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魄混凝土攪拌機的轟鳴聲震得程野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攥著鋼筋的手掌已經(jīng)磨出三個血泡,工裝褲膝蓋處沾滿泥漿。
監(jiān)工老周踹了腳生銹的腳手架鋼管,“新來的,別跟個娘們似的磨蹭,
今天這車鋼筋不扎完誰都別想吃飯!”程野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后槽牙咬得發(fā)酸。
三天前他還是銀峰資本最年輕的投資總監(jiān),現(xiàn)在卻要對著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點頭哈腰。
身后傳來嗤笑,花臂青年把煙頭彈到他腳邊,“聽說是個玩電腦的少爺?這細皮嫩肉的,
怕不是來工地拍抖音的吧?”“小趙你少說兩句。”穿褪色迷彩服的老馬蹲在鋼筋堆旁,
粗糙的手指靈活地翻動著扎絲,“看人得看骨,這兄弟指節(jié)有繭,是拿過筆桿子的。
”他抬頭沖程野咧開缺了顆門牙的笑,“扎絲要順時針擰兩圈半,你這樣反著擰容易崩。
”程野盯著老馬遞來的老虎鉗,指甲縫里還殘留著上周做美甲時涂的透明護甲油。
他接過工具時,聽見自己定制西裝在集裝箱改裝的宿舍里發(fā)霉的細微聲響。
遠處塔吊劃過夕陽,像極了他辦公室墻上那幅抽象派鐘表畫。
晚飯時工友們圍著塑料凳扒拉盒飯,程野的筷子在肥肉片上懸了五秒。
花臂青年突然踹翻凳子,“裝什么裝,嫌臟就別吃!”飯盒翻扣在泥地里,
泛著油光的米粒粘上程野限量版球鞋。老馬慢悠悠從兜里掏出個鋁飯盒,
“嘗嘗我閨女腌的辣白菜,開胃?!彼紳M老繭的拇指擦過程野手背的血痕,“血泡得挑破,
我那有燒紅的針?!背桃岸⒅埡欣秕r紅的泡菜,
突然想起上周在米其林餐廳吃的法式鴨肝醬。深夜的板房里鼾聲如雷,
程野用手機屏幕光照著《建筑施工入門》。老馬翻了個身,床板吱呀作響,
“看一百遍不如上手干一回,明天跟我去放線?!背桃跋缙聊唬犚姼舯阡佄粋鱽韷粼?,
“跌停板...追加保證金...”次日清晨的放線儀三腳架旁,
程野盯著老馬皸裂的腳后跟發(fā)呆。老人突然把激光筆塞進他手里,“你眼神好,
看看對面樓體傾斜度。”程野的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上次握激光筆還是在納斯達克敲鐘前的路演現(xiàn)場?!笆址€(wěn)心才穩(wěn)。
”老馬粗糙的大手包住他顫抖的手指,帶著他把紅線對準三十米外的混凝土立柱。
陽光穿過兩人交疊的手臂,在灰撲撲的安全帽上投下細碎光斑。程野突然發(fā)現(xiàn),
老馬指甲縫里的水泥灰比他見過的所有K線圖都干凈。
第二章 師徒程野盯著老馬指甲縫里的水泥灰發(fā)愣,那灰白色的粉末像某種神秘的圖騰。
老馬松開他的手,從工具包里掏出半包皺巴巴的紅塔山,“放線是個精細活,
得讓眼睛和手先認親?!彼c燃香煙時打火機的火苗跳了跳,映出眼角的魚尾紋里嵌著沙粒。
“您干這行多少年了?”程野接過老馬遞來的煙,過濾嘴被老人的汗浸得發(fā)軟。
老馬吐出的煙圈飄向正在升起的太陽,“比你家房貸年限還長,九七年香港回歸那年,
我在深圳工地扎鋼筋籠子?!彼鋈挥脽燁^指了指程野的球鞋,“這鞋底太滑,
明天換雙膠底鞋來。”遠處傳來水泥罐車的倒車提示音,老馬掐滅煙頭在鞋底碾了碾。
“看好了。”他蹲下身抓起石灰粉袋,手腕一抖就劃出筆直的參考線,
“發(fā)力要用腰不是用胳膊,跟你打高爾夫一個道理。”程野學著他的動作,
撒出的石灰卻歪成扭曲的蚯蚓?;ū矍嗄昕钢疁蕛x經(jīng)過,故意撞了下程野的肩膀,
“馬師傅又開補習班呢?”老馬頭也不抬地調(diào)整三腳架,
“小趙你去把B區(qū)的標高再復核一遍,昨天你打的點誤差超三毫米了。”等青年走遠,
他才壓低聲音,“那小子舅舅是項目經(jīng)理,別跟他硬碰?!闭绲奶柊唁摻顣竦脿C手,
程野的襯衫后背結(jié)出鹽霜。老馬擰開銹跡斑斑的軍用水壺遞過來,“小口喝,水里我加了鹽。
”程野吞咽時喉結(jié)火辣辣地疼,水帶著鐵腥味滑進胃里?!澳趺粗牢乙郧按蚋郀柗??
”他抹著嘴問道。“你右肩比左肩低兩公分,這是長期單側(cè)發(fā)力的毛病。
”老馬用卷尺敲了敲自己的腰椎,“我?guī)н^的徒弟里,有網(wǎng)球教練,有切菜師傅,
還有耍大刀的武生?!彼蝗簧焓职醋〕桃暗募珉喂牵跋挛绺胰タ杆?,
先把你這高低肩治了?!奔b箱宿舍里,老馬正用燒紅的縫衣針挑程野掌心的血泡。
酒精棉球擦過傷口時,程野倒吸涼氣的聲音驚醒了上鋪玩手機的小趙。“嬌氣!
”青年翻了個身,床板嘎吱作響。老馬往傷口撒云南白藥,“當年我學徒時滿手泡,
師傅給涂的是熱瀝青。”程野盯著天花板的霉斑,“您說人為什么要跟自己過不去?
”老馬纏紗布的手頓了頓,“你看工地上這些鋼筋,彎著的時候憋著勁,直了反倒沒力氣。
”他把剪刀啪地合上,“人得先學會彎腰,才知道怎么挺直腰板。
”晚飯后老馬從編織袋里掏出個舊算盤,塑料珠子已經(jīng)發(fā)黃?!懊魈扉_始你管材料計數(shù),
比他們多認幾個字別浪費?!背桃皳芘惚P珠,突然發(fā)現(xiàn)老馬在用智能手機記賬。
“您會用Excel?”他驚訝地看見老人點開表格熟練地輸入數(shù)據(jù)?!拔议|女教的,
她在大學教土木工程?!崩像R把手機屏轉(zhuǎn)向程野,界面是復雜的結(jié)構(gòu)力學計算軟件。
遠處傳來打樁機的悶響,老人瞇起眼睛,“現(xiàn)在蓋樓和你們搞金融差不多,都是數(shù)字游戲,
只不過我們的數(shù)字得能扛八級地震?!币拱鄷r突降暴雨,程野跟著老馬搶蓋未凝固的水泥。
雨水順著安全帽邊緣灌進衣領(lǐng),他看見老馬脫下雨衣蓋在剛澆筑的承重柱上?!皶忻暗?!
”程野在雷聲中大喊。老馬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感冒吃藥三天就好,柱子裂了得砸掉重來。
”凌晨三點換班時,老馬從更衣柜底層摸出個搪瓷缸子。“喝點驅(qū)寒。
”濃烈的酒氣熏得程野睜不開眼,缸底沉著幾顆枸杞。老人喉嚨里發(fā)出滿足的嘆息,
“八二年二鍋頭,那會兒你還沒出生呢?!背桃氨焕钡每人?,
卻感覺有暖流從胃里擴散到指尖?!捌鋵嵨抑滥闶钦l?!崩像R突然開口,
酒氣混著雨腥味飄在潮濕的空氣中。程野的脊背瞬間繃直,聽見老人繼續(xù)說,“電視里見過,
那年你代表什么基金領(lǐng)獎?!崩像R把酒缸重重擱在鐵皮柜上,“但在這兒,
你就是個連扎絲都擰不利索的學徒?!背桃岸⒅e水里搖晃的月亮倒影,
雨水正沖走他球鞋上最后的logo痕跡。老馬起身拍拍他的肩,“睡吧,
明天要澆七車混凝土?!辫F架床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程野聽見老人最后的嘟囔,
“鋼筋要彎成什么樣,得看它自己的韌性。”第三章 合作程野在鐵架床上翻了個身,
老馬那句關(guān)于鋼筋韌性的話像焊槍火花般烙在他腦海里。天剛蒙蒙亮時,
工地上傳來不同尋常的汽車引擎聲,
他透過板房窗戶看見三輛黑色SUV碾過泥坑停在項目部前。老馬正往安全帽里墊報紙,
“今天有開發(fā)商來驗收3號樓,你跟著我遞資料。”穿藏青色套裝的女人從第二輛車下來時,
程野手里的圖紙突然變得沉重。她高跟鞋踩在鋼筋廢料上的聲響讓工人們集體抬頭,
小趙吹了個口哨被老馬瞪了回去?!澳鞘翘K瑾,”老馬把沾了水泥的卷尺別回腰間,
“去年福布斯上榜的科技地產(chǎn)投資人?!背桃跋乱庾R把磨破的袖口往里折了折,
這女人他三年前在行業(yè)峰會上見過,當時她坐在嘉賓席第三排。
蘇瑾的視線掃過混凝土泵車時突然停在程野身上,她摘下墨鏡的動作明顯頓了兩秒。
項目經(jīng)理小跑著迎上去,“蘇總,BIM模型已經(jīng)同步到您平板了。
”她卻徑直走向鋼筋加工區(qū),“請問卸料平臺的安全驗算誰負責?
”老馬用胳膊肘捅了捅程野,“你去,資料在紅色文件夾里。
”程野遞文件時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苦橙香水味,和工地的汗臭形成尖銳對比。
蘇瑾的指甲劃過荷載計算表,“這個撓度系數(shù)取值很專業(yè),不像普通施工員的手筆。
”她的目光落在他虎口處的繭子上,“您貴姓?”“姓程?!彼曇舯认胂笾兴粏。?/p>
昨晚的雨水似乎還堵在氣管里。老馬突然插進來遞上全站儀數(shù)據(jù),“蘇總,
這是3號樓最新垂直度檢測結(jié)果。”蘇瑾接過表格時指尖在程野掌心若有若無地擦過,
“程師傅對模塊化施工有研究嗎?我們新項目需要既懂金融建模又了解現(xiàn)場的人。
”小趙扛著鋼筋從他們之間穿過,故意把泥漿甩在蘇瑾的褲腳上。
午飯時程野發(fā)現(xiàn)食堂角落多了張折疊桌,蘇瑾正用濕巾擦筷子。老馬把辣醬推到他面前,
“她剛才問我要了你這兩個月經(jīng)手的全部施工日志。”小趙湊過來往地上吐瓜子殼,
“聽說這娘們專找破產(chǎn)的金融男當小白臉?!背桃暗匿X飯盒突然發(fā)出刺耳的變形聲,
他捏得太用力了。下午的驗收會上,蘇瑾突然打斷項目經(jīng)理的匯報,
“為什么沒有考慮裝配式建筑的碳排放因子?”會議室瞬間安靜,項目經(jīng)理額頭滲出油光,
“這個...我們傳統(tǒng)施工更...”她轉(zhuǎn)頭看向角落的程野,“程師傅怎么看?
”所有人都跟著轉(zhuǎn)頭,老馬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膠鞋。程野站起來時膝蓋撞到折疊椅,
疼痛讓他找回了路演時的清醒?!把b配式建筑前期碳足跡高15%,
但全生命周期能節(jié)省30%?!彼テ鸱酃P在黑板上畫出示意圖,
“如果用區(qū)塊鏈追溯建材來源,還能獲得綠色金融補貼。”粉筆灰簌簌落在他的解放鞋上,
蘇瑾的嘴角微微上揚。散會后老馬被叫去核對混凝土試塊強度,
程野獨自收拾圖紙時聞到熟悉的苦橙香?!俺炭偙O(jiān)果然沒讓我失望?!碧K瑾靠在門框上,
手機屏幕顯示著銀峰資本2018年的年報?!艾F(xiàn)在我是程施工員。
”他把掉落的計算書塞回文件袋,紙張邊緣還沾著早上吃的辣醬。
蘇瑾從公文包抽出份保密協(xié)議,“我想用你的金融頭腦和老馬團隊的施工經(jīng)驗,
做模塊化建筑REITs試點?!彼匿摴P在紙上投下細長的影子,“首期募資兩億,
你占技術(shù)股10%?!背桃岸⒅鴧f(xié)議上“破產(chǎn)清算”條款的細則,
那格式和他當年坑過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對賭協(xié)議如出一轍。老馬的聲音突然從走廊傳來,“小程!
塔吊基礎驗算要重做!”程野把協(xié)議推回去,
“我現(xiàn)在的工作是確保鋼筋間距誤差不超過五毫米?!碧K瑾突然按住他的手,
掌心比想象中粗糙,“上周暴雨那晚,你在承重柱前守到凌晨三點——這才是真正的風控師。
”安全帽上的泥點正巧滴在協(xié)議簽名處,暈開了墨跡?;毓さ氐穆飞?,
老馬突然問:“她給你開多少?”程野差點被鋼筋絆倒,
“您怎么...”“你走路時右肩比平時高了半公分,”老馬把水平儀扛在肩上,
“每次談大生意都這樣?!背桃疤唢w一顆石子,“10%技術(shù)股,但要用您的施工隊做抵押。
”老馬的笑聲驚起了樹上的麻雀,“告訴她,我要親眼看看什么樣的模子能配得上我的鋼筋。
第四章 掙扎老馬的笑聲還在工地上空回蕩,
程野的指尖已經(jīng)無意識地在安全帽上敲出納斯達克開盤的節(jié)奏。
蘇瑾的保密協(xié)議此刻正躺在他工裝褲口袋里,隔著布料燙著大腿皮膚。
"您不覺得這事太巧了嗎?"程野彎腰幫老馬調(diào)整經(jīng)緯儀支架,"我剛被金融圈掃地出門,
就有人捧著錢來找。"老馬用滿是老繭的拇指擦掉目鏡上的灰塵,"鋼筋可不管誰給的錢,
它只認夠不夠標號。"他忽然把水平氣泡對準程野的眼睛,"看見沒,偏了半格就得重調(diào),
跟做人一個道理。"遠處混凝土泵車的轟鳴聲中,
小趙正把蘇瑾的名片折成紙飛機射向垃圾堆。"她給的估值比市場價高兩成。
"程野聲音壓得很低,手里擰著對中桿的螺絲卻越擰越緊,
"但要求三個月內(nèi)完成模塊化樣板間。"老馬突然拍掉他手里的扳手,"再擰螺紋就滑絲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老人從工具包里摸出兩個烤紅薯,燙手的香氣混著泥土味飄起來。
程野掰開紅薯時蜜糖色的芯子淌到手腕,"上次我信了董事會的對賭協(xié)議,
結(jié)果賠進去六年積蓄。"老馬啃紅薯的樣子像在咬鋼筋,"明天開始你早點來,
我教你認鋼筋標號。"他吐掉嘴里的焦皮,"C30的混凝土配HRB400的螺紋鋼,
就跟找對象得門當戶對一個理。"小趙的紙飛機突然扎進程野后頸,青年嬉笑著湊過來,
"馬師傅,聽說您要帶少爺搞大項目?"老馬頭也不抬地拋給他半個紅薯,
"去把B區(qū)的腳手架扣件再緊一遍,昨天巡檢說有三個松動的。"等青年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