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的止痛藥便利店的熒光燈管發(fā)出低低的嗡鳴,慘白的光潑灑在狹窄的貨架之間,
也落在林晚身上。她機械地擦拭著冰涼的玻璃柜面,指尖傳來的寒意直抵骨髓。凌晨兩點,
這座城市最深的寂靜時刻,唯有冷凍柜壓縮機偶爾啟動的低沉震動,像垂死病人費力的呼吸。
門上的電子感應(yīng)器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叮咚——歡迎光臨”。林晚眼皮都沒抬。
直到一雙臟污的帆布鞋遲疑地停在收銀臺前,她才抬起頭。是個瘦得脫形的少女,
頂多十五六歲,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寬大T恤,頭發(fā)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眼神像受驚的小獸,
在貨架和林晚之間倉皇游移,最后死死盯著收銀臺下方陳列藥品的小格子。
林晚的視線掃過少女微微顫抖的手,最終落在她緊握的拳頭上,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手腕內(nèi)側(cè),幾道新鮮的、邊緣泛紅的劃痕刺眼地裸露在慘白燈光下?!耙I什么?
”林晚的聲音干澀,毫無波瀾。少女猛地一顫,像是被這聲音燙到。“……止疼藥。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極力壓抑的痛楚,“最……最便宜的那種。
”林晚沉默地從柜臺下拿出一盒最普通的止痛藥片,放在冰冷的臺面上。
她看著少女摸索身上那件舊外套空空的口袋,動作越來越慌亂,呼吸也急促起來,
絕望一點點漫上那雙年輕卻過早疲憊的眼睛。就在林晚準備開口說“拿走”時,
少女的眼神驟然一狠,趁著林晚側(cè)身整理旁邊貨架的瞬間,一把抓起那盒藥片,
轉(zhuǎn)身就朝門口沖去!“叮咚——歡迎光臨”。感應(yīng)門冰冷的提示音仿佛一聲嘲弄。
林晚沒有動,也沒有喊叫。她只是看著那單薄的身影在門口僵住。少女背對著她,
肩膀劇烈地起伏著,抓著藥盒的手攥得死緊。幾秒鐘的死寂,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然后,
少女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臉色比便利店的燈光還要慘白,她一步一步挪回收銀臺前,
將那盒小小的藥片放回冰冷的玻璃臺面?!拔摇义e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帶著濃重的哭腔,“對不起……對不起……”林晚的目光越過那盒藥,
落在少女布滿傷痕的手腕上,新舊交疊的痕跡如同扭曲的藤蔓。她沒有看少女的眼睛,
只是伸出手,把那盒藥推了過去?!澳米摺!绷滞淼穆曇粢琅f沒什么起伏,
像塊被凍硬的石頭。少女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晚,淚水瞬間決堤,
大顆大顆滾落下來。“為……為什么?”“因為,”林晚垂著眼,
目光落在收銀臺角落一張蒙塵的“招聘兼職”告示上,“你需要它。”她頓了頓,補充道,
聲音低啞下去,“而且……這里缺個夜班幫手。
”2 舊傷與新痕便利店的休息室狹小得像個儲藏間,只勉強塞進一張舊折疊床。
林晚把一套干凈的舊工服遞給蜷縮在床角的蘇曉——這是少女慌亂中說出的名字?!皽惡洗?。
”林晚言簡意賅。蘇曉默默接過,換上寬大的衣服,像套進了一個灰色的殼。
她開始笨拙地學著林晚的樣子整理貨架、補貨。大部分時間她都沉默著,動作僵硬,
只有面對收銀臺角落那堆過期面包和飯團時,她的眼神才會短暫地亮一下,帶著饑餓的渴望。
林晚看見了,沒說什么。每次處理臨期食品,總會“不小心”多留幾個在角落的紙箱里。
蘇曉會趁林晚背過身時,飛快地拿起一個,狼吞虎咽,又迅速恢復那副沉默的殼。
日子在便利店慘白的燈光下無聲流淌。蘇曉手腕上的新傷漸漸結(jié)痂,但那些舊痕依舊猙獰。
林晚從不問,只在換藥時遞過去干凈的紗布和碘伏棉簽。蘇曉也沉默地接過,
動作笨拙卻固執(zhí)。一個暴雨傾盆的深夜,雷聲炸響,便利店的燈光隨之劇烈地閃爍了幾下。
蘇曉正踮著腳擦拭高處的貨架,突如其來的黑暗和巨響讓她尖叫一聲,猛地抱頭蹲下,
整個人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起來?!皠e過來!別過來!哥——!”她的聲音凄厲而破碎,
淹沒在嘩嘩的雨聲里。林晚迅速穩(wěn)住身形,摸出手電筒擰亮。
昏黃的光圈罩住那個瑟瑟發(fā)抖的身影。她沒有立刻靠近,只是靜靜地站在幾步之外,
把手電光穩(wěn)定地投在蘇曉旁邊的地面。“蘇曉,”林晚的聲音不高,
卻穿透了雨聲和少女的啜泣,“燈壞了而已。雷聲很大,雨也很大。但這里只有我和你,
還有這些貨架。很安全?!碧K曉的顫抖慢慢平復了一些,從臂彎里抬起滿是淚痕的臉,
驚恐未定地看著光圈外的林晚。“你……你不怕嗎?”她抽噎著問,聲音嘶啞?!芭逻^。
”林晚看著手電光暈邊緣的黑暗,“很多事都怕過?!彼D了頓,“但怕沒用。
”蘇曉怔怔地望著她,雨水瘋狂敲打著玻璃幕墻,便利店像一座孤島。林晚走過去,
沒有碰她,只是坐在旁邊另一只空紙箱上,遞過去一瓶擰開的礦泉水?!昂芫靡郧?,
”林晚的聲音很輕,像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目光落在收銀臺下那個從不打開的抽屜,
“我站在講臺上,下面坐滿了我的學生。陽光很好……然后,
巨大的撞擊聲……玻璃碎裂的聲音……”她的聲音哽住,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捏得礦泉水瓶咔咔作響。她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冰涼的水似乎壓下了喉嚨里的灼痛,
“……我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就在我眼前……血……好多血……他說冷……我抱著他,
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的聲音徹底低下去,消散在雨聲里。蘇曉忘記了哭泣,
睜大眼睛看著林晚平靜側(cè)臉上滑落的一行水痕。那不僅僅是雨水?!八?,”林晚轉(zhuǎn)過頭,
直視著蘇曉通紅的眼睛,眼底深處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某種堅硬的、尚未磨滅的東西,
“我懂那種‘沒辦法’?!彼噶酥柑K曉手腕上被雨水打濕的紗布,“這,
也是‘沒辦法’時做的事。但它……真的沒用?!碧K曉低下頭,
手指死死摳著粗糙的工服布料,指節(jié)發(fā)白。過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聲似乎都小了些,
她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我哥哥……也是車禍……他……他推開我……自己……沒躲開……”她猛地吸了一口氣,
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都怪我!是我要看馬路對面的冰淇淋店!是我拽著他跑過去的!
是我害死了他!”壓抑的哭聲終于沖破喉嚨,撕心裂肺,“他死了!因為我!他死了?。?/p>
”林晚沒有立刻說話。她只是靜靜地聽著,看著眼前這個被巨大的負罪感碾碎的女孩。
直到蘇曉的哭聲漸漸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她才緩緩開口,聲音異常平靜,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我的學生,最后在我懷里……”林晚的目光投向虛空,
仿佛穿透了便利店的墻壁和層層雨幕,看到了那個沾滿血污卻異常明亮的笑容,“他看著我,
明明那么疼……卻笑了。
說:‘老師……別難過……那個小妹妹……救到了……真好……’”蘇曉的抽泣聲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充滿了震驚和茫然。林晚收回目光,看著蘇曉,一字一句,
清晰而低沉:“他說,救人是該做的事。他離開的時候,是笑著的。他一定……不后悔。
”3 臺風眼便利店那扇感應(yīng)門成了臺風“山貓”肆虐的號角??耧L裹挾著暴雨,
瘋狂地捶打著玻璃幕墻,發(fā)出令人心悸的砰砰巨響,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其徹底撕碎。
門框在持續(xù)的風壓下痛苦地呻吟、變形。每一次劇烈的震動,
都讓貨架上的瓶瓶罐罐不安地晃動。門頂懸掛的“營業(yè)中”燈牌早已熄滅,
碎裂的燈管玻璃渣散落一地。
晚和蘇曉用能找到的所有重物——成箱的礦泉水、沉重的米袋、甚至收銀臺后的金屬保險柜,
死死頂住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每一次狂風更猛烈的撞擊襲來,
她們都咬著牙用肩膀死死抵住冰冷的玻璃,身體隨著震動而顫抖?!皳巫。?/p>
”林晚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斷斷續(xù)續(xù),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蘇曉緊咬著下唇,臉色蒼白,
汗水混著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從額角滑落,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專注,
甚至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狠勁,肩膀死死抵住冰涼的玻璃門。外面的世界已是混沌一片,
路牌被卷走,行道樹在狂風中痛苦地折腰。便利店的燈光在持續(xù)電壓不穩(wěn)中瘋狂閃爍,
忽明忽暗,將兩人奮力支撐的身影投在貨架上,如同皮影戲中搏斗的勇士。
“林姐……”蘇曉的聲音在風吼的間隙里艱難擠出,帶著喘息,“門……門好像裂了!
”一道猙獰的白色裂痕,正從玻璃門被重物頂住的上方邊緣,像扭曲的閃電般向下蔓延!
“去后面!快!”林晚厲聲喝道,猛地將蘇曉往后一推。幾乎同時,
伴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刺耳脆響,整扇玻璃門轟然向內(nèi)爆裂!無數(shù)碎片如同鋒利的冰雹,
裹挾著狂暴的雨水和風,鋪天蓋地地砸了進來!林晚下意識地轉(zhuǎn)身護住被推開的蘇曉,
幾片尖銳的玻璃擦過她的手臂和后背,工服瞬間被劃開幾道口子,血珠迅速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