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昭目不斜視，徑直走向主位。
謝威正與幾位官員談笑風(fēng)生，旁邊坐著的是林氏，妝容精致，正含笑聽著，那做派和當家主母無異。
只見她緩緩走到二人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
“父親，姨娘！”
雖說聲音很輕，卻足以讓近處的幾桌賓客聽見。
原本喧鬧的宴席中，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安靜，隨即是更低的議論聲。
“這就是那位養(yǎng)在鄉(xiāng)下的大小姐？瞧著氣度，倒比傳聞中更沉穩(wěn)些?！?/p>
“是啊，我覺得比那……”
“噓，別說了。不過，確實比二小姐看著端莊些?！?/p>
這話精準地傳入了不遠處一人耳中。
謝清瑤原本正與幾個年紀相仿的世家貴女說笑，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隨即站起身，快步走到林氏身邊，一雙杏眼飽含怒意，直直瞪向謝錦昭。
“姐姐！”她刻意提高了聲音，“你剛回來，怕是不懂府里的規(guī)矩吧？父親為你設(shè)下如此盛大的洗塵宴，你怎么穿得這般寒酸！”
她一邊說著，還不忘一邊朝著謝錦昭投來嫌棄的目光。
聽她這么一說，周圍的議論聲更響了些，不少人看向謝錦昭的穿著，又看看謝清瑤自己那一身光鮮亮麗。
謝錦昭在心中冷笑，這個豬腦子，這么快就按捺不住，主動跳出來獻丑了。
而面上，她卻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局促，微微低頭。
“妹妹說的是。我自小寄養(yǎng)在商賈之家，眼界見識自然比不得妹妹這般自幼在國公府長大的大家閨秀，也不懂什么衣著規(guī)矩。父親和姨娘沒嫌棄，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p>
這話聽著是自謙，卻巧妙地把商賈之家和國公府同時拎出來，又點出父親和姨娘沒嫌棄，瞬間將謝清瑤的指責(zé)襯得既刻薄又愚蠢。
林氏臉色微變，急忙伸手，一把將還想開口的謝清瑤拽到身后，同時拼命朝她使眼色，示意她閉嘴。
這丫頭是被驕縱慣了，說話也不看看場合。
當著滿座賓客的面，說謝錦昭穿得寒酸，這不是明晃晃地告訴所有人，謝家苛待了這位嫡長女嗎？
她連忙換上慈和的笑容，拉起謝錦昭的手腕，語氣無比親熱。
“錦昭啊，別聽你妹妹瞎說，小孩子家不懂事，你別往心里去。這邊有位置，快入席吧，趕了這么久的路，肯定累了?！?/p>
林氏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將謝錦昭引向旁邊的空位，試圖趕緊揭過這一頁。
謝錦昭看著林氏那張堆滿虛假笑意的臉，唇角微彎，回了一個同樣溫婉如水的笑容。
兩人你來我往，客氣周旋，落在不明就里的賓客眼中，甚至覺得謝錦昭更像是這林氏的女兒。
宴席過半，觥籌交錯間，謝錦昭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掠過主位。
坐在謝威身旁的林氏，頻頻望向院門方向，那份掩飾不住的焦灼幾乎要從她的眉眼間溢出來。
謝錦昭故作不經(jīng)意地抬手掩唇，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天真。
“姨娘總看外面，是在等哪位貴客嗎？莫不是有什么驚喜要給大家？”
林氏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驚得心頭一跳，連忙擺手。
“沒……沒什么！哪里有什么客人。”
她嘴上否認，心中卻早已將那幾個辦事不力的下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怎么回事？她費心安排的黑蛇呢？說好了時辰一到就放進來，可眼看著宴會都要散了，別說蛇影，連片蛇鱗都沒見著！
這群廢物！
林氏哪里知道，那幾個偷偷摸摸的捕蛇人，此刻正被宋家的護院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
別說是蛇了，就是一只蒼蠅，現(xiàn)在都飛不進來。
而就在此時，路過湖邊的婢女忽然大叫了一聲。
“啊！快來看??！”
林姨娘心中涌起一陣狂喜。
來了！定是那黑蛇被發(fā)現(xiàn)了！
她忙清了清嗓子，故作威嚴地揚聲附和。
“怎么回事！如此大驚小怪，若是驚擾了貴客，小心扒了你的皮！
嘴上訓(xùn)斥著，腳下卻片刻不停，還招呼著院里的人，急匆匆就往池塘邊擠過去。
片刻功夫，池塘邊黑壓壓圍了不少人。
林氏撥開擋在前面的人，正要示意自己事先安排好的家丁上前“捉蛇”，可當目光觸及池塘景象時，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
只見夜色下，幾盞石燈的光暈映在水面，波光微微蕩漾。
原本平靜而漆黑水面上，此刻竟密密麻麻聚攏了一圈又一圈的錦鯉！
這些錦鯉本就是謝威費心搜羅飼養(yǎng)的，品種名貴，色彩斑斕，此刻全都浮出水面，搖頭擺尾，朝著一個方向不停地擁簇、翻騰，各色鱗片在燈火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哪里有什么黑蛇的影子！
圍觀的人群先是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陣陣驚嘆。
“哎呀！快看這錦鯉！這是錦鯉獻瑞?。〈蠹?！”
“老夫一把年紀，卻從未見過如此景象，真是奇觀！奇觀?。 ?/p>
“國公爺好福氣，大小姐回府，連這池中錦鯉都前來慶賀，當真是祥瑞！”
“是啊是啊，大小姐定是有福之人！”
……
各種恭維奉承之聲不絕于耳。
謝威站在人群前面，起初還因騷動有些不悅，待看清是這般景象，又聽得賓客們紛紛稱贊，那張臉頓時笑得擰成了一團，連連拱手道。
“諸位謬贊，謬贊了！”
哪里還記得幾個時辰前，他還在嫌棄這個女兒是個棺材子。
林氏聽著這些話，只覺得字字句句都像巴掌扇在自己臉上，火辣辣地疼。
怎么會是錦鯉，她讓人放的明明是黑蛇！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她匪夷所思的扭過頭，望向坐在一旁還在吃粥的謝錦昭，眼中有著藏不住的怒火。
本來想借著黑蛇坐實了這小賤人不祥的傳言，卻沒想到，反倒給她鋪了路。
謝錦昭也確實沒回頭。
命霜絮趁著夜色悄悄撒進池塘里的東西，效果如何，她心中自是有數(shù)。
倒是她這位好姨娘，可真是幫了大忙，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特意把這么多人都拉過來，給她當這“錦鯉獻瑞”的見證人。
想到這里，謝錦昭心情越發(fā)愉悅，又舀了一勺蓮子羹送進嘴里。
嗯，冰鎮(zhèn)過的，絲滑軟糯，清甜可口，好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