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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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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婚七周年紀(jì)念日,我在酒店門口等到凌晨三點。妻子下車時鎖骨還留著新鮮吻痕。

她慌亂遮掩:“同事喝多了發(fā)酒瘋...”我笑著遞上離婚協(xié)議:“兒子親子鑒定在第二頁。

”轉(zhuǎn)身時她突然尖叫:“你早知道?!”玄關(guān)鏡映出我冰冷的嘴角?!吘巩嬂鹊叵率依?,

藏著那位畫家每年給“親生兒子”畫的生日肖像。1午夜零點剛過,

城市像一塊吸飽了墨汁的絨布,沉沉地壓下來。風(fēng)裹著海城特有的咸腥,黏膩地貼在人臉上。

沈鐸站在酒店巨大的霓虹招牌投下的陰影里,像一尊被遺忘的青銅雕像。

燈光是廉價的暖黃色,流淌下來,卻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切割出冰冷的線條。他抬手,

看了一眼腕表。金屬表帶涼得硌手,指針無聲地滑過那個數(shù)字——零點零五分。

結(jié)婚七周年紀(jì)念日,徹底成了日歷上一個被紅筆狠狠劃掉的數(shù)字。他深吸一口氣,

那味道混雜著酒店空調(diào)排出的濁氣、街角垃圾桶隱約的酸腐,

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女人的甜膩香水尾調(diào)。這味道,

不久前還在他家里的玄關(guān)處彌漫過。林晚出門前,特意噴在耳后,

指尖還帶著點俏皮地拂過他的下巴,說:“公司臨時有應(yīng)酬,幾個大客戶,

推不掉……晚點回,別等我,你先睡?!?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種精心修飾過的無辜,

仿佛還是七年前那個剛出校園、會為他一句情話就臉紅半天的姑娘。沈鐸沒說話,

只是點了點頭,視線在她新燙的卷發(fā)尾梢停留了一瞬。那發(fā)絲精心地打著卷兒,蓬松而慵懶,

每一縷都訴說著赴約的鄭重。他看著她穿上那件新買的、剪裁極好的羊絨大衣,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門合攏的縫隙里。然后,他拿起玄關(guān)柜上那串冰冷的車鑰匙,

跟了出來。沒有憤怒,沒有質(zhì)問,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塵埃落定般的麻木?,F(xiàn)在,

他就站在這里。凱悅酒店,十六樓某個房間的樓下。像個最蹩腳也最耐心的獵人,

等著獵物自己撞進(jìn)視線。時間在濃稠的夜色里一寸寸爬行。手機(jī)屏幕偶爾亮起,

跳出幾條無關(guān)緊要的工作信息,屏幕的冷光映著他毫無波瀾的眼。

停車場出口的燈光終于刺破了等待的繭。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卡宴,像一頭蟄伏的獸,

悄無聲息地滑了出來,停在酒店正門的廊檐下。沈鐸認(rèn)得那車,車牌號早已爛熟于心。

駕駛座的車門推開,一個男人先下了車。身形修長,穿著質(zhì)地考究的深色風(fēng)衣,

動作帶著一種沈鐸熟悉的、屬于藝術(shù)家的從容不迫。他繞到副駕駛,殷勤地拉開了車門。

一只踩著細(xì)高跟鞋的腳探了出來,鞋面在酒店門廳輝煌的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亮光。接著,

是林晚。她的羊絨大衣敞開著,露出里面貼身的絲質(zhì)連衣裙,裙擺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她扶著那男人的手臂站穩(wěn),仰起臉對他笑。那笑容,沈鐸很久沒在家里見過了,

帶著一種全然的放松和依賴,眼角眉梢都流淌著蜜糖般的暖意。男人俯身,

湊近她的耳邊說了句什么,她抬手,嗔怪似的輕輕推了他胸口一下,

笑聲像碎玉一樣灑在夜風(fēng)里。然后,男人順勢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動作親昵而自然。沈鐸的指尖在褲縫邊蜷縮了一下,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里,留下幾道深痕。

他移開視線,望向遠(yuǎn)處沉沉的海面。喉嚨里涌上一股濃重的鐵銹味,被他強(qiáng)行咽了下去。

引擎聲再次響起,卡宴匯入稀疏的車流,消失在街道的盡頭。沈鐸依舊站在原地,像生了根。

酒店門口的光帶明明滅滅,映著他雕塑般冷硬的身影。直到手機(jī)屏幕再次亮起,

顯示著凌晨三點零七分。一輛黃色的出租車,像疲憊的螢火蟲,

搖搖晃晃地停在了剛才卡宴的位置。后車門打開,林晚下了車。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磚上,

發(fā)出清脆而空曠的聲響。她裹緊了大衣,低著頭,

腳步有些虛浮地朝著公寓樓的方向匆匆走來。海城初夏的夜風(fēng)帶著涼意,

吹亂了她精心打理過的卷發(fā),幾縷發(fā)絲黏在頸側(cè)。隨著她走近公寓樓入口感應(yīng)燈的光暈,

沈鐸清晰地看到,在她白皙的鎖骨凹陷處,印著一枚新鮮的紅痕。那顏色刺眼,

帶著一種蠻橫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像一枚滾燙的烙印,狠狠燙在沈鐸的視網(wǎng)膜上。

林晚顯然也看到了陰影里的他,腳步猛地頓住,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種被猝不及防撞破的驚惶。

她的手下意識地、飛快地揪緊了大衣領(lǐng)口,用力往上拉了拉,試圖遮住那枚罪證。

“沈……沈鐸?”她的聲音發(fā)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怎么……在這兒?

”感應(yīng)燈的光線直直地打在她臉上,照出她眼底來不及收拾干凈的慌亂和強(qiáng)裝的鎮(zhèn)定。

她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目光躲閃著不敢直視他冰冷的審視?!巴隆块T里小陳,

”她語速很快,像是在背誦一篇倉促準(zhǔn)備的稿子,“他今天簽了個大單,高興瘋了,

喝得爛醉,人事不省……我,我送他回去。他發(fā)酒瘋,

亂動……不小心……”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絞著大衣的腰帶,

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真的就是不小心碰到的……你知道的,小陳那個人,

平時就毛毛躁躁……”她努力想擠出一個安撫的、帶著點歉意的笑容,

但那笑容只牽動了嘴角的肌肉,眼神卻像受驚的兔子,四處亂撞,就是不敢落在他臉上。

沈鐸一直沉默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她的辯解,

每一個字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來,模糊不清。他的視線越過她倉惶的臉,

落在她緊緊揪著衣領(lǐng)的手指上,那枚紅痕在燈光的邊緣若隱若現(xiàn)。終于,

在她聲音干澀地停下,空氣中只剩下她急促而壓抑的呼吸聲時,沈鐸動了。他緩緩抬起手,

動作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只是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袖口。然而,他手中拿著的,

卻是一份折疊整齊的、印著律師事務(wù)所抬頭的文件。他將文件遞到她面前。

紙張的邊緣在凌晨微涼的空氣里,劃出一道無聲的弧線。2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目光死死地釘在那份文件上,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度恐怖的東西。她臉上的血色徹底消失,

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沈鐸看著她瞬間慘白的臉,

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肌肉的痙攣,冰冷、鋒利,

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后的殘酷譏誚?!半x婚協(xié)議?!彼穆曇舨桓?,甚至算得上平靜,

卻像淬了冰的刀鋒,每一個字都帶著砭骨的寒意,清晰地割開死寂的空氣,“簽了吧,

對你我都好?!彼D了頓,目光掠過她失魂落魄的臉,投向公寓樓深沉的入口,

仿佛在確認(rèn)某個房間的燈光。那冰冷的嘴角弧度加深,補(bǔ)充道,

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天氣事實:“哦,對了。兒子沈嘉言的親子鑒定報告,

在第二頁。結(jié)果挺有意思的,建議你仔細(xì)看看。”“轟——!

”林晚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猛地炸開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眼前一片發(fā)黑。

那冰冷的“親子鑒定”四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她最隱秘、最恐懼的角落。

她臉上最后一絲強(qiáng)撐的鎮(zhèn)定徹底粉碎,身體劇烈地晃了晃,幾乎站立不住。

“你……你說什么?”她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像是砂紙在粗糲的金屬上摩擦,

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嘶啞,“沈鐸!你瘋了?!你在胡說什么?!

嘉言……嘉言他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兒子?!” 她幾乎是咆哮出來,

失控的聲音在空曠的凌晨街道上顯得格外刺耳,驚得遠(yuǎn)處幾只夜棲的鳥雀撲棱棱飛起。

沈鐸遞出文件的手依舊穩(wěn)穩(wěn)地懸在半空,那份薄薄的紙,此刻重逾千鈞。

他臉上那抹冰冷的、近乎殘忍的平靜,在林晚歇斯底里的質(zhì)問中,沒有絲毫動搖。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多抬一下,只是用一種穿透骨髓的、洞悉一切的眼神,

淡淡地掃過她因極度驚恐而扭曲的臉?!昂f?”他低低地重復(fù)了一遍,聲音不高,

卻像重錘砸在棉花上,沉悶得令人窒息,“林晚,你確定要我在這里,在這個時間點,

跟你討論嘉言眼睛的顏色嗎?”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

精準(zhǔn)地、毫不留情地落在她因為激動而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邊緣。那枚新鮮的、曖昧的紅痕,

在公寓樓入口慘白的燈光下,無所遁形?!盎蛘撸牧哪隳俏弧榷嗔税l(fā)酒瘋’的‘同事’,

秦嶼秦大畫家?”他吐字清晰,每一個音節(jié)都裹著冰碴,

“聊聊他每年‘送’給嘉言的那份獨(dú)一無二的‘生日禮物’?

那些……藏在畫廊地下室里、不能見光的肖像畫?”“秦嶼”兩個字,如同兩道驚雷,

接連劈在林晚的頭頂。她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

身體里所有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她踉蹌著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公寓樓金屬門框上,發(fā)出“哐”的一聲悶響。她死死地盯著沈鐸,

那雙曾經(jīng)盛滿柔情蜜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無盡的驚恐和難以置信的絕望。

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卻再也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沈鐸的話,像一把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

一層層剝開了她苦心經(jīng)營七年的偽裝,露出了底下血淋淋、骯臟不堪的真相。

他……他竟然全都知道!不是懷疑,不是猜測,是知道!知道秦嶼,知道那些畫!

他是什么時候知道的?一年?兩年?還是……從一開始?!

巨大的恐懼和滅頂?shù)男邜u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吞沒。

她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燈下,無處可逃。

沈鐸看著她瞬間坍塌、如同被抽走了脊椎骨般的模樣,

眼中最后一絲極淡的、可能存在的波瀾也徹底消失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荒漠。

他不再看她,仿佛眼前的只是一堆無關(guān)緊要的垃圾。懸在半空的手腕微微一轉(zhuǎn),

那份離婚協(xié)議輕飄飄地、卻又帶著千鈞之力,準(zhǔn)確地落在了林晚因脫力而垂落在身側(cè)的手上。

紙張觸碰到她冰涼指尖的瞬間,林晚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一哆嗦,下意識地想甩開,

那份協(xié)議卻固執(zhí)地掛在了她微曲的手指上。沈鐸已經(jīng)轉(zhuǎn)身。

黑色的大衣下擺劃開一道利落的弧線,沒有半分猶豫,沒有絲毫留戀。他邁開長腿,

徑直走向公寓樓那扇沉重的玻璃門。感應(yīng)燈的光追隨著他挺直的背影,

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孤絕的影子。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門禁感應(yīng)區(qū)的剎那——“沈鐸!!

!”身后爆發(fā)出林晚凄厲到極致的尖叫,那聲音撕裂了凌晨的死寂,

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絕望和瘋狂?!澳阍缇椭??!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控訴,

“你看著我演戲?!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在你面前說謊?!

看著我……看著嘉言……你他媽裝得像個圣人一樣?!沈鐸!你說話!你回答我!??!

”沈鐸的腳步,終于頓住了。就在玻璃門光滑如鏡的表面上,清晰地映出了他此刻的樣子。

挺括的黑色大衣,一絲不茍的領(lǐng)口,下頜線繃得像一把出鞘的刀。然后,是嘴角。

那抹一直緊抿著的、冰冷堅硬的線條,在玻璃門的倒影里,

極其緩慢地、極其清晰地向上勾起。3那不是笑。

那是一個扭曲的、淬滿了七年積壓的劇毒、冰冷到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弧度。

是獵人看著獵物在陷阱里徒勞掙扎時,那種混合著快意、厭倦和極致冷酷的嘲弄。

玻璃門上的倒影,完美地凝固了他這一刻的表情,像一張放大的、殘酷的諷刺畫。

他沒有回頭。一個字也沒有回答。只是那勾起的嘴角,在冰冷的鏡面里,無聲地訴說著一切。

指尖終于按上了感應(yīng)區(qū)。輕微的“嘀”聲響起,在死寂的凌晨如同喪鐘。

沉重的玻璃門順從地向兩側(cè)滑開,

吞沒了那個挺直如標(biāo)槍、卻仿佛背負(fù)著整個地獄的黑色身影。門在身后緩緩合攏,

將林晚崩潰的哭喊和捶打玻璃的悶響隔絕在外,聲音迅速變得模糊、遙遠(yuǎn),

最終只剩下門軸轉(zhuǎn)動的細(xì)微嗡鳴,沉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走廊里熟悉的、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涌來,冰冷地灌入肺腑。沈鐸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

皮鞋鞋跟敲擊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發(fā)出規(guī)律而空洞的回響,

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早已碎成齏粉的心上。七年。

兩千五百多個日夜精心構(gòu)筑的牢籠,終于在這一刻轟然倒塌,揚(yáng)起的不是塵土,

是無數(shù)淬毒的玻璃碎片,深深扎進(jìn)血肉里。他徑直走向走廊盡頭那扇熟悉的房門。掏出鑰匙,

插進(jìn)鎖孔。金屬摩擦的細(xì)微聲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轉(zhuǎn)動。門開了。

暖黃色的燈光從門縫里流淌出來,帶著一種不真實的、虛假的暖意??蛷d里,

還殘留著他幾個小時前刻意布置的痕跡——餐桌上鋪著漿洗得筆挺的米白色桌布,

上面擺著早已冷透、凝結(jié)了一層油脂的幾樣精致小菜,

中間插著幾支蔫頭耷腦、花瓣邊緣已然卷曲的香檳玫瑰。一只細(xì)長的香檳酒瓶立在冰桶里,

桶里的冰早已化成了渾濁的水。一切都像個蹩腳的舞臺布景,嘲笑著他的自以為是。

他沒有看那片狼藉一眼,目光直接投向客廳另一側(cè)緊閉的房門。那是嘉言的房間。

腳步不由自主地放輕,輕得像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夢境。他停在門外,手抬起,

指尖幾乎要觸碰到冰涼的門板,卻又在最后一厘米停住。門縫底下沒有透出燈光,

里面一片寂靜。嘉言睡了。小家伙今天玩累了,睡前還纏著他講了兩個故事,

小腦袋枕著他的胳膊,呼吸均勻綿長,帶著孩子特有的、無憂無慮的香甜氣息。

他的兒子……沈嘉言。這個稱呼像一把燒紅的鈍刀,猛地捅進(jìn)心臟最深處,然后狠狠攪動。

一股劇烈的、無法形容的腥甜猛地沖上喉嚨口。沈鐸猛地側(cè)過頭,一只手死死捂住嘴,

牙關(guān)緊咬,脖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胃里翻江倒海,強(qiáng)烈的嘔吐感灼燒著食道。

他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七年。

從那個嬰兒呱呱墜地,他第一次在產(chǎn)房抱起那柔軟脆弱的小生命,

到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那孩子睜開眼時,

眼底那抹與林晚、與他都截然不同的、奇異的灰藍(lán)色……如同晴天霹靂,

劈開了他初為人父的狂喜。他記得自己當(dāng)時的手抖得有多厲害,幾乎抱不住那襁褓。

懷疑像一顆劇毒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瘋狂地汲取著他生命里的養(yǎng)分,扭曲生長。

他查閱了無數(shù)資料,關(guān)于顯性隱性基因,關(guān)于虹膜異色癥的概率。他偷偷收集過嘉言的頭發(fā),

用匿名的方式送去檢測,一次,兩次……每一次冰冷的鑒定報告,都像淬毒的冰針,

一遍遍扎穿他搖搖欲墜的希望。每一次在嘉言天真無邪的笑容里,他扮演著最慈愛的父親,

內(nèi)心卻早已被那冰冷的灰藍(lán)色啃噬得千瘡百孔。還有林晚。

那些越來越頻繁的“加班”、“應(yīng)酬”、“閨蜜聚會”。

她身上偶爾沾染的、陌生的松節(jié)油和某種高級顏料混合的味道。她手機(jī)里那個加了密的相冊。

她對著某本藝術(shù)雜志上關(guān)于新銳畫家秦嶼的專訪,

眼底一閃而過的、他從未見過的光彩……他像個最縝密也最可悲的偵探,

在婚姻的廢墟里搜集著妻子背叛的證據(jù)。直到那個偶然的機(jī)會,

他替林晚去她常去的那家高端畫廊取一幅“朋友”暫放的畫。陰差陽錯,走錯了倉庫。

在那間堆滿雜物、布滿灰塵的地下室里,他看到了它們——那些被防塵布小心覆蓋的畫架。

鬼使神差,他掀開了其中一幅。畫布上是嘉言。三歲生日時的嘉言,穿著小恐龍連體睡衣,

笑得見牙不見眼。筆觸溫柔細(xì)膩,光影處理得極其老道,

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近乎貪婪的……愛意。右下角,是一個飛揚(yáng)的簽名:嶼。日期清晰。

接著是第二幅,四歲生日,在游樂場坐旋轉(zhuǎn)木馬;第三幅,五歲生日,

抱著新得的玩具火車……一年一幅,從未間斷。那一刻,站在冰冷、布滿蛛網(wǎng)的地下室里,

沈鐸感覺不到憤怒,也感覺不到悲傷。只有一種徹骨的、滅頂?shù)暮洌?/p>

從腳底瞬間蔓延至頭頂,將他全身的血液都凍結(jié)成了冰。他看著畫布上兒子燦爛的笑臉,

看著那屬于另一個男人的簽名和濃烈到刺眼的感情,忽然明白了。他七年的婚姻,

他傾注了所有父愛的兒子,他小心翼翼維持的家庭表象……從一開始,

就是一個巨大的、精心設(shè)計的騙局。他只是一個提供合法身份和優(yōu)渥生活的……容器。

回憶的碎片帶著尖銳的棱角,瘋狂地切割著他此刻的神經(jīng)。喉嚨口的腥甜再也壓不住,

他猛地推開旁邊衛(wèi)生間的門,踉蹌著撲到冰冷的盥洗臺前,劇烈地干嘔起來。胃里空空如也,

只有灼熱的胃酸灼燒著食道,嗆得他眼淚生理性地涌出。

他雙手死死摳著冰涼的大理石臺面邊緣,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泛白,身體因為劇烈的痙攣而蜷縮。

4不知過了多久,那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感才稍稍平息。他抬起頭,

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如鬼的臉,額發(fā)被冷汗浸濕,凌亂地貼在額角,

眼底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嘴角還殘留著一絲狼狽的水漬。那眼神,空洞、疲憊,

帶著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死寂。他擰開水龍頭,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嘩嘩流下。他掬起一捧,

狠狠地潑在臉上。冷水激得他一哆嗦,混沌的頭腦似乎清醒了一瞬。

他胡亂地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水漬,深吸一口氣,

努力挺直了因為剛才的劇痛而有些佝僂的脊背。不能再待在這里。

這個充滿了謊言和背叛氣息的空間,每一口呼吸都帶著毒。他轉(zhuǎn)身,

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玄關(guān)。沒有再看一眼客廳的狼藉,也沒有再看一眼嘉言緊閉的房門。

他拿起放在玄關(guān)柜上的車鑰匙和公文包。公文包很沉,

他早已準(zhǔn)備好的所有重要證件和那份至關(guān)重要的親子鑒定原件——他早就給自己留好了退路。

打開大門,凌晨更深的寒意撲面而來,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新。他反手,輕輕帶上了門。

“咔噠?!币宦曒p響,隔絕了門內(nèi)那個他經(jīng)營了七年、最終證明只是一場虛幻噩夢的世界。

電梯平穩(wěn)下行,數(shù)字一格一格跳動。沈鐸靠在冰冷的金屬轎廂壁上,閉著眼。

身體深處那撕裂般的劇痛并未消失,只是被強(qiáng)行壓進(jìn)了骨髓深處,

化作一種沉重的、永久的鈍痛。他需要一個新的地方,一個沒有林晚,沒有秦嶼,

甚至……暫時沒有嘉言的地方。他需要舔舐傷口,需要重新拼湊自己被碾碎的意志。

手機(jī)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他拿出來,屏幕亮起,是一條來自助理的短信:“沈總,

您之前讓我安排的‘南山靜苑’那套精裝公寓,密碼鎖和基礎(chǔ)生活用品都已按您要求準(zhǔn)備好。

鑰匙放在物業(yè)處,您隨時可以入住。另外,關(guān)于您交代的‘嘉言畫室’項目后續(xù)……?

”沈鐸的目光在“嘉言畫室”四個字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痛楚。

那是他送給兒子六歲的生日禮物,一個由專業(yè)設(shè)計師打造、堆滿了頂級畫材的童話空間。

嘉言在里面畫下了他人生中第一幅完整的、色彩斑斕的涂鴉,興奮地舉著跑出來給他看時,

眼睛亮得像星星。那份純粹的、不摻雜質(zhì)的喜悅,曾經(jīng)是他灰暗日子里唯一的救贖。

他沉默了幾秒,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擊,回復(fù)簡潔到近乎冷酷:“項目暫停。

所有后續(xù)事宜,等我通知?!?發(fā)送。電梯到達(dá)地下車庫。門開的瞬間,

一股混合著機(jī)油和灰塵的冰冷氣息涌了進(jìn)來。他大步走向自己那輛黑色的奧迪A8,解鎖,

拉開車門坐進(jìn)去。車內(nèi)熟悉的皮革味道包裹著他,帶著一種隔絕外界的封閉感。

引擎低沉地啟動,車燈劃破車庫的昏暗。他轉(zhuǎn)動方向盤,車子平穩(wěn)地駛出地庫,

匯入凌晨空曠寂靜的城市街道。路燈的光線透過車窗,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他面無表情,只有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jié)因為過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泄露著那平靜外表下洶涌的暗流。車子最終駛?cè)胍粋€鬧中取靜的高檔小區(qū)——“南山靜苑”。

門禁自動識別車牌抬桿。他將車停在一棟樓下,沒有立刻下車,只是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

熄了火。車庫的感應(yīng)燈因為長時間沒有動靜而悄然熄滅,將他徹底包裹在濃稠的黑暗里。

只有儀表盤上幾點幽微的指示燈,如同鬼火般映著他輪廓冷硬的側(cè)臉。

在這片隔絕了所有喧囂的、死寂的黑暗中,沈鐸一直挺得筆直的脊背,

終于極其緩慢地、難以察覺地垮塌了一絲。他抬起手,用力地、無聲地抹了一把臉。

掌心一片冰涼的濕意。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

車庫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他走向電梯,腳步重新變得穩(wěn)定而有力。按亮樓層,電梯上行。

他拿出手機(jī),找到通訊錄里那個置頂?shù)?、備注為“嘉言”的名字?/p>

指尖懸在綠色的通話圖標(biāo)上,微微顫抖。最終,他還是按了下去。

5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聽筒里傳來兒子帶著濃濃睡意、卻依舊清脆的聲音,

像黑暗里驟然點亮的一根火柴:“……爸爸?”沈鐸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一股酸澀猛地沖上鼻梁。他張了張嘴,想應(yīng)一聲,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

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來。電話那端沉默了一下,

小小的聲音帶著一絲困惑和小心翼翼的試探,清晰地穿透冰冷的電波傳來:“爸爸?

你……你哭了嗎?”那小心翼翼的問詢,帶著孩子特有的敏感和不安,

清晰地穿透冰冷的電波。沈鐸猛地閉上眼,牙關(guān)緊咬,下頜線繃得如同即將斷裂的弓弦。

他不能出聲,不能讓孩子聽出絲毫異樣。喉嚨里堵著滾燙的硬塊,

每一次吞咽都帶著撕裂的痛楚。他死死攥著手機(jī),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微響,

手背上的青筋猙獰地凸起。他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極其輕微地吸了一口氣,

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甚至帶上一點刻意的、輕松的沙?。骸啊瓫]有,嘉言。

” 聲音出口,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爸爸……剛在外面,風(fēng)有點大。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小小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帶著一絲疑慮未消的遲疑?!芭丁职?,

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我剛才……好像做噩夢了?!?嘉言的聲音低了下去,

帶著點委屈的依賴,“我有點害怕……想你了。”“害怕”兩個字,

像針一樣刺進(jìn)沈鐸的耳膜。

他想象著兒子獨(dú)自在那個巨大而空曠的、剛剛被謊言和背叛徹底玷污的房子里醒來,

黑暗中只有他自己。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疼得他幾乎窒息。他猛地睜開眼,

車庫頂棚慘白的燈光刺入眼底,逼退了那洶涌而上的濕意?!凹窝圆慌?,

”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于父親的沉穩(wěn)力量,

盡管這力量此刻正搖搖欲墜,“爸爸很快就回去。你閉上眼睛,數(shù)……數(shù)一百只小綿羊,

數(shù)完,爸爸就在你床邊了,好不好?” 他頓了頓,幾乎是本能地加了一句,“媽媽呢?

”“媽媽……” 嘉言的聲音更低了,帶著濃濃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媽媽在外面……好像在哭……好大聲……我叫她,她不理我……”沈鐸的呼吸一滯。

他能想象門外的景象——林晚崩潰的哭喊,砸東西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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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6 22:4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