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嗚咽著穿過破敗的院落,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陳凡腳邊。
瘋師父一頭扎進那間最大的石屋后,便再沒了動靜,仿佛瞬間就沉入了夢鄉(xiāng),或是醉死過去。
只留下陳凡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面對著這片全然陌生的、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環(huán)境,以及心中那揮之不去的迷茫和不安。
這里真的還有其他人嗎?還是說,偌大的棄劍峰,就只有他和那個瘋瘋癲癲的老酒鬼?
就在陳凡胡思亂想,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騙到了什么廢棄之地時,旁邊一間略小些的石屋里,忽然亮起了一豆昏黃的燈火。
緊接著,一個身影從那間石屋里走了出來。
陳凡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警惕地望去。
借著那微弱的燈光和朦朧的月色,他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青年,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身材中等,相貌普通,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
他穿著一身和瘋師父同樣材質(zhì)、但明顯干凈整潔許多的灰色布衣,懷里抱著一柄劍。
說是一柄劍,都有些抬舉它了。那劍鞘破舊不堪,劍柄也磨損得厲害,更夸張的是,那露在外面的一截劍身,竟然銹跡斑斑,仿佛剛從哪個古墓里刨出來的一般,完全看不出半點鋒利和靈性,甚至連凡俗鐵匠鋪里最劣質(zhì)的鐵劍都不如。
然而,這青年卻將這柄銹劍視若珍寶般抱在懷里,手中拿著一塊破布,正旁若無人地、極其專注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那銹跡斑斑的劍身。
他的動作很慢,很仔細,仿佛在進行著某種神圣的儀式,對剛剛來到院中的陳凡,以及之前瘋師父的動靜,都視若無睹,充耳不聞。
陳凡看著這古怪的青年和他手中更古怪的銹劍,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這…難道就是棄劍峰的…師兄?
就在陳凡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時,另一間相鄰的茅草屋里,也傳來了動靜。
“哎呀呀,又來新人了?真是稀罕啊……” 一個帶著幾分慵懶、幾分好奇的聲音響起。
陳凡循聲望去,只見那茅草屋的門簾被掀開,走出來一個同樣穿著灰色布衣的青年。這青年看起來比抱劍的那個稍大幾歲,面容清秀,戴著一副用不知名藤蔓編成的、看起來頗為古怪的“眼鏡”(更像是某種輔助觀察的法器?),懷里抱著一大堆大小不一、材質(zhì)各異的圓形、方形金屬或玉石盤子,盤子上刻滿了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繚亂的符文。
他一邊走出來,一邊低著頭,手指飛快地在那些盤子上撥弄著,嘴里還念念有詞,似乎在計算著什么復雜的東西。他的目光偶爾抬起,透過那古怪的“眼鏡”掃了陳凡一眼,眼神中充滿了研究和審視的意味,仿佛陳凡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等待他拆解分析的奇特物品。
“嗯…根骨駁雜,氣血兩虧,神魂不穩(wěn)…嘖嘖,師父這次撿回來的貨色,好像比上次那個還差勁啊……” 他旁若無人地評價著,隨即又搖了搖頭,繼續(xù)埋頭擺弄他的那些盤子,“算了算了,不關(guān)我事,我的九宮連環(huán)陣還沒推演明白呢……”
陳凡聽著這毫不客氣的評價,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這…又是一位師兄?一個抱著銹劍擦個不停的悶葫蘆,一個抱著一堆破盤子神神叨叨的技術(shù)宅?這棄劍峰,到底都是些什么怪人?
難道就沒一個看起來稍微正常點的嗎?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想法,一個更加慵懶、帶著幾分醉意的聲音,突兀地從……屋頂上傳來。
“喂喂喂,老二,別嚇著新來的小師弟嘛。你看他那小臉煞白的,怪可憐的。”
陳凡猛地抬頭,只見在最大的那間石屋(瘋師父剛進去那間)的屋頂上,不知何時竟躺著一個人!
那人也是一身灰袍,不過穿得歪歪扭扭,半敞著衣襟,露出里面不算健壯的胸膛。他翹著二郎腿,嘴里叼著一根不知名的草莖,手里還拿著一支翠綠色的竹笛,有一搭沒一搭地晃悠著。月光灑在他臉上,可以看見他面容俊朗,嘴角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只是眼神迷離,似乎也剛喝過酒,或是沒睡醒。
他看到陳凡望上來,還咧嘴一笑,揮了揮手里的笛子,算是打了個招呼。
陳凡徹底無語了。
一個擦銹劍的,一個擺弄陣盤的,一個躺在屋頂曬月亮吹笛子(雖然沒吹響)的……這就是棄劍峰的師兄們?
這畫風…未免也太清奇了吧?
就在這時,那抱著銹劍的青年,終于擦完了他手中的劍(或者說,他覺得擦到了一個段落?)。他抬起頭,那雙如同古井般毫無波瀾的眼睛看向陳凡,惜字如金地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
“師父讓你來的?!?/p>
這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陳凡連忙點頭:“是,弟子陳凡,奉師父之命而來?!?/p>
抱劍青年點了點頭,也不多問,指了指院子角落里一間最小、最破敗,看起來像是堆放雜物的矮屋:“那里,空著?!?/p>
言下之意,那就是陳凡以后的住處了。
陳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嘴角再次抽搐。那與其說是屋子,不如說是個勉強能擋風的窩棚……
沒等陳凡消化這個“驚喜”,那抱劍青年又補充了一句,算是正式的介紹:“我,石驚天,大師兄?!?/p>
然后,他指了指那個抱著陣盤的青年:“他,吳用,老二?!?/p>
最后,指了指屋頂上那位:“他,岳清,老三?!?/p>
介紹完畢,石驚天便不再多言,抱著他的銹劍,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石屋,關(guān)上了門。整個過程干凈利落,沒有一句廢話。
被稱為老二的吳用,對著陳凡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后嘀咕著“奇門遁甲,陰陽逆轉(zhuǎn)……”也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茅草屋,繼續(xù)研究他的陣盤去了。
屋頂上的老三岳清,對著陳凡做了個鬼臉,又晃了晃手里的笛子,懶洋洋地翻了個身,似乎準備繼續(xù)他的月光浴和清夢。
偌大的院子里,轉(zhuǎn)眼間又只剩下陳凡一個人,還有那緊閉的瘋師父的房門,以及三間風格迥異、但同樣透露著“生人勿近”氣息的師兄們的屋子。
陳凡站在原地,感覺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無處使。
這幾位師兄,性格一個比一個古怪。大師兄沉默寡言如同石頭,二師兄癡迷陣法如同書呆,三師兄懶散隨性如同浪子。他們對自己的到來,反應都極其平淡,沒有絲毫熱情,也沒有明顯的排斥,仿佛只是家里多了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習以為常,漠不關(guān)心。
瘋師父更是直接將他丟給了大師兄,然后自己就沒了蹤影。
這就是所謂的“師門”?這就是所謂的“同門師兄弟”?
陳凡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和……荒誕感。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誤入了一個專門收容怪人的地方?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到大師兄石驚天指定的那間“雜物房”前,推開那扇連門軸都快要掉下來的破木門。
里面果然堆滿了各種雜物,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一股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只有角落里清理出了一小塊空地,放著一張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面鋪著一層薄薄的干草。
這就是他未來的住處。
陳凡看著眼前的一切,苦澀地笑了笑。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比起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至少這里…還有一個遮風擋雨的“窩棚”,還有一個瘋癲的師父,和三個古怪的師兄。
只是…在這樣的地方,跟著這樣一群人,自己真的能學到本事,報得了血海深仇嗎?
這些師兄,看起來修為似乎也……感受不到任何強大的氣息。他們平時又是如何修煉的?
還有…之前那個測試資質(zhì)的執(zhí)事,好像提過一句,瘋師父幾十年都沒收過弟子了,那這三位師兄又是從哪里來的?
一個個疑問如同藤蔓般纏繞上陳凡的心頭,讓他對這個破敗而詭異的棄劍峰,充滿了更深的好奇和疑慮。
夜風,依舊嗚咽。
陳凡嘆了口氣,開始動手清理這間屬于他的、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新家”。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