，處處是宰相府的影子，
他更像個贅婿，而非這里的主子。宰相千金林婉兒自幼嬌生慣養(yǎng)，奢靡無度，
性格更是驕縱跋扈。她壓根瞧不上蕭曜祖這個“窮秀才”出身的泥腿子，
若不是父親執(zhí)意要拉攏他這個新科狀元作為政治籌碼，她才不屑下嫁。平日里，
林婉兒對他頤指氣使，呼來喝去，稍有不順心便冷嘲熱諷，言語間充滿對他的鄙夷。
“也不知道我父親究竟看上你哪一點了！”“燕窩是老的，瑤柱是腥的！曜祖，
你們鄉(xiāng)下人是不是吃糠咽菜慣了，什么東西都能入口了？”她語調(diào)輕慢，
每個字都扎進蕭曜祖的自尊。蕭耀祖跪在地上，揉著林婉兒的腳，輕聲哄“婉兒，是我疏忽，
回頭就去斥責(zé)廚子?！薄俺庳?zé)？我爹送來的廚子，你敢斥責(zé)？”林婉兒嗤笑，“一個窮秀才，
攀上我們林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滾開！”她一腳把蕭曜祖踹翻在地，
蕭耀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終究沒敢出聲。蕭耀祖回頭看一桌子狼藉，
她一頓被她看不起的飯菜，就已經(jīng)花掉他半個月的俸祿。他那點微薄的狀元薪俸，
在林婉兒的揮霍面前，簡直是杯水車薪。每當(dāng)手頭拮據(jù)，他不得不硬著頭皮，
低聲下氣地宰相借錢。他以為攀上了高枝，從此便能平步青云，卻不知，這高枝之上，
亦有旁人難以想象的荊棘。他開始懷念起從前，懷念那個雖然清貧卻溫馨的小院，
懷念那個粗茶淡飯也吃得有滋有味的李招娣，至少，在她面前，他不必如此卑微。晚些，
蕭曜祖硬著頭皮進了丞相府，岳父的書房。宰相林嵩正品著新茶，眼皮都未抬?！昂问?？
”“岳父，婉兒近日開銷大，府中支應(yīng)有些……手頭拮據(jù)。”蕭曜祖的聲音越來越小，
頰邊發(fā)燙。林嵩放下茶杯，“我女兒自小錦衣玉食，難道嫁給你，倒要過苦日子了？
”他站起身，踱步到蕭曜祖面前，語氣輕蔑?！澳氵€有臉提錢？你那下堂妻，
把攤子都擺到你府邸對面，你還不趕緊想辦法把她弄走？”“我……”“解決她！否則，
你往后別想從我再拿一個子兒！”5.“狀元斷魂粥”的名頭打的極響，
不出幾日就傳遍京城大街小巷。有人罵我不知廉恥，想攀附狀元郎想瘋了。
有人笑我癡心妄想，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博人眼球。更多的人，是純粹的好奇。
他們圍在我的攤前，指指點點，就是想看看這“斷魂粥”到底是個什么名堂。“老板娘，
你這粥，狀元郎喝了真的會斷魂嗎？”我專心熬著鍋里的粥，“客官說笑了。
狀元郎是人中龍鳳，哪里是我這等小民能咒的。不過是些雜糧，加了些碎肉，熬得爛糊了些，
吃了暖身子罷了?！蔽业闹?，用料實在，火候十足，米粒熬得開了花，肉末的香氣混著米香，
飄出老遠(yuǎn)。有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買了一碗，只喝了一口，眼睛就亮了?！昂?，別說，
這粥味道真不錯！”一傳十，十傳百。我的攤前每天都排起長隊。我趁熱打鐵，
又推出了“榜眼穿心餅”和“探花刮骨湯”，餅是千層餅，層層酥脆，一口咬下去，
香得人找不著北。湯是用大骨熬的，湯色奶白，撒上蔥花，鮮美無比。名字雖然駭人，
但味道卻是實打?qū)嵉暮?。我的生意，不可思議的火爆起來。曾經(jīng)嘲笑過我的人，
如今也得乖乖排隊，才能吃上我粥和餅。我每天天不亮起來忙到日上三竿，
可心卻從未有過的踏實。我賺的每一個銅板，都干干凈凈，都屬于我自己。這日，
我正忙得不可開交，一個陰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李招娣，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抬頭，
是一臉怨毒的蕭曜祖。他換下朝服，臉色比鍋底還黑。
他死死地盯著我“狀元斷魂粥”的招牌，眼里怒火就要噴出來。我像是沒看到他一樣，
轉(zhuǎn)身對排隊的客人笑道，“大家別急，鍋里還有?！薄拔以趩柲阍?！”他提高了音量，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養(yǎng)尊處優(yōu)，細(xì)膩光滑。而我的手，卻布滿了老繭和疤痕。
我猛地甩開他，眼神冰冷，“這位大人，要吃飯就請排隊。若是不吃，就請讓開，
別擋著我做生意?！本驮谶@時，一個清朗溫潤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袄习迥铮?/p>
你這‘狀元斷魂粥’，聽著有趣。給我也來一碗?！蔽肄D(zhuǎn)頭，看見一個俊秀的男子，
正含笑看著我。他身形挺拔，氣質(zhì)雍容。我客氣地應(yīng)了一聲，盛了一碗粥遞過去。
那男子接過粥，看都沒看臉都綠了的蕭曜祖，就在我攤前的長凳上坐下，慢條斯理品嘗。
他只喝了一口，便贊道，“米爛肉香，好粥，只是這名字，殺氣有些重。”我淡淡一笑，
“殺氣重，才賣的好，不是嗎？”那男子聽了我的話，非但沒有生氣，反而低聲笑了，
“有點意思?！笔掙鬃嬲驹谝慌?，只看見男人的后背。他臉色由青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紅，
像開了染坊一樣，他堂堂新科狀元，竟被前妻當(dāng)著另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如此羞辱?！袄钫墟罚?/p>
我會讓你后悔的！”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轉(zhuǎn)身就走。相府內(nèi)，蕭曜祖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一言不發(fā)。宰相岳父端坐主位，輕呷一口茶?！霸趺催€沒辦妥！”“你知不知道！
如今我宰相府的臉面，都被你和你那個下堂妻丟盡了?！笔掙鬃骖~頭滲出冷汗，喉嚨干澀。
“岳父，我……”“別叫我岳父。你若解決不了，這女婿，不做也罷！”茶杯被重重擱下，
回到新房，林婉兒正對鏡梳妝。滿桌珠翠，晃得人眼暈?！胺蚓?，我瞧上一支南海珍珠釵，
不過三百兩?！笔掙鬃嬖沦喝畠?，這支釵，是他一年的薪俸。他胸口憋悶，無名火竄起。
“婉兒，我們府上用度，是太……”林月瑤轉(zhuǎn)過頭，眉眼間全是譏誚。“怎么？嫌我花錢？
那你倒是去掙啊?！薄皠e忘了，你的官位，你的宅邸，仆人，都是我林家給的。
”“一個窮秀才，還真把自己當(dāng)人物了？”蕭曜祖攥緊拳，指甲深陷掌心。尊嚴(yán)被踩在腳下，
碾得粉碎。6.自從那天那個俊秀的玄衣男子出現(xiàn)后，蕭曜祖便再也沒有來過我的攤前。
而那男子，卻成了我這小攤的?？汀Ｋ偸窃谇宄繒r分，第一個地出現(xiàn)，
像個尋常的富家公子，安靜地坐在長凳上。他話不多，每次只是點一碗“狀元斷魂粥”，
留下一錠分量不小的銀子，然后溫和地沖我笑笑?！澳愕闹?，值這個價?！彼脑?，
像冬日里透過云層的一縷陽光，照在我身上，讓我感受到久違的暖意。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
在煙火氣中平靜地過下去。直到宰相千金林婉兒的出現(xiàn)，徹底撕碎了這份短暫的安寧。那天，
我正忙著給客人盛粥，一隊氣勢洶洶的家奴便沖了過來，二話不說，
抬腳就踹翻了我熬粥的大鍋?！斑旬?dāng)——”滾燙的米粥混著肉糜潑灑一地，熱氣蒸騰，
燙傷了幾個食客的腳，人群頓時一片驚叫混亂。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
領(lǐng)頭的惡奴一把掀翻了我的桌子，碗碟碎裂一地。“都給老子砸了！一個不留！
”他們像一群瘋狗，將我辛苦支起的小攤砸得稀巴爛。我賴以為生的板車、鍋碗、桌椅，
轉(zhuǎn)瞬間成了一地狼藉。我沖上去想護住我僅剩的米袋，卻被一個家奴狠狠推倒在地。
額頭磕在青石板上，血瞬間流了下來?！敖心銛r！”那家奴一腳狠狠踩在我的手背上，
用力碾壓。鉆心的疼痛傳來，我咬緊了牙，一聲不吭。這時，一頂華麗的轎子在街口停下，
林婉兒在丫鬟的攙扶下，款款走出。她用絲帕掩著口鼻，仿佛多看我一眼都嫌臟，
“一個被我夫君休了的棄婦，竟還敢打著狀元的名號在此招搖撞騙？
”“立刻把那‘狀元斷魂粥’的破招牌給我摘了，再跪下給我們家小姐磕頭認(rèn)錯！
”領(lǐng)頭的惡奴耀武揚威，“否則，今天就讓你這破攤子，連人帶骨頭，從京城消失！
”我趴在地上，血順著額頭流下，糊住了眼睛。這就是蕭曜祖做夢都想攀上的高枝，
這就是他不惜拋棄妻子也要得到的榮華。呵呵，真是爛鍋配爛蓋。就在這時，
一個極具威嚴(yán)的聲音驟然響起?！白∈郑 比巳鹤詣臃珠_道路。那個每日來喝粥的男子，
此刻換上了一身蟒袍，他面沉如水，在一眾佩刀侍衛(wèi)的簇?fù)硐伦邅怼?/p>
周身的氣場帶著生殺予奪的威壓，讓人不敢直視。林婉兒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
那些惡奴也愣在原地?！霸紫喔募遗?，竟敢在天子腳下，當(dāng)街行兇，打砸搶掠。
”他聲色俱厲，“這是誰給你們的膽子？”領(lǐng)頭的惡奴仗著主子的勢，還想狡辯，
“你……你是誰？我們是奉了我們小姐的命令，教訓(xùn)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你少管閑事！
”他冷笑，聲音足以讓人覺得遍體生寒，“你的意思是，本王的眼睛瞎了，
看不出你們是在仗勢欺人？”“本……本王？”“是攝政王大人！
”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呼出聲，林婉兒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幾乎站立不住，
那些惡奴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撲通撲通跪倒一地。趙珩看都未看他們一眼，厲聲下令，
“來人！把這些惡奴全都給本王拿下，送去京兆尹！告訴尹司，就說是本王親眼所見，
讓他務(wù)必從嚴(yán)、從重審理！”“若是結(jié)果不讓本王滿意，本王親自去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