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慶朝永安十八年,春寒料峭。林清羽跪在戶部尚書府的青石階前,
手中緊握著一張欠契,上面的朱紅手印如血一般刺眼。"公子,老爺有請。
"管家的聲音冷漠得如同這初春的寒風。林清羽緩緩起身,衣衫單薄卻挺直脊背,
踏進了這座將要困住他三年的牢籠。沈月華坐在花梨木椅上,一襲湖綠色襦裙,
容貌清麗卻眼神淡漠。她端起茶盞輕抿,打量著面前這個面如冠玉的少年。
"聽說你要賣身葬母?""是。"林清羽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只要小姐能救我娘親性命,清羽愿為奴為婢,赴湯蹈火。
"沈月華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張臉,這副模樣,真是與他像極了。"好。
"她緩緩放下茶盞,"三千兩銀子,救你母親。但你要在我府中做三年清客,
專門陪我讀書寫字,吟詩作對。""三年后,還你自由身。"林清羽緊握的雙拳慢慢松開,
深深叩首:"多謝小姐大恩。"那一瞬間,沈月華仿佛看見了八年前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
也是這樣對她行禮,然后離開京城,再無音信。夜里,林清羽被安排在東跨院的一間廂房。
房間雖小,卻收拾得干凈雅致,琴棋書畫一應(yīng)俱全。他坐在窗前,借著月光給母親寫信,
告訴她病已有了著落,讓她安心養(yǎng)病。落筆時,一滴淚悄然滴在紙上,暈開小小的花朵。
這一住,便是三年。沈月華確實如承諾的那樣,只是讓他陪讀。有時在花園里背詩,
有時在書房中對弈,更多的時候,她只是靜靜看他寫字,那專注的神情讓她恍惚回到從前。
"清羽。"沈月華喚他的名字時,聲音總是很輕很輕。"小姐。"他總是溫和地應(yīng)答,
眼中卻再無半分親昵。他不知道,每當夜深人靜時,沈月華都會獨自來到他的院子外,
透過窗欞看他在燭火下讀書的身影。有時一站就是半夜,直到露水濕透衣裳才離開。
她給他買最好的筆墨紙硯,讓廚房做他愛吃的菜,甚至悄悄在他的書房里放上暖爐。
可這一切,林清羽都以為只是主人對下人的恩賜。春去秋來,轉(zhuǎn)眼已是第二年。這日,
沈月華如往常一樣來到書房,卻看見林清羽正在收拾行囊。"你要去哪里?
"她的聲音有些急切。"回小姐,清羽想回鄉(xiāng)看望母親。"林清羽頭也不抬,
繼續(xù)整理著書籍。"不許去。"沈月華幾乎是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放緩語調(diào),
"你母親的病不是已經(jīng)好了嗎?還有什么好擔心的。"林清羽的手頓了頓,
終于抬頭看她:"小姐,清羽已經(jīng)三年沒見過娘親了。""那又如何?"沈月華背過身去,
"你還沒服侍滿三年,不得擅自離府。"屋內(nèi)陷入死寂。良久,林清羽輕聲說道:"是,
清羽知錯了。"那天夜里,沈月華坐在窗前直到天明。她知道自己太霸道了,可她舍不得,
一刻也舍不得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第二章永安二十年,深秋。"表妹,我回來了。
"蕭瑾言一身錦袍,風度翩翩地踏進沈府大門。他是沈月華的表兄,三年前離京赴邊疆歷練,
如今衣錦還鄉(xiāng)。沈月華正在花園里教林清羽下棋,聽到這個聲音,手中的白子滑落。"表兄。
"她起身行禮,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蕭瑾言的目光在林清羽身上停留片刻,
眼中閃過一絲玩味:"這位是?""府中清客,林清羽。"沈月華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淡。
"見過蕭公子。"林清羽起身行禮,神態(tài)恭敬。蕭瑾言點點頭,卻沒有再說什么。
只是在離開時,深深看了林清羽一眼。夜里,蕭瑾言來到沈月華的院子。"表妹,你變了。
"他斟了一杯酒遞給她,"以前的你,可不會這樣溫柔地對待一個下人。"沈月華接過酒杯,
一飲而盡:"表兄說笑了,我只是在培養(yǎng)一個得用的人罷了。""是嗎?
"蕭瑾言笑得意味深長,"那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在傳什么嗎?""傳什么?
""都說戶部尚書家的千金豢養(yǎng)了一個小白臉,整日里柔情蜜意,倒貼都不夠。
"酒杯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沈月華臉色鐵青:"胡說八道!""是不是胡說,
表妹心里最清楚。"蕭瑾言起身,"月華,你別忘了,當年你可是答應(yīng)過要嫁給我的。
"說完,他拂袖而去,留下沈月華獨自坐在滿地碎瓷片中。第二天,
沈月華像往常一樣來到書房,卻發(fā)現(xiàn)林清羽正在臨摹一幅字。"寫的什么?"她走近一看,
紙上寫著四個字:君子不器。"這是《論語》中的話。"林清羽放下筆,
"夫子說君子不應(yīng)該像器具一樣只有固定的用途,而應(yīng)該多才多藝,有更高的追求。
"沈月華盯著那四個字,心中隱隱作痛。他是在提醒她,提醒自己不該只做她的玩物嗎?
"清羽。"她突然開口,"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重新選擇,你想做什么?"林清羽愣了愣,
隨即笑道:"清羽想?yún)⒓涌婆e,金榜題名,光宗耀祖。""那你為什么不去?
""清羽已是小姐的人,哪敢有這樣的奢望。"他的語氣平靜,可眼中卻有一瞬間的黯然。
沈月華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從那天起,她開始刻意疏遠林清羽。
不再叫他陪讀,不再與他下棋,甚至連見面都避免。林清羽起初以為她是生病了,想要關(guān)心,
卻被她冷冷拒絕。漸漸地,他也不再主動。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半個月,
直到那天蕭瑾言故意約林清羽在茶樓見面。"林公子,不,應(yīng)該叫林清客才對。
"蕭瑾言笑得有些輕蔑,"可否借一步說話?"林清羽雖然疑惑,
但還是跟著他來到茶樓雅間。"我知道,你一直很奇怪,為什么月華會選中你做清客。
"蕭瑾言慢悠悠地倒著茶,"今天,我就告訴你真相。""八年前,月華有過一個心上人,
姓林,也叫清羽。可惜那人薄情寡義,始亂終棄,丟下她一個人離開了京城。
"林清羽的臉色瞬間蒼白。"你以為她真的喜歡你嗎?"蕭瑾言譏笑道,
"你不過是那人的替身罷了。就連你的名字,也是她刻意尋找的。""你在胡說!
"林清羽猛地站起,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在發(fā)抖。"胡說?那你倒是去問問她,看她敢不敢否認。
"蕭瑾言拿出一張銀票推到他面前,"這里是五百兩銀子,拿著它離開京城,離開月華。
你們之間,本來就不該有任何牽扯。""我若是不要呢?"林清羽強撐著問道。
"那你就等著看月華嫁給我吧。"蕭瑾言收起銀票,"三日后,就是我們訂親的日子。
到時候,你這個替身,該如何自處呢?"第三章林清羽走出茶樓時,天已經(jīng)黑了。
街上華燈初上,行人如織,可他的世界卻一片灰暗。替身,原來他只是一個替身。
那些溫柔的目光,那些細致的關(guān)懷,原來都不是給他的,而是給另一個人的。
他想起沈月華看他時眼中的恍惚,想起她有時口誤叫出的別的名字,
想起她總是在夜里來到他的院外。一切都有了解釋。他踉踉蹌蹌地回到府中,
沈月華正在花園里焦急地等著他。"你去哪里了?這么晚才回來。"她的語氣中帶著責備,
更多的是擔心。林清羽靜靜看著她,良久才開口:"小姐,清羽想問你一件事。""什么事?
""八年前,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過一個人?"沈月華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身子微微顫抖。
"是蕭瑾言告訴你的?"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害怕驚碎了什么。林清羽點點頭:"所以,
這是真的?""是。"沈月華閉上眼睛,"我確實喜歡過一個人,一個叫林清羽的人。
""那我呢?"林清羽的聲音哽咽,"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沈月華睜開眼,
眼中已經(jīng)盈滿淚水:"你......你是他的替身。"這五個字,
如同利劍一般刺穿了林清羽的心。他苦笑一聲,深深行了一禮。"多謝小姐坦誠相告。
清羽告退。"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背影蕭瑟。沈月華想要追上去,
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知道,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回不去了。那一夜,
林清羽徹夜未眠。他想起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想起自己曾經(jīng)以為的溫暖,
想起那些讓他心動的時刻。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一廂情愿。第二天一早,
他收拾好行囊,來到沈月華的院子。"小姐,清羽想要離開。"沈月華坐在梳妝臺前,
背對著他,手中的玉梳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去哪里?""回鄉(xiāng)看望母親,
然后......參加春闈。""不許去。"沈月華猛地轉(zhuǎn)身,眼中滿含淚水,"清羽,
你不能走。""為什么?"林清羽苦笑,"我只是一個替身,
隨時都可以找到更像的人來代替。""不是的!"沈月華站起身,想要上前抓住他的手,
卻被他避開,"清羽,你聽我解釋......""解釋什么?
解釋你三年來的溫柔都是施舍?解釋我在你心中連真正的名字都沒有?
"林清羽的眼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憤怒,"沈小姐,你的恩情,清羽此生必當結(jié)草銜環(huán),
但這份情,清羽承受不起。"他將一封信放在桌上:"這是清羽的賣身契,物歸原主。
從今往后,我們再無瓜葛。""清羽!"沈月華想要攔住他,卻被他冷冷推開。
"請小姐自重。"這四個字,徹底斷絕了他們之間最后的聯(lián)系。林清羽走出沈府大門時,
正值午時,陽光燦爛??伤男闹?,卻是一片寒冬。沈月華坐在房中,拿起那封信,
信封上工整地寫著:恩斷義絕書。她顫抖著打開,
里面只有短短幾行字:"承蒙小姐三年照拂,清羽感激不盡。然情之一字,強求不得。
小姐心中自有明月照耀,清羽不敢多做遮蔽。愿小姐早日覓得如意郎君,白頭偕老。
"信紙飄落,沈月華癱軟在椅中,淚如雨下。她知道,
她親手推開了這個世上唯一真心待她的人。第四章春闈在即,京城中匯聚了天下讀書人。
林清羽住在城南的一間小客棧里,日日苦讀,準備這場改變命運的考試。離開沈府后,
他用僅有的一點積蓄買了些書籍文具,過著清貧但自由的生活。雖然物質(zhì)匱乏,
但他的眼中重新有了光芒。這天,他正在客棧的小院里背書,
忽然聽到隔壁傳來悠揚的古琴聲。琴音婉轉(zhuǎn)清雅,如高山流水,讓人心曠神怡。"這位公子,
可是也要參加春闈?"一個溫柔的女聲從墻頭傳來,林清羽抬頭一看,
只見一個年約十八九的少女探出頭來,容貌清秀,眼神純凈。"正是。"林清羽起身行禮,
"在下林清羽,敢問姑娘芳名?""民女蘇婉兒。"少女臉頰微紅,"公子每日苦讀到深夜,
婉兒很是敬佩。"原來她叫蘇婉兒,是江南來的才女,隨父親進京貿(mào)易,住在隔壁客棧。
她自幼飽讀詩書,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最愛與文人雅士討論學問。從那天起,
林清羽和蘇婉兒時常隔墻交談。有時討論詩詞歌賦,有時辯論歷史典故,倒也不覺寂寞。
"林公子的學問,當真讓婉兒佩服。"蘇婉兒的聲音中帶著真誠的贊嘆,
"像公子這樣的才子,定能金榜題名。""姑娘過獎了。"林清羽謙遜地回答,
心中卻涌起一絲暖意。這種被人認可的感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驗過了。在沈府的三年里,
他雖然受到優(yōu)待,但始終只是一個清客,一個依附于人的存在。而現(xiàn)在,
他終于可以憑借自己的才學,得到別人的尊重。然而,沈月華卻在這時找到了他。那天黃昏,
林清羽剛剛結(jié)束一天的溫習,準備出門買些文具,卻在客棧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月華一身素色長裙,獨自站在夕陽中,神情憔悴,再無昔日的高貴冷艷。"小姐?
"林清羽愣住了,"您怎么會在這里?""清羽。"沈月華的聲音有些沙啞,"我來找你。
""有何事?"林清羽保持著距離,語氣疏離。"我......我想和你道歉。
"沈月華走近幾步,"三年來,是我對不起你。"林清羽沉默良久,才開口:"小姐言重了,
主仆有別,談不上對不起。""不!"沈月華急切地說道,"清羽,你聽我說,
我承認當初選中你確實是因為你和他相像,但是......"她頓了頓,
鼓起勇氣繼續(xù):"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喜歡的不是那個相似的影子,而是你,真正的你。
"林清羽心中一震,卻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小姐,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現(xiàn)在我只想好好準備科舉,其他的都不重要了。""那我呢?"沈月華的眼中滿含淚水,
"我在你心中就真的一點分量都沒有嗎?"林清羽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不由得一軟。
可想起蕭瑾言的話,想起那三年來的屈辱,他還是搖了搖頭。"小姐,我們之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您應(yīng)該回去,和蕭公子訂親,那才是您應(yīng)該擁有的生活。""我不要!
"沈月華上前抓住他的手,"清羽,我不要嫁給表兄,我只要你!"就在這時,
蘇婉兒從隔壁客棧走了出來,看到這一幕,臉色有些尷尬。"林公子,這位是?
"林清羽連忙掙脫沈月華的手,介紹道:"這位是蘇姑娘,隔壁客棧的。蘇姑娘,
這位是......"他猶豫了一下,最終說道:"這位是我以前的主人,沈小姐。"主人。
這兩個字如同針一般刺入沈月華的心中。在他心中,自己竟然只是主人而已。
蘇婉兒恍然大悟,行了個禮:"見過沈小姐。"沈月華勉強點頭回禮,
目光卻一直盯著林清羽,眼中滿含不甘。"清羽,我們再談?wù)労脝幔?她放低姿態(tài),
幾乎是在祈求。林清羽看了看蘇婉兒,又看了看沈月華,最終搖頭:"沒什么好談的了。
小姐請回吧。"說完,他轉(zhuǎn)身進了客棧,留下沈月華獨自站在夕陽中,淚水無聲滑落。
第五章沈月華并沒有死心。她在附近租了一間小院,每天都會來客棧附近轉(zhuǎn)悠,
希望能再見到林清羽一面。有時她會讓丫鬟送去一些補品文具,
都被林清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小姐,您何必如此?"丫鬟心疼地看著日漸憔悴的主人,
"奴婢去找?guī)讉€人,把那林清羽抓回來不就行了?""不許!"沈月華厲聲制止,
"清羽他......他不是別人,不能用強的。"她知道,如果用強,
只會讓林清羽更加厭惡自己。她只能等,等他回心轉(zhuǎn)意,等他原諒自己。然而,
她等來的卻是一個更加殘酷的消息。這天,她如往常一樣來到客棧附近,
卻看到林清羽和蘇婉兒并肩走在街上。兩人說說笑笑,神情親密,儼然一對璧人。"林公子,
今日春闈結(jié)束,不知結(jié)果如何?"蘇婉兒溫柔地問道。"還算順利。"林清羽微笑回答,
"多虧了蘇姑娘這些日子的鼓勵。""林公子言重了。"蘇婉兒臉頰微紅,
"是林公子自己才學出眾,婉兒不過是在一旁加油罷了。"兩人走遠了,
沈月華卻如遭雷擊般站在原地。她看到了林清羽臉上久違的笑容,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
是她從未給過他的。在沈府的三年里,他雖然也會笑,但那笑容總是帶著幾分勉強,
幾分疏離。而現(xiàn)在,他笑得那樣純真,那樣輕松,就像一個重獲自由的鳥兒。"小姐?小姐?
"丫鬟在旁邊輕聲喚著,"咱們回去吧?"沈月華如夢初醒,點點頭。可回到小院后,
她卻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暈倒在地。"小姐!"丫鬟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叫來大夫。
大夫診脈后搖頭嘆息:"這位小姐是憂思過度,傷了心脈。需要靜養(yǎng),
切忌再有大的情緒波動。"躺在病榻上的沈月華苦笑一聲。情緒波動?
她的整顆心都已經(jīng)碎了,還有什么波動可言?與此同時,春闈結(jié)果公布,林清羽高中進士,
名列前茅。消息傳來,整個客棧都為他高興。"恭喜林公子!"蘇婉兒眼中滿含喜悅,
"林公子果然才華橫溢!""多謝蘇姑娘。"林清羽拱手行禮,心中也是激動不已。
他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清客,而是堂堂正正的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