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安暑熱，嶺南荔火天寶十四載，長安的暑氣來得格外暴烈。日頭毒辣，
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烤得滾燙，連皇城根下的垂柳，葉子都卷成了細條，無精打采地垂著。
李善德縮在吏部考功司偏院的耳房里，鼻尖沁出的汗珠順著下頜線滑落，
滴在攤開的《隴右營田圖》上，暈開一小片淺黃。他是個九品將仕郎，在這諾大的長安城里，
不過是螻蟻般的存在。入職十載，從戶部到吏部，輾轉(zhuǎn)幾個清閑衙門，俸祿微薄，
勉強能在長安城東南隅的平康坊賃下一處狹小的宅院，妻女相依為命。此刻，
他正對著圖上密密麻麻的田畝數(shù)字犯愁，女兒李裹兒明日就要及笄，
他還沒湊夠給她添件新襦裙的錢?！袄钪魇?，李主事！”門外傳來急切的呼喊，
是同署的王三郎，話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李善德抬起頭，
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何事如此慌張？”王三郎沖進屋，顧不上擦汗，
氣喘吁吁地說：“快……快跟我來，考功郎中叫你，說是有緊急差事！
”李善德心里咯噔一下?？脊λ菊乒芄賳T考課，向來是按部就班的差事，何來“緊急”一說？
他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卻不敢怠慢，連忙整理好衣襟，跟著王三郎往正堂走去。
郎中坐在上首，臉色陰沉，見李善德進來，也不客套，直接將一份文書拍在桌上：“李善德，
圣人有旨，著你為‘荔枝使’，即刻啟程，前往嶺南，采辦新鮮荔枝，十日內(nèi)務必送達長安，
為貴妃娘娘誕辰賀禮。”“荔枝使？”李善德腦子“嗡”的一聲，如同被重錘擊中。
他當然知道荔枝。那是嶺南的珍果，色如丹霞，味若甘露，卻也嬌貴無比。
民間早有傳言：“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
”嶺南距長安何止千里，縱是八百里加急，也需數(shù)日，如何能保得荔枝新鮮？
這分明是個九死一生的差事！“郎中大人，”李善德聲音發(fā)顫，“這……這差事，
在下恐難勝任。在下才疏學淺，且不通嶺南事務，還望大人另擇賢能……”“擇賢能？
”郎中冷笑一聲，“李主事，這差事可是吏部上下一致舉薦，說你熟悉農(nóng)桑，心思縝密，
是不二人選。圣人與貴妃娘娘面前，誰敢推辭？”李善德猛地抬頭，
對上郎中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他明白了，這哪里是舉薦，分明是陷害！不知是哪個同僚，
將這燙手山芋扔到了他這個無權無勢的小吏頭上。接下這差事，成則無功，
敗則必死；若是推辭，便是抗旨，同樣是死路一條。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踉蹌著后退一步，扶住桌沿才穩(wěn)住身形。腦海中閃過女兒裹兒天真的笑臉，
想起妻子臨終前拉著他的手，叮囑他務必照顧好女兒。不行，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
要讓裹兒安穩(wěn)度日?！按笕?，”李善德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恐懼，
“容在下……容在下想想，想想辦法?！崩芍幸娝煽冢樕跃彛骸耙埠?。給你三日時間，
籌備行裝與轉(zhuǎn)運之法。三日后，必須啟程。記住，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弊叱隹脊λ?，
陽光刺眼，李善德卻覺得遍體生寒。他恍恍惚惚地走在大街上，
行人的喧鬧、車馬的轟鳴都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屏障。他該怎么辦？
如何在十日內(nèi)將荔枝從嶺南運到長安？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回到家中，
女兒裹兒正在院子里擺弄一盆茉莉，見他回來，歡快地跑過來：“阿爺，你回來啦！你看，
茉莉開花了，好香呢！”看著女兒清澈的眼眸，李善德心中一酸，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裹兒真能干，把茉莉養(yǎng)得這么好?！彼紫律?，握住女兒的手，
那小小的手溫暖而柔軟。“裹兒，”他輕聲說，“阿爺過幾日要出一趟遠門，去很遠的地方，
給你帶好吃的回來，好不好？”“真的嗎？阿爺要去哪里？帶什么好吃的？”裹兒好奇地問。
“去嶺南，”李善德頓了頓，“帶荔枝，就是你在畫本上見過的那種，紅紅的，甜甜的荔枝。
”“太好了！謝謝阿爺！”裹兒高興地跳了起來?？粗畠洪_心的樣子，
李善德心中的恐懼漸漸被一股強烈的決心取代。為了裹兒，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闖一闖。
“就算失敗，也要知道自己倒在離終點多遠?！彼谛闹心钪@句話，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接下來的兩天，李善德把自己關在屋里，
翻出所有能找到的關于嶺南、關于荔枝、關于運輸?shù)臅凸P記。他夜以繼日地研讀，
手指在泛黃的紙頁上劃過，留下一道道汗?jié)n。他首先想到的是速度。越快越好，
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將荔枝運出嶺南。但嶺南到長安，陸路崎嶇，水路漫長，如何能快？
他想到了驛站，想到了八百里加急。但即使是最快的驛馬，日行也不過數(shù)百里，
從嶺南到長安，少說也得十數(shù)日，荔枝早就壞了。速度不行，那就只能從保鮮上下功夫。
他想起自己早年在鄉(xiāng)間時，見過果農(nóng)運送一些嬌貴水果，會用濕布包裹，或者放在陶罐里，
周圍填上冰塊。但荔枝比那些水果更嬌貴，普通的方法恐怕行不通。他苦苦思索，茶飯不思，
人也迅速消瘦下去。裹兒見他愁眉不展，懂事地不再打擾，只是默默地給他端水送飯。
這天夜里，月涼如水，透過窗欞灑進屋內(nèi)。李善德對著一盞孤燈，
看著桌上擺放的幾顆干癟的荔枝干，忽然靈光一閃。他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一本農(nóng)書，
上面提到過“移木接枝”之法，說某些果木可以帶著根系移植，暫時保持生機?！皩?！
帶枝移植！”李善德猛地站起來，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如果把荔枝連枝帶葉一起摘下來，種在裝滿沃土的容器里，讓它暫時保持生機，
是不是就能延長保鮮期？”他立刻動手，找來一個陶甕，裝上濕潤的泥土，
又去街上買了幾枝新鮮的荔枝（當然，是已經(jīng)有些變質(zhì)的），
小心翼翼地將它們連枝插入甕中。他守在甕邊，觀察著荔枝的變化。第一天，
荔枝顏色依舊鮮艷；第二天，香氣似乎淡了一些；第三天，顏色開始變暗。
比直接摘下的荔枝多撐了一天，但還是不夠。李善德沒有氣餒，他繼續(xù)思考。
如何讓甕中的荔枝保持更久的生機？他想到了溫度。荔枝喜暖，但過于炎熱會加速變質(zhì)。
如果能讓甕中的溫度低一些呢？他想到了雙層甕。在內(nèi)層甕中放入荔枝，外層甕中注入冷水，
通過水的蒸發(fā)來降低溫度。他又嘗試在水中加入少量的鹽，聽說鹽水有殺菌保鮮的作用。
同時，他想到了換水。如果定時更換外層甕中的冷水，就能持續(xù)降低溫度。他計算著，
每半日換一次水，應該能有效延緩荔枝變質(zhì)的速度。經(jīng)過反復實驗，他發(fā)現(xiàn)，
采用“分支植甕之法”，結合雙層甕注冷水、鹽水清理等技術，
荔枝的保鮮期竟然從3天延長到了近10天！雖然還不到11天，但已經(jīng)是巨大的突破。
“十天！”李善德激動得雙手發(fā)抖，“如果加上最快的運輸速度，
或許……或許真的可以在荔枝變質(zhì)前送到長安！”接下來，他開始規(guī)劃路線。陸路太慢，
必須走水路。他查閱地圖，發(fā)現(xiàn)從嶺南出發(fā)，沿西江北上，轉(zhuǎn)入長江，再經(jīng)大運河到杭州，
然后換快馬走陸路，直達長安。這是最短的水路路線，雖然海船顛簸，但速度比陸路快得多。
他計算著時間：海船從嶺南到杭州，大約需要四天；從杭州換快馬，日夜兼程，
兩天足夠趕到長安。總共六天，加上一天的緩沖，七天！比圣人要求的十天還少了三天！
“七天！”李善德眼中燃起熊熊火焰，“我做到了！我找到了辦法！”然而，興奮過后，
現(xiàn)實的困難又擺在面前。這么大的工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他一個九品小吏，
如何調(diào)動這些資源？他首先想到的是去找?guī)X南當?shù)氐墓俑?。他寫了一封文書?/p>
詳細說明了轉(zhuǎn)運荔枝的計劃和所需的經(jīng)費、人力，派人快馬加鞭送往嶺南節(jié)度使府。很快，
回復來了。嶺南刺史何有光的親筆信，信中語氣傲慢，只說嶺南近來天災頻發(fā)，府庫空虛，
只能撥給少量經(jīng)費，人力也需李善德自行解決?！敖?jīng)費克扣！”李善德看著信，
氣得渾身發(fā)抖。他知道，這定是何有光見他一個小吏，故意刁難，想從中撈取好處。
就在他焦頭爛額之際，他的小舅子鄭平安來了。鄭平安是他妻子的弟弟，比他小幾歲，
平日里游手好閑，喜歡插科打諢，在長安城里混個臉熟。見到李善德，
鄭平安一如既往地嘻嘻哈哈：“喲，姐夫，聽說你接了個大差事，要去嶺南運荔枝？厲害?。?/p>
”李善德沒心思跟他開玩笑，苦著臉把目前的困境說了一遍。鄭平安聽完，收起了笑容，
眼珠一轉(zhuǎn)，湊近他低聲說：“姐夫，這何有光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仗著自己是右相楊國忠的遠親，在嶺南作威作福，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你這次去，
可得小心著點，別被他坑了?！崩钌频乱汇?，他知道鄭平安人脈廣，但沒想到他會知道這些。
鄭平安見他疑惑，嘿嘿一笑：“我這不是關心你嘛。這樣吧，姐夫，我跟你一起去嶺南，
路上也好有個照應。”李善德有些猶豫，鄭平安雖然油滑，但畢竟是親戚，
路上多個人手也好。再說，他一個人去嶺南，人生地不熟，確實需要幫手?！耙埠茫?/p>
”李善德點點頭，“那就有勞賢弟了。”鄭平安拍著胸脯：“姐夫放心，包在我身上！
”然而，李善德沒有注意到，鄭平安在轉(zhuǎn)身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哪里是單純來幫忙的，他是左相派往嶺南的密探，
此行的目的，是追查右相楊國忠在嶺南的斂財罪證。而李善德的荔枝轉(zhuǎn)運任務，
恰好給他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借口和掩護。前路漫漫，危機四伏。李善德并不知道，
他即將踏上的，不僅是一條運送荔枝的生死之路，更是一條卷入朝堂權謀的兇險之途。
但為了女兒，為了心中那一絲不甘，他別無選擇。三日后，長安城的東門外，
李善德帶著鄭平安，以及幾個臨時招募的民夫，還有那幾口精心制作的雙層陶甕，
踏上了前往嶺南的征程。馬車緩緩駛離長安，李善德回頭望去，
巍峨的長安城在烈日下閃爍著金光，那是權力的中心，也是他命運的起點。他握緊了拳頭，
在心中再次默念：“就算失敗，也要知道自己倒在離終點多遠。嶺南，我來了！
”馬蹄聲噠噠，駛向未知的遠方。長安的暑熱依舊，嶺南的荔火正紅，
一場關乎生死、關乎權謀、關乎一顆父親之心的傳奇，就此拉開序幕。第二章 嶺南瘴霧，
刺史刁難馬車在黃土路上顛簸了十余日，越往南走，氣候越是濕熱。
原本光禿禿的樹梢漸漸染上濃綠，空氣里彌漫著水汽與草木腐敗的氣息。李善德掀開窗簾，
只見遠處山巒疊嶂，云霧繚繞，宛如水墨畫中暈開的墨色?！敖惴?，快看，那就是大庾嶺了，
過了這嶺，就算是入了嶺南地界?！编嵠桨蔡匠鲱^，指著前方險峻的山嶺，
語氣里帶著一絲興奮。李善德點點頭，心中卻愈發(fā)沉重。大庾嶺是中原與嶺南的天然屏障，
山路崎嶇難行，更兼瘴氣彌漫。他摸了摸身旁的雙層陶甕，里面已經(jīng)按照實驗的方法，
種上了幾枝荔枝枝條，外層甕中注滿了冷水。這是他的全部希望，絕不能有絲毫閃失。
過了大庾嶺，景象頓時不同。參天的古木遮天蔽日，藤蔓纏繞，野花遍地，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果香。只是這份生機背后，也隱藏著危險。隨行的民夫中，
已有兩人染上了瘴氣，上吐下瀉，奄奄一息。李善德只得讓他們留在嶺北的驛站休養(yǎng)，
自己則帶著剩下的幾人繼續(xù)南下。又行了兩日，終于抵達了嶺南節(jié)度使府所在地——廣州。
廣州是嶺南的重鎮(zhèn)，商賈云集，熱鬧非凡。但李善德無心欣賞風景，他帶著鄭平安，
直奔刺史府而去。刺史府位于城內(nèi)最高處，飛檐斗拱，氣勢恢宏。李善德遞上文書，
守門的兵丁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滿臉不屑地進去通報。等了將近一個時辰，
才有人出來傳話：“刺史大人正在處理公務，讓你們在偏廳等候。”偏廳狹小簡陋，
與外面的富麗堂皇格格不入。李善德心中暗罵，但也無可奈何，只能耐著性子等待。
又過了一個時辰，才見一個大腹便便、穿著錦袍的中年男子，在一眾幕僚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此人正是嶺南刺史何有光。他斜睨了李善德一眼，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拿起桌上的茶碗，
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半天不說話。李善德見狀，連忙上前拱手行禮：“下官李善德，
參見何大人?！焙斡泄狻班拧绷艘宦暎畔虏柰?，
懶洋洋地說：“你就是長安來的那個荔枝使？”“正是下官?！薄昂?，”何有光冷笑一聲，
“圣人真是看得起你，派你這么個小吏來辦這等大事。我可把話說在前頭，
嶺南近來天災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府庫空虛，你要的經(jīng)費和人力，恐怕是難以滿足啊。
”李善德早有預料，連忙說道：“下官不敢奢求太多，只求大人能按朝廷的規(guī)矩，
撥給下官必要的經(jīng)費和人力，以便順利完成轉(zhuǎn)運荔枝的任務。”“規(guī)矩？什么規(guī)矩？
”何有光眼睛一瞪，“朝廷的規(guī)矩到了嶺南，就得按我的規(guī)矩來！我看你也是個明白人，
不如這樣，你給我一萬兩銀子，我保證給你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怎么樣？
”李善德心中一沉，果然是獅子大開口。他一個九品小吏，哪里來的一萬兩銀子？“大人，
下官俸祿微薄，實在是拿不出這么多銀子。還望大人念在圣人與貴妃娘娘的份上，多多關照。
”“圣人？貴妃娘娘？”何有光嗤之以鼻，“他們遠在長安，哪里知道我們嶺南的難處？
我告訴你，沒錢，這事就免談！你還是趁早回去吧，別在這里耽誤我的時間。”說完，
他便要起身離開?！按笕饲衣?！”李善德急忙上前一步，“下官此來，并非空手而來。
下官帶來了轉(zhuǎn)運荔枝的詳細計劃，只要按照這個計劃行事，
定能在十日內(nèi)將新鮮荔枝送達長安，為貴妃娘娘賀壽。還請大人過目。
”他將早已準備好的計劃書遞了上去。何有光猶豫了一下，接過計劃書，
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起來?？粗粗?，他的臉色漸漸變了，眼中露出一絲驚訝。
“你……你這是何種方法？”何有光指著計劃書上的“分支植甕之法”，
“將荔枝連枝移植在甕中，用雙層甕注冷水保鮮？這能行嗎？”“下官已在長安做過實驗，
此法可將荔枝的保鮮期延長至十日左右。再加上水路聯(lián)運，七日之內(nèi)，定能將荔枝送達長安。
”李善德自信地說。何有光沉吟片刻，心中盤算起來。如果這李善德真的能成功，
那可是大功一件，說不定還能得到圣人的賞識。但如果失敗了，
他也可以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而且，就算成功了，他也能從中撈到不少好處?！班?，
你的方法倒是有些新意?！焙斡泄饽樕下冻鲆唤z笑容，“這樣吧，經(jīng)費我可以給你，
但不能太多，三千兩，這是極限了。人力嘛，我可以給你調(diào)派一百個民夫，不過，
這些民夫的吃喝拉撒，可都得你自己負責?！比摄y子，一百個民夫。
雖然比李善德預想的少了很多，但總算有了著落。他連忙道謝：“多謝大人成全！
下官定不負大人所望，將荔枝安全送達長安。”“好了，沒事就下去吧?！焙斡泄鈸]了揮手，
“記住，別給我惹麻煩?！弊叱龃淌犯?，李善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鄭平安湊了上來，
低聲說：“姐夫，這何有光可不是真心幫你，他肯定是想等你成功了，再過來摘桃子。
”“我知道?！崩钌频曼c點頭，“但現(xiàn)在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先拿到他給的經(jīng)費和人力，
盡快把荔枝運出去?！薄澳墙酉聛碓趺崔k？”“我們馬上開始籌備。
”李善德眼中閃過一絲堅定，“首先，我們需要找到合適的海船，要快，還要穩(wěn)。其次，
我們需要大量的陶甕和冷水，還有鹽。最后，我們需要找到最好的荔枝產(chǎn)地，
采摘最新鮮的荔枝。”“最好的荔枝產(chǎn)地？”鄭平安好奇地問，“難道不是廣州附近嗎？
”“不是。”李善德?lián)u搖頭，“我查過資料，嶺南最好的荔枝產(chǎn)自涪陵，
也就是現(xiàn)在的渝州一帶。那里的荔枝個大味甜，保鮮期也更長一些。不過，從涪陵到廣州，
還有很長一段路?！薄笆裁?？還要去涪陵？”鄭平安瞪大了眼睛，“這一來一回，
時間來得及嗎？”“來不及也得去。”李善德斬釘截鐵地說，“為了裹兒，為了成功，
我們必須做到最好。”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旁邊的巷子里閃了出來，悄悄靠近鄭平安，
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鄭平安臉色微變，點了點頭，那人便又迅速消失在巷子里。
李善德看在眼里，心中一動，但他沒有多問。他知道，鄭平安肯定有自己的秘密。
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盡快趕到涪陵，采摘荔枝?！百t弟，”李善德說，“我們分頭行動。
你負責在廣州采購陶甕、鹽和其他物資，我則帶人前往涪陵，采摘荔枝。五日后，
我們在廣州港匯合?！薄昂?，”鄭平安點點頭，“姐夫你路上小心，涪陵那邊山高林密，
多有瘴氣和猛獸?！薄澳阋惨粯樱崩钌频屡牧伺泥嵠桨驳募绨?，“記住，萬事小心。
”兩人就此分開。李善德帶著剩下的民夫，租了幾輛馬車，馬不停蹄地向涪陵進發(fā)。一路上，
山路更加崎嶇，瘴氣也更加濃重。他們不得不白天休息，晚上趕路，
還要時刻提防著野獸的襲擊。終于，在第三天傍晚，他們抵達了涪陵。
涪陵果然是荔枝的天堂，漫山遍野都是荔枝樹，枝頭掛滿了紅彤彤的荔枝，
像一串串燃燒的火焰。李善德顧不上休息，立刻找到了當?shù)氐睦镎f明來意。
里正聽說他是為貴妃娘娘采摘荔枝，不敢怠慢，連忙召集了村里的壯漢，
準備第二天一早采摘。當天晚上，李善德來到荔枝林中，看著那一顆顆飽滿多汁的荔枝，
心中感慨萬千。為了這些荔枝，他從長安一路奔波到嶺南，歷經(jīng)千辛萬苦。明天，
他就要帶著這些荔枝，踏上返回廣州的路程，然后再從廣州出發(fā)，前往長安?！肮鼉?，
阿爺很快就能給你帶回荔枝了。”李善德輕聲說道，眼中充滿了期待。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為荔枝忙碌的時候，一場巨大的危機正在悄然逼近。
嶺南刺史何有光并沒有放棄敲詐他的念頭，而鄭平安的秘密調(diào)查，
也已經(jīng)引起了右相勢力的注意。涪陵的夜晚，靜謐而濕熱。荔枝林里，傳來陣陣蟲鳴。
李善德躺在簡陋的草屋里，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他知道，真正的挑戰(zhàn)，才剛剛開始。
第三章 涪州荔劫，殺機初現(xiàn)涪陵的晨霧像一層濕棉絮，裹著荔枝特有的甜香漫過山谷。
李善德披著昨夜被露水浸得半濕的麻袍，站在荔林最高處，望著壯漢們手持長桿在枝頭忙碌。
青竹劈成的梯子斜靠在皸裂的樹干上，每摘下一串荔枝，
都要小心翼翼地連枝帶葉放入鋪著新鮮芭蕉葉的竹筐里，
筐底早墊了半寸厚的濕潤河沙——這是他昨夜反復叮囑里正的細節(jié)，枝葉斷口若沾染塵土，
會加速果實衰敗?！袄钍咕七@‘妃子笑’如何？”里正捧著一捧荔枝湊過來，
果實紅中透白，果蒂處還凝著晶瑩的汁液，“涪州以這品種為最，核小肉厚，
離核時不帶半絲果肉?！崩钌频履闷鹨活w，指尖觸到果皮上細密的凸起，
果然新鮮得仿佛還在枝頭顫動。他捏開果殼，雪白的果肉立刻滲出汁水，放入口中，
甜意帶著一絲微酸在舌尖炸開，果然名不虛傳?！昂茫√昧?！”他連聲道，“告訴大家，
只摘半紅半白的，全紅的雖甜卻易爛，全青的又失了風味。每筐不得超過三十斤，防止壓壞！
”就在這時，山下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李善德心頭一緊，抬眼望去，
只見一隊騎兵正沿著蜿蜒的山路疾馳而來，為首一人穿著黑色圓領袍，腰懸橫刀，面色陰鷙。
“是掌書記趙辛民！”隨行的民夫中有人低呼出聲。李善德認得此人，
正是何有光身邊的親信，昨日在刺史府外，他曾見過趙辛民與何有光的幕僚低語。
趙辛民翻身下馬，徑直走到李善德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李使君，別來無恙？
何大人念你遠道而來，特遣在下送來些補給?！彼砗蟮氖勘н^幾個木箱，打開一看，
里面竟是些發(fā)霉的米糧和破舊的麻繩。李善德皺眉：“趙掌書記，
下官所需的是保鮮用的冰塊和棉絮，何大人為何送來這些？
”趙辛民冷笑一聲：“李使君有所不知，嶺南近來酷熱，冰塊早已被商賈買空，
棉絮也需優(yōu)先供應軍隊。何大人能擠出這些，已是仁至義盡了?！彼抗鈷哌^地上的荔枝筐，
“倒是李使君，這涪州荔枝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不知，這些荔枝能否安然抵達長安??？
”李善德心中一凜，聽出了話里的威脅。他強壓怒火：“有勞掌書記掛心，下官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