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門外,秦敘之發(fā)現(xiàn)天上竟下起了蒙蒙細雨。冰涼的雨絲沾在臉上,卻澆不滅他心頭的郁火。
他本欲回頭再與宋菱歌商議,可一想起她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便知此事已無轉(zhuǎn)圜余地。她這次是鐵了心,不會再退讓半步。
松鶴堂內(nèi),周老夫人正焦急地來回踱步,見他進門,立刻迎上前去,眼中滿是希冀:“如何?她可松口了?”
秦敘之搖了搖頭,臉色陰沉如鐵。
周老夫人眼中的光倏地熄滅,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廚娘方才來報,府里米糧尚能支撐幾日,可肉蛋早已見底,連每日的膳食都難以周全。翠屏山莊和東籬莊子如今也是青黃不接,指望不上……”
秦敘之攥緊拳頭,喉頭滾動幾下,終究還是低聲道:“母親,還有一事……”
周老夫人抬眼看他,見他神色閃爍,心頭驟然一緊:“何事?”
“我在鼎瑞賭坊……還欠著五千兩銀子。”
“什么?!”周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手指顫抖地指著他,眼眶瞬間紅了,“你、你這個孽障!秦家五代忠良攢下的家業(yè),全被你拿去填了柳清婉那個無底洞!如今連祖產(chǎn)都快敗光了,你讓熠禮如何在同窗面前抬頭?他可是要考功名的??!”
提到秦熠禮,秦敘之眼中閃過一絲愧色,可轉(zhuǎn)瞬又被無奈取代。事已至此,他實在無計可施,只得垂首沉默,任由老母親責(zé)罵。松鶴堂內(nèi),只剩下一片壓抑的嘆息。
棲梧苑中,宋菱歌正倚窗出神,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母親!”
她回頭,便見秦熠禮大步踏入屋內(nèi),額前碎發(fā)微濕,顯然是一路冒雨趕回。少年身形挺拔,眉目清俊,只是此刻眼中滿是擔(dān)憂。
他幾步上前,目光落在宋菱歌額頭的紗布上,嗓音微?。骸斑€疼嗎?”
自撞柱那日起,府中無人問過她的傷勢。宋菱歌心頭微暖,搖頭道:“無礙,你不必擔(dān)心?!?/p>
“怎能不擔(dān)心?”秦熠禮眉頭緊蹙,手指無意識地攥緊又松開,低聲道,“您總是這樣……連自己的東西都護不住。”
說著,他解下背上的包袱,從里頭取出一包碎銀和一張千兩銀票,不由分說塞進她手中:“收好,別再讓人瞧見了?!鳖D了頓,又補充道,“這次……別再讓人搶了去?!?/p>
宋菱歌指尖微顫。前世她歷經(jīng)腥風(fēng)血雨,早已練就鐵石心腸,可此刻,少年這份赤誠之心卻讓她心頭酸澀。她正欲推拒,卻聽他低聲道:“您找回來的嫁妝多是珍品,哪能輕易變賣?養(yǎng)傷吃藥處處要錢,這些您先拿著?!?/p>
宋菱歌苦笑。這孩子不過十五六歲,卻已將世事看得如此透徹。難怪他在國學(xué)中次次名列甲等,連周老夫人也指望著他光耀門楣。
“熠禮,這次的事……可會影響你在書院的處境?”
秦熠禮垂眸,淡淡道:“侯府的荒唐事多了,同窗們早已見怪不怪。”
話雖如此,可他緊抿的唇角卻泄露了情緒。宋菱歌暗嘆,日后行事須得更謹慎些,這孩子心氣高,若因家丑在同窗面前抬不起頭,怕是比剜他的心還難受。
窗外雨聲漸密,忽聽廊下傳來李嬤嬤尖利的嗓音:“大少爺!老夫人喚您即刻去松鶴堂!”
秦熠禮起身,朝宋菱歌行了一禮:“母親,我先過去,待會兒便直接回國學(xué),只向夫子告了一個時辰的假?!?/p>
宋菱歌點頭:“去吧,路上當心?!?/p>
她目送少年離去,心中百感交集。若姐姐在天有靈,見熠禮如此出色,想必也能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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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鶴堂內(nèi),周老夫人一見秦熠禮,立刻換上慈愛的笑容:“熠禮,今日怎么回來了?還未到休沐之日呢?!?/p>
“聽聞府中出事,回來看看。”秦熠禮語氣平靜。
周老夫人嘆了口氣,拉過他的手道:“都是宋菱歌鬧的,如今滿城風(fēng)雨,咱們侯府的臉都丟盡了!”
秦熠禮沉默不語,只盯著自己的靴尖。周老夫人見狀,忙道:“好孩子,外頭那些閑言碎語,你別往心里去。咱們侯府的事,與你無關(guān),萬不可耽誤了學(xué)業(yè)?!?/p>
秦熠禮淡淡“嗯”了一聲。
一旁的秦敘之擠出笑容,試圖緩和氣氛:“熠禮,上次夫子還夸你文章作得好,這次月考又是甲等,為父甚慰?!?/p>
秦熠禮抬眼看他,目光清冷:“可我聽說,父親在鼎瑞賭坊又欠了債。這次,莫非還要母親拿嫁妝來填?”
秦敘之臉色一僵,周老夫人急忙打圓場:“熠禮!侯府有難,你母親幫襯些也是應(yīng)當?shù)?。這些年,你外祖父借著侯府的勢,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如今侯府有難,他們難道不該出力?”
“既如此,祖母何不直接向外祖父開口?”秦熠禮語氣平靜,“外祖父的點翠坊日進斗金,若他肯相助,侯府又何至于鬧到這般田地?”
周老夫人被噎住,半晌才悻悻道:“你這孩子,定是宋菱歌又同你說了什么。她終究不是你的生母,你可莫要聽信外人挑撥!”
秦熠禮不再言語,只垂首而立,周身籠罩著一層疏離的氣息。
周老夫人見狀,只得嘆氣:“罷了罷了,你既不愿聽,祖母也不多說了。今日廚房備了你愛吃的清蒸鱸魚,用了晚膳再回國學(xué)吧?”
“不必了。”秦熠禮拱手一禮,“孫兒告退?!?/p>
周老夫人望著孫子離去的背影,頹然坐回椅中。窗外雨聲淅瀝,仿佛在嘲笑這一屋子的荒唐與無奈。
秦熠禮跑出門去,任由雨點落在身上,他感覺很窒息,他在國學(xué)中,面對著同窗的嘲笑。
侯府不斷的發(fā)生著很多事,他每日只能沉浸在書本里,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家里的事。
可是這些事情哪里是不去想,就能當它不存在的?這個侯府里所有人都不是他的依靠,只有宋菱歌,她把自己的所有都給了侯府,給了他這個繼子??墒撬玫搅耸裁??
秦熠禮很傷心,可是他習(xí)慣了將所有事情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