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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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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像是從墳頭吹來的,帶著一股子鉆進(jìn)骨縫里的陰冷,嗚咽著卷過槐樹村。

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樹,虬枝盤錯,黑黢黢的枝丫刺向鉛灰色的天穹,

活像無數(shù)只絕望伸向天空的手。樹下,我媽就吊在那兒。她身上那件壓箱底的紅棉襖,

紅得刺眼,紅得瘆人。棉襖是新的,簇新得沒有一絲褶皺,

穿在她僵硬的身體上卻顯得格外寬大、別扭。風(fēng)一過,那紅襖子就跟著晃蕩,

像一面不祥的招魂幡。她的臉朝著村子,眼睛圓睜著,

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村口那條唯一通向外界的土路,仿佛凝固了無盡的怨恨和質(zhì)問。

嘴巴微微張開,舌頭僵硬地抵著下唇,一條細(xì)細(xì)的、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線,從嘴角蜿蜒下來,

凝固在慘白的下巴上??諝饫飶浡还晒治?,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里,

又?jǐn)嚭椭唤z若有若無的甜腥,還有一股子……陳年木頭朽爛的霉氣。這味道堵在嗓子眼,

讓人喘不上氣。樹下圍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沒人敢靠得太近,都擠在幾步開外,

伸長了脖子看,又縮著肩膀,像是怕被那紅襖子沾上晦氣。低低的議論聲嗡嗡作響,

像一群受驚的蒼蠅?!凹t煞……真是紅煞?。 ?人群里,一個干癟的聲音帶著哭腔炸開,

是村西頭的王婆子,她拍著大腿,臉上的褶子都擠到了一塊兒,“俺活這么大歲數(shù),

頭回見穿紅上吊的!這是要把整個村子的運(yùn)道都帶走哇!”“可不咋地!

” 旁邊立刻有人接腔,聲音抖得厲害,“怨氣沖天!沖天的怨氣!你瞅瞅那眼神,

直勾勾的,這是恨上咱全村人了!”“老陳家這是造了啥孽喲……”“報應(yīng),

肯定是報應(yīng)……”“噓!快別說了!當(dāng)心……”恐懼像瘟疫一樣在人群中無聲地蔓延。

每一張臉上都刻著驚惶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畏懼。他們盯著那晃蕩的紅影,

仿佛那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個剛剛降臨、擇人而噬的詛咒。我站在人群最前面,

離那棵樹最近。冰冷的空氣刀子一樣割著我的臉,但我感覺不到。

耳朵里灌滿了那些“紅煞”、“報應(yīng)”的嗡嗡聲,吵得我腦仁生疼。

我媽那雙死死盯著村外土路的眼睛,像兩根燒紅的釘子,狠狠扎進(jìn)我的眼底。

那眼神里沒有一絲活氣,只有一種冰封的、穿透生死的怨毒,牢牢地鎖住了我。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和腐朽甜腥的氣味猛地沖進(jìn)鼻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猛地彎下腰,

“哇”地一聲吐了出來,穢物濺在冰冷的泥地上,

酸腐的氣味立刻被那股更濃重的死亡氣息吞噬?!瓣惸£惸?!” 有人用力拍我的背,

聲音帶著急切的粗糲。是村會計(jì)趙建國,他五十出頭,臉上常年帶著一種精明的疲憊,

此刻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有同情,似乎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巴ψ?!

得趕緊把你娘放下來!” 他招呼著幾個壯實(shí)的后生。幾個漢子硬著頭皮上前,踩著凳子,

手忙腳亂地去解那勒進(jìn)皮肉里的麻繩。繩子勒得太深,陷在僵硬的脖頸里,

他們費(fèi)了好大勁才解開。我媽的身體沉重地墜落,被下面的人七手八腳地接住,

僵硬地放平在冰冷的地上。那身刺目的紅襖子鋪展開,像一攤凝固的血。趙建國蹲下身,

目光掃過我媽的臉,又落到那僵硬的脖子上。他看得特別仔細(xì),眉頭越皺越緊,

眼神銳利得像錐子,反復(fù)在那片淤紫的皮膚上逡巡。我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那片駭人的淤痕深處,似乎……似乎有兩道極淡、幾乎被勒痕淹沒的平行印記?

像是……指頭用力壓出來的印子?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趙建國沒說話,

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站起身,疲憊地對我說:“默娃子,先……先把你娘抬回去。

準(zhǔn)備后事吧?!?他避開我的目光,轉(zhuǎn)身招呼人去找門板。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

我眼角的余光瞥見人群后面,一個瘦高的身影。村長孫富貴抱著膀子站著,

臉色陰沉得像要滴下水來。他身邊站著個干瘦的老太婆,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黑布褂子,

頭上包著塊黑頭巾,正是村里有名的“半仙”張神婆。她那雙三角眼,渾濁得像蒙了層灰,

此刻卻異常銳利,越過人群,像兩把淬了毒的鉤子,精準(zhǔn)無比地鉤在我媽僵硬的尸體上,

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極其詭異的冷笑。那笑容一閃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一股寒意順著我的脊椎猛地竄上來。靈堂就設(shè)在我家那三間土坯房的堂屋里。

門框上已經(jīng)掛起了慘白的孝布,被風(fēng)吹得呼啦啦響。一口薄皮棺材停放在正中,黑漆漆的,

散發(fā)著新木頭和劣質(zhì)油漆混合的刺鼻氣味。我媽躺在里面,身上蓋著白布。

棺材前頭擺著張小小的供桌,點(diǎn)著一對白蠟燭,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風(fēng)里明明滅滅,

把墻上我媽那張放大的黑白遺照映得鬼氣森森。照片是前幾年照的,她拘謹(jǐn)?shù)匦χ?/p>

眼神溫和。可現(xiàn)在,在那搖曳不定的燭光下,照片里那溫和的笑容扭曲了,變得陰森詭異。

尤其是她的眼睛,無論你站在靈堂哪個角落,都感覺那雙空洞的黑白眼睛在死死盯著你。

我一個人跪在冰冷的泥地上,膝蓋早已沒了知覺。紙錢盆里的火苗舔舐著粗糙的黃紙,

卷起黑色的灰燼,打著旋兒飄起來,又無聲地落下,積了厚厚一層,像一層不祥的灰雪。

空氣里是蠟燭、劣質(zhì)紙錢和那股若有若無的鐵銹甜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熏得人頭暈。

守靈的頭一夜,村里幾個沾親帶故的嬸子大娘也陪著熬了一會兒,但到了后半夜,

靈堂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謶趾秃庀駸o數(shù)冰冷的螞蟻,順著脊背密密麻麻地往上爬。

每一次燭火的跳動,都像一張鬼臉在陰影里獰笑;每一陣穿堂風(fēng)過,

孝布的飄動都像是有人無聲地走過。我死死盯著棺材前我媽的遺照,

照片里那雙眼睛在燭光里似乎真的動了一下,嘴角那抹笑仿佛加深了。

“吱呀——”堂屋那扇破舊的木門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被緩緩?fù)崎_了。

一股更陰冷的風(fēng)猛地灌進(jìn)來,卷得紙錢灰漫天飛舞,白蠟燭的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靈堂里瞬間陷入一片動蕩不安的昏暗。一個干瘦佝僂的黑影出現(xiàn)在門口,

逆著門外微弱的天光,像一具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墓羌?。是張神婆。她悄無聲息地走了進(jìn)來,

腳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徑直走到我面前。

她身上帶著一股濃重的、廟里那種劣質(zhì)線香和草藥混合的怪味,

瞬間蓋過了靈堂里的其他氣味。她渾濁的三角眼死死盯著我,臉上松弛的皮肉繃得緊緊的,

嘴唇抿成一條刻薄的直線?!澳拮?,” 她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像砂紙?jiān)诠喂穷^,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森然,“你娘……這是紅煞索命!怨氣太重,壓不住啦!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枯瘦如鳥爪的手猛地抬起來,帶著一股陰風(fēng),

冰冷得如同死人,瞬間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那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我的皮肉里!

“??!” 我喉嚨里擠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想掙扎,身體卻被一股巨大的恐懼釘在原地,

動彈不得?!跋乱粋€……就是你!” 張神婆的臉猛地湊近,渾濁的眼珠里映著燭火,

跳動著瘋狂的光,“紅煞纏身,一個都跑不了!”她掐著我脖子的手猛地松開,

枯爪般的手指卻直直地指向我身后那口黑漆漆的棺材!聲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刺破死寂的靈堂:“除非——你娘親口說饒了你!

”“嘎吱……嘎吱……”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個清晰無比、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猛地從我身后傳來!是木頭被指甲用力刮擦的聲音!尖利!刺耳!一下,又一下,

緩慢而執(zhí)著地刮著!聲音的來源,正是那口薄皮棺材的內(nèi)部!我的頭皮“嗡”地一聲炸開!

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銹的軸承,一寸寸、極其艱難地向后扭動。

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口黑漆漆的棺材上。“嘎吱……嘎吱……”聲音還在繼續(xù),

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邊。那薄薄的棺材板,仿佛隨時會被里面那“東西”撓穿!

張神婆渾濁的三角眼里,那兩簇瘋狂跳動的燭光驟然熄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幽黑。

她干癟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拉出一個僵硬而詭異的弧度——那不是笑,

是某種冰冷、殘酷的得意,像毒蛇終于纏緊了獵物。“聽見了?

” 她嘶啞的聲音像毒蛇吐信,“你娘……她聽見了。” 她那只枯爪般的手,

依舊直直地指著那口發(fā)出詭異聲響的棺材,指甲縫里似乎還殘留著某種深褐色的污垢。

說完這句,她竟不再看我,仿佛完成了某種既定的儀式,猛地轉(zhuǎn)身。

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黑布褂子帶起一股陰風(fēng),卷起地上的紙錢灰,打著旋兒。她腳步無聲,

像一抹真正的幽魂,迅速融入了門外濃稠的黑暗里,消失不見。靈堂里只剩下我,

和那口持續(xù)不斷發(fā)出“嘎吱”聲的棺材??謶窒駸o數(shù)冰涼的蚰蜒,瞬間爬滿我的四肢百骸。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幾乎要沖破喉嚨。我死死盯著那口黑棺,

身體的本能瘋狂尖叫著逃離,但雙腿卻像灌滿了沉重的鉛水,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刮擦聲停了。死寂。絕對的死寂瞬間降臨,比剛才的聲響更令人窒息。

蠟燭的火苗猛地躥高了一下,又驟然低落,光影在棺材板粗糙的木紋上劇烈晃動,

如同無數(shù)鬼影在無聲地狂舞。“娘……娘?”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破碎得連自己都聽不清。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沒有回應(yīng)。

只有燭火燃燒時細(xì)微的“噼啪”聲,以及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恐懼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憤怒與悲愴的力量,猛地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我不能跑!那里面是我娘!就算真是厲鬼索命,我也得看看!

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fù)涞焦撞倪?,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棺蓋邊緣,指甲因?yàn)橛昧Χl(fā)白。

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帶著死亡的氣息。我深吸一口氣,

胸腔里充滿了那股鐵銹和腐朽的甜腥味,然后猛地發(fā)力!

“嘎——吱——”沉重的棺蓋被推開了一道縫隙。

氣味撲面而來——尸體的微臭、劣質(zhì)油漆味、還有那股貫穿始終的、濃得化不開的鐵銹甜腥!

我屏住呼吸,借著搖曳的燭光,顫抖著朝縫隙里看去。棺材里,我媽靜靜地躺著。

慘白的臉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類似冰霜的青灰色。她身上穿著下葬時才換上的素凈壽衣,

蓋著白布。雙手交疊放在腹部,枯瘦的手指僵硬地蜷曲著,指甲縫里干干凈凈,

沒有任何抓撓留下的木屑或破損。哪里有什么刮擦的痕跡?我的目光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

心臟沉到了冰窟窿底。剛才那聲音……難道是錯覺?是張神婆搞的鬼?

還是……真有我看不見的東西?就在我心神劇震、幾乎要崩潰的瞬間,

眼角的余光掃過棺材內(nèi)壁靠近我媽頭部的位置。那里,在粗糙的、新刨出來的木頭紋理間,

似乎有幾道……不太自然的劃痕?非常淺,非常細(xì),

像是被什么堅(jiān)硬但細(xì)小的東西用力劃過留下的白印子,與周圍自然的木紋格格不入。

不像指甲抓的……倒像是……金屬?這個念頭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進(jìn)腦海。

我下意識地伸手想去觸摸那痕跡,指尖剛碰到冰冷的棺木——“默娃子!

”一聲粗啞的呼喚帶著急切在門口響起,嚇得我渾身一哆嗦,猛地縮回手,

心臟差點(diǎn)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來人是村里的獵戶,李鐵山。他身材魁梧得像座鐵塔,

裹著一件磨得發(fā)亮的舊羊皮襖子,大步流星地跨進(jìn)來,

帶進(jìn)一股子山里的寒氣和他身上常年不散的硝石、野獸皮毛混合的濃烈氣味。他一進(jìn)來,

那股濃重的死亡怪味似乎都被沖淡了些?!罢恿??守了一夜?” 李鐵山走到我身邊,

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沉得我晃了一下。他嗓門洪亮,

在這死寂的靈堂里顯得格外突兀。他目光掃過棺材,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粗獷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擔(dān)憂和一絲深藏的憤怒?!敖▏绲氖聝?,聽說了吧?

”他壓低了聲音,但那份沉重感絲毫未減。我的心猛地一沉:“趙叔?他……他怎么了?

”李鐵山啐了一口,眼神陰沉得像暴風(fēng)雨前的天空:“淹死了!

就在村西頭那個廢棄的老水塘里!撈上來的時候……”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

又像是在壓抑著什么,“右手攥得死緊!掰都掰不開!后來……后來硬是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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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6 19:5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