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舊書包程小雨蹲在水泥池子前，把最后一只沾著辣椒油的盤子擦得能照出人影。
餐館后廚的燈光昏黃，照在她過早長出繭子的手指上。"小雨啊，剩下的媽來洗，
你快回去寫作業(yè)。"李淑芬用圍裙擦著手走過來，指關節(jié)紅腫得像發(fā)酵過度的饅頭。"媽，
您的手..."程小雨抓住母親的手腕，那上面還貼著昨天買的膏藥。"沒事，老毛病了。
"李淑芬笑著抽回手，從兜里摸出皺巴巴的五十塊錢，"明天學校不是要交資料費嗎？
王老板提前給我結(jié)了工錢。"程小雨捏著那張帶著油煙味的鈔票，喉嚨發(fā)緊。她知道，
這錢是母親用每天十二小時泡在洗潔精里換來的。雨下得突然。程小雨把書包抱在懷里狂奔，
帆布鞋踩進水坑，泥漿濺在校服褲腿上。這個印著"陽光中學"的舊書包是表哥淘汰的，
拉鏈壞了用別針固定，但里面裝著全班第一的期中試卷。"喲，這不是我們的學霸嗎？
"林菲菲撐著一把印著卡通圖案的傘，三個女生像一堵墻擋在巷子口，
"聽說你媽在'好再來'洗盤子？那種地方用的抹布該不會是你家床單改的吧？
"程小雨的指甲陷進掌心。上周她們把粉筆灰倒進她的水杯，前天在她的椅子上涂膠水，
昨天把她的作業(yè)本扔進了男廁所。每一次，班主任都只是說"同學間要互相理解"。"讓開。
"程小雨抬起頭，雨水順著劉海流進眼睛。林菲菲突然伸手拽她的書包，
"這么破的書包裝什么寶貝..."嘩啦一聲，別針崩開，試卷和筆記本散落在泥水里。
程小雨跪在地上搶救她的微分方程筆記時，聽見她們的笑聲混著雨聲遠去。
那本用廢紙裝訂的筆記本浸透了水，她三天三夜整理的錯題集糊成了藍黑色的漩渦。
鍍金的陷阱"程小雨同學，這道題請你來解答。粉筆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程小雨寫下最后一個β符號時，聽見后排傳來夸張的嘆息。"裝什么裝，
窮得校服都洗發(fā)白了還顯擺智商。""聽說她爸白天搬磚晚上開黑車，
這種家庭能養(yǎng)出什么好..."周子揚突然踹了下前排椅子，"吵什么吵，沒看見在上課嗎？
"教室瞬間安靜。陽光穿過玻璃窗落在這個轉(zhuǎn)學生身上，他腕間的卡西歐手表反著光，
那是程小雨父親三個月工資都買不起的東西。下課鈴響后，
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出現(xiàn)在程小雨課桌上。淺藍色緞帶下壓著紙條：昨天的事抱歉，周子揚。
"打開看看呀！"林菲菲不知何時湊過來，聲音甜得發(fā)膩。
盒子里躺著最新款的Graphing Calculator，
標簽上的價格相當于程家半個月的伙食費。"我不能...""收下吧。
"周子揚倚在門框上笑，"就當是給數(shù)學天才的投資。"他走過來時帶著淡淡的柑橘香，
和程小雨每天聞到的油煙味截然不同。當晚，
程小雨在打工的便利店收到了周子揚的微信：【明天有空嗎？
新開的科技館有個特展】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結(jié)痂的指尖。父親凌晨三點才收工，
母親的手指關節(jié)已經(jīng)變形，他們用脊梁為她撐起的世界外，突然有人遞來一顆糖。
玻璃鞋里的釘子科技館的穹頂灑下人造星光，周子揚指著行星模型講解時，
程小雨注意到他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這是她十七年來第一次喝星巴克，
第一次有人為她拉開椅子，第一次不用在餐館后門扒剩飯。"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周子揚突然說。程小雨捏緊了帆布包的帶子，
那里面裝著用三個月早餐錢買的《高等數(shù)學進階》。轉(zhuǎn)角處的衛(wèi)生間傳來熟悉的笑聲。
"賭約還剩十天，你真能搞定那個書呆子？""急什么，
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周子揚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見鏡子里的程小雨，
臉色比身后的瓷磚還白。程小雨在雨中跑了三公里，昂貴的計算器沉甸甸地墜在書包里。
家門口，父親正跪在地上給出租車換輪胎，油污順著他開裂的指甲縫滲進去。
"爸..."她聲音發(fā)抖，"如果有一天，
有人因為可憐我才對我好..."程大山用工作服擦擦臉，"小雨，野草不需要溫室也能活。
"他指著墻角磚縫里一株蒲公英，"風越狠，它根扎得越深。
"在塵埃里開花全國中學生數(shù)學奧林匹克競賽現(xiàn)場，程小雨的座位正對空調(diào)出風口。
林菲菲隔著過道對她做口型：裝-模-作-樣。試卷最后一題是拓撲學范疇，
程小雨想起昨夜便利店值班時，在收銀臺草稿紙上推演的思路。她寫下最后一個證明步驟時，
監(jiān)考老師正在收周子揚的空白卷。頒獎典禮上，
程小雨穿著母親連夜改制的舊連衣裙接過金牌。
清華大學招生辦主任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禮堂："全額獎學金，包括生活費。
"她望向觀眾席最后排——父親穿著唯一那件西裝，母親紅腫的手捧著從餐館要來的鮮花。
閃光燈亮起的瞬間，程小雨看見周子揚匆匆離場的背影?；丶业牡罔F上，
程大山反復摸著金牌，"小雨，爸沒文化，但知道這是好東西。"李淑芬突然哭起來，
淚水沖淡了她常年泡在洗潔精里的手上裂口處的血絲。程小雨把臉貼在冰冷的車窗上，
玻璃倒影里，那個被潑過臟水、鎖過廁所、吃過剩飯的女孩正在微笑。
明天她還要去便利店上最后一天班，但書包里裝的再也不是別人的施舍，
而是一張改變命運的通知書。水木之門清華園的主樓前，
程小雨捏著錄取通知書的手心滲出汗水。周圍拖著Rimowa行李箱的新生們說說笑笑，
有個女生正用日語跟父母視頻，她腳上的小皮鞋亮得能照出程小雨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
"同學，需要幫忙嗎？
"志愿者學長打量著程小雨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那是程大山用運輸隊的防雨布縫的。
"謝謝，我找梅園2號樓。"程小雨把蛇皮袋往上提了提，
里面裝著母親用高壓鍋炒制的肉醬，可以拌飯吃一個月。宿舍是四人間，
程小雨的床位挨著衛(wèi)生間。另外三個女生正在分享香港買的巧克力，
看到她時空氣凝固了一秒。"我是陳悅，上海來的。"扎馬尾的女生遞來巧克力，
"你在哪個系？""數(shù)學系。"程小雨沒接巧克力，"我對堅果過敏。"這是個拙劣的謊言，
但她不想欠人情。晚上臥談會時，程小雨才知道陳悅父親是投行高管，
另外兩個室友分別來自院士家庭和外交官家庭。當她們討論國慶節(jié)去冰島看極光時，
程小雨正用手機查著校內(nèi)勤工儉學崗位。"小雨，你要不要..."陳悅突然探頭，"天！
你在看什么？"程小雨慌忙鎖屏，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正在計算每天送外賣多長時間才能湊夠下學期的教材費。
奔跑的方程式數(shù)學系迎新會上，系主任的話像一盆冰水："去年我們淘汰了37%的學生。
"程小雨盯著投影儀上的課程表，
《實變函數(shù)》《抽象代數(shù)》《拓撲學》...這些她在便利店熬夜自學過的名詞，
此刻顯得格外猙獰。"同學，這里有人嗎？"餐盤落在她對面，
是開學典禮上作為新生代表發(fā)言的徐朗。據(jù)說他高二就獲得了丘成桐數(shù)學獎，
此刻白大褂口袋里還插著量角器。程小雨搖搖頭，
繼續(xù)對付她的免費湯——這是她今天第一頓熱食，上午送完外賣差點錯過微積分課。
"你上次作業(yè)的解法很特別。"徐朗突然說，"用勒貝格積分的思路處理黎曼積分問題，
周教授在教研室提過。"湯勺哐當?shù)暨M碗里。程小雨不知道，她寫在二手作業(yè)本上的草稿，
被助教當作范例送到了系里。第二天清晨，程小雨在送外賣的電動車上背《泛函分析》。
轉(zhuǎn)彎時一個急剎，保溫箱里的奶茶灑了出來。她手忙腳亂擦拭時，
看見路邊有位老人捂著胸口倒下。"需要舌下含服硝酸甘油！"程小雨沖過去，
從老人西裝內(nèi)袋找出藥瓶。去年父親心絞痛住院，她背熟了所有急救知識。救護車來時，
老人已經(jīng)恢復意識。"孩子，你是哪個系的？"他握著程小雨的手問。
白大褂上的?；臻W著金邊——那是清華醫(yī)學院的周懷民教授。實驗室的星光程小雨沒想到，
被她救起的老人是清華最年輕的院士候選人。更沒想到，周教授會親自來數(shù)學系要人。
"小雨，這是腦科學與數(shù)學交叉課題組的邀請函。"系主任推來一張紙，
"周教授說你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那天在急診室，
程小雨確實一字不差背出了老人的用藥史。但她不知道，這能力在神經(jīng)編碼研究中價值連城。
實驗室的玻璃門映出她寒酸的穿著。周教授遞來白大褂："這里不看衣裝，只看這里。
"他點點太陽穴。程小雨的生活突然分裂成兩半：白天是啃著饅頭趕課的本科生，
晚上是實驗室里操作百萬級設備的研究助理。她學會了用離心機，
也學會了在富二代同學們討論奢侈品時保持沉默。"你最近黑眼圈很重。
"徐朗在圖書館攔住她，遞來一沓紙，"這是下周競賽的參考資料。
"全國大學生數(shù)學建模競賽的通知貼在公告欄上，獎金足夠支付程家半年的房租。
程小雨翻開資料，發(fā)現(xiàn)每頁都有鉛筆寫的注解——那是徐朗熬通宵整理的思路。
"為什么幫我？"徐朗的耳尖紅了："周教授說...你是他見過最像年輕時的我的學生。
"暴雨與彩虹決賽前夜，程小雨團隊卡在了非線性規(guī)劃模塊。凌晨三點的實驗室，
徐朗趴在桌上睡著了，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程小雨輕輕給他披上外套，
突然發(fā)現(xiàn)他草稿紙背面寫滿"小雨解法可能更優(yōu)"。雨點砸在窗玻璃上，
程小雨想起高二那年被淋濕的筆記?，F(xiàn)在她面前的電腦顯示著全世界最前沿的算法，
手指下是周教授特批的量子計算機使用權限。"成功了！"徐朗突然驚醒，抓住她的手腕。
屏幕上，他們的模型正以99.7%的準確率預測臺風路徑。
程小雨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混合著實驗室特有的金屬味。頒獎典禮上，
IT的史密斯教授對程小雨發(fā)出邀請："我們有個腦科學與人工智能交叉項目..."全獎，
包括往返機票。程小雨正要回答，手機震動起來。"小雨..."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
"你爸在工地從架子上摔下來了..."協(xié)和醫(yī)院的走廊長得沒有盡頭。
程大山躺在走廊加床上，右腿打著石膏。護士正在催繳押金："兩萬八，今天必須交齊。
"程小雨摸出銀行卡——里面是競賽獎金和半年勤工儉學攢下的錢，
原本打算給家里換掉漏雨的屋頂。"我去辦手續(xù)。"她對母親說，轉(zhuǎn)身時撞到一個人。
周教授拄著拐杖，身后跟著協(xié)和院長："老程的病例我看了，神經(jīng)外科明天會診。
"程小雨的眼淚終于砸在地上。她沒看見，
隊獲國際數(shù)學建模競賽特等獎..."石膏上的公式協(xié)和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的燈光冷得像手術刀。
程小雨用棉簽蘸水潤濕父親開裂的嘴唇，床頭監(jiān)護儀的數(shù)字跳動著，像她解不出的微分方程。
"病人腰椎舊傷疊加新傷，需要植入人工椎體。"醫(yī)生的目光掃過程小雨磨破的袖口，
"材料費六萬。"程大山在昏迷中皺起眉頭，仿佛連疼痛都要替女兒節(jié)省。
程小雨摸出存著競賽獎金的銀行卡，背面還貼著便利店排班表。"用國產(chǎn)材料。
"周教授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身后跟著兩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
"我們改良了3D打印技術。"程小雨這才注意到，
父親病歷上"1998年高空墜落傷"的字樣和周教授顫抖的手指之間存在某種關聯(lián)。
深夜病房里，
她聽見父親夢囈："周工...支架計算錯了..."MIT的offer靜靜躺在書包里，
截止日期是父親手術當天。程小雨在護士站借了計算器，開始演算留下和離開的代價。
當晨光爬上石膏時，她在父親腿上的繃帶寫了行小字：σ=Eε（應力=彈性模量×應變）。
裂縫中的光"你在用有限元分析骨折愈合？"徐朗出現(xiàn)在圖書館角落，
手里拿著程小雨遺落的草稿本。那些在陪護間隙寫下的算式，
竟構(gòu)建出一套全新的生物力學模型。程小雨慌忙合上本子，里面還夾著父親的CT片。
她三天沒回實驗室了，周教授發(fā)來的未讀消息積到十七條。"我?guī)湍阏埩思佟?/p>
"徐朗推來一杯豆?jié){，"周教授說，你父親是他參與建設的陽光大廈第一批工人。
"陽光大廈——程小雨兒時最熟悉的詞匯。父親總說那是"用命換來的房子"，
卻從未提及1998年那場坍塌事故，更沒說過當時的設計師姓周。手機震動，
MIT又發(fā)來催促郵件。程小雨望向窗外，梧桐樹葉在風中翻飛，像她理不清的思緒。突然，
監(jiān)護儀警報響起，父親的血氧在下降。"讓開！"程小雨搶過護士手中的病歷，
指著父親腰椎CT的某個點位："這里壓迫了L4神經(jīng)根，不是肺炎引起的缺氧！
"值班醫(yī)生將信將疑調(diào)整了體位，監(jiān)護儀逐漸恢復平穩(wěn)。沒人注意到，
程小雨正把父親的呼吸頻率數(shù)據(jù)記在《生物數(shù)學》課本的空白處。
逆光的抉擇周教授帶來好消息那天，程大山剛能坐起來吃飯。"小雨，
你的骨折預測算法拿了清華科創(chuàng)一等獎。"老人遞來支票，"二十萬創(chuàng)業(yè)基金。
"程小雨沒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