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因一句酷暑難忍。
夫君顧景就親自去南方給我買荔枝。
他返程那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
我滿心歡喜,上山拜佛,捐了一大筆油錢。
住持看我誠心,親自給我解簽,隨后面色古怪地問我想知道什么。
我低下頭,唇角又不自覺勾了起來,
“信女父母尚在,還有愛我的夫君、即將出世的孩子,別無所求。只是不知,孩子出生后該有多美滿幸福?”
誰知當(dāng)晚,我就穿越到了五年后。
睜開眼,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瘸了一條腿,從千嬌百寵的富商大小姐成了人人可欺的顧夫人。
01.
右腿傳來一陣陣刺痛,我顫抖著撫上銅鏡,鏡中人面色枯黃,眼下青黑,活像個久病不愈的癆病鬼。
這是我?那個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的姜家大小姐?
我環(huán)顧四周,床帳破舊、地上滿是灰塵、死氣沉沉的模樣。
“嘶——”
頭皮突然傳來撕扯般的劇痛。
我猛地回頭,看見個吊眼丫鬟正在用木梳給我梳頭發(fā)。
梳不開的地方,她竟然直接狠狠拉扯。
“你干什么!”我拍開她的手,“奶娘呢?誰準(zhǔn)你這么沒規(guī)矩的?”
以往院里的丫鬟,都是奶娘親手調(diào)教的。
還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么笨手笨腳的丫鬟,頭發(fā)梳不開也不知道用花油。
我瞥向梳妝臺,我愛用的花油竟然都沒有!
我看到鏡子中的丫鬟翻了個白眼,
“夫人又犯病了?翠嬤嬤不在這院子里了?!?/p>
說完,她癟癟嘴,故意又扯了下我的發(fā)髻。
我正要訓(xùn)斥,門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我的心猛地跳快起來——是顧景,五年了,果然我們還在一起。
“夫君!”
我赤著腳奔過去,卻在看清他臉的瞬間僵在原地。
曾經(jīng)總是含情脈脈看著我的人,現(xiàn)在臉色黑得能滴水。
“姜瑤!”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我警告過你多少次了,不許再去找青青的麻煩,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青青?青青是誰?
我皺起眉,不滿他現(xiàn)在的態(tài)度。
我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么吼過,他憑什么兇我。
“她是誰?你為什么為了她兇我?”
我說著,忍不住委屈起來。
顧景一愣,隨后猛地將我甩開,我踉蹌著撞上梳妝臺,
“閉嘴!你還裝傻是不是?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靠近青青,我就把你關(guān)進柴房!”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
我扶住桌沿才沒跌倒。
丫鬟在一旁陰陽怪氣,
“夫人,都叫您少去招惹楊姨娘了?!?/p>
我腦中嗡了一聲,
“楊姨娘?你說什么,顧景有妾室了?!”
丫鬟不耐煩回嘴,
“夫人莫不是瘋了?這也忘記了?楊姨娘都進府五年了。”
02.
我來不及去追究她口中的不敬,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我死死攥著銅鏡邊緣,指節(jié)泛白,恍惚間竟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
那個曾在學(xué)堂里對我許下一生一世的窮書生,為了我跋涉千里買荔枝的夫君,真的會愛上別人嗎?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那時他還是洛家學(xué)堂里最窮酸的書生,進了我姜家辦的學(xué)堂,連筆墨紙硯都要靠我姜家接濟。
他曾在月下對我發(fā)誓,
“阿瑤,等我功成名就,定要八抬大轎娶你入門,此生絕不納妾?!?/p>
后來他成了姜家贅婿。
這么愛我的一個人,如今卻愛上別人?
我越想越委屈,猛地站起身。
就算被負(fù)心,我也要去問個明白!
“去!把當(dāng)下最時興的衣裳拿過來,要紅一點艷一點的?!?/p>
丫鬟站在身后不動彈。
我有些不耐煩的催促,心里思索著待會要講的話。
丫鬟翻了個白眼,
“夫人,您那一兩月銀,可買不起什么時興的衣裳,還以為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呢?”
我渾身一僵,一股不好的預(yù)感涌上來,
“你胡說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只有一兩月銀?”
我是京城富商大小姐,有用不盡的錢財。
曾經(jīng)我隨手賞人的銀錢,都夠?qū)こH思疫^一年,如今竟連件新衣裳都買不起?
更何況,這府邸是我姜家的,全府上下是我姜家的東西。
如今誰敢給我定只有一兩月銀?
我冷了聲音,
“你敢跟我叫板?你是我院中的丫鬟,本小姐是你的主子,誰許你和我嗆聲的,還不快說!”
丫鬟驚愕地看了我一眼,這才收起敷衍,跪在地上,
“這顧府如今是楊姨娘掌中饋,先前她說府中開支太大,太過奢侈,所以縮減用度,只給您一兩月錢......”
我皺起眉,
“不可能!我爹娘不可能會同意這么荒唐的事情!是......顧景同意的?”
丫鬟遲疑地看著我,點點頭。
我心里陡然生起一股火,他竟然為了一個妾,這么折辱我!
讓一個妾,來支配我姜家的錢財,爬到我的頭上!
我越聽越生氣,忍著右腿的劇痛,穿上鞋就往外走。
可剛想要沖出去,就聽見一個小孩的聲音傳進耳朵里。
我轉(zhuǎn)過頭,門口站著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眉眼間分明是我和顧景的影子。
我眼眶瞬間發(fā)燙,穿越前自己剛懷孕,五年后,孩子也該是這般大了。
這......難道是我的孩子?
心底一軟,我俯下身,
“過來,到娘這里來?!?/p>
孩子衣著華貴,粉雕玉琢,笑嘻嘻走過來。
我剛要伸手抱,他卻突然變臉,小手握成拳頭朝我打了過來,
“壞女人!快去死,丑女人,我要楊姨娘當(dāng)我母親!”
03.
我一愣,頓時心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
我緩緩站起身,死死盯著他泛紅的眼眶,
“是誰教你說這些話的,給我說清楚?!?/p>
他突然嚎啕大哭起來,肉乎乎的小手胡亂擦著眼淚。
伴隨著這哭聲,一道環(huán)佩叮當(dāng)?shù)纳碛盎芜M了門。
女人長相嬌俏,朱唇微啟,委屈道,
“顧小姐,您跟孩子志什么氣,您要打要罵沖我來,孩子還小,經(jīng)不起嚇?!?/p>
隨后她俯下身,抱起孩子。
“啪——”
我微瞇起眼,抬起手重重給了她一巴掌,
“你就是楊姨娘?呵,他說這些話,是你教的?給我跪下!”
話音落,我就看見她唇角微不可見的上揚。
下一秒,后頸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我整個人不受控制往后仰,隨后臉上就被打了重重一巴掌。
我重重摔在青磚地上,嘗到滿嘴鐵銹味。
“我看你才該跪下!”
顧景走過去抱著楊青青和孩子,朝著我說,
“姜瑤,你什么時候能改改你這破脾氣?你爹娘死了,覺得沒人能再管你了是吧?”
我渾身一顫,腦中轟然,
“你說什么?你說誰死了?”
顧景冷笑一聲,
“你現(xiàn)在演戲越來越好了,可也太過了,連自己爹娘死了都不記得?去佛堂關(guān)三天緊閉,誦經(jīng)念佛,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話音剛落,侍衛(wèi)上前粗暴地將我拖去佛堂,還上了鎖。
我一路掙扎,可府中的下人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沒人理會我。
我被關(guān)進了佛堂。
佛堂里,成百上千本手抄經(jīng)書摞得高高的。
我隨意拿起一本,震驚地發(fā)現(xiàn)全是我的字跡。
最初的字跡筆鋒凌厲,到后來一筆一劃皆是柔和,我不敢想象,這幾年我到底經(jīng)歷了些什么。
心里堵著一口氣,我竟然對顧景有了幾分恨。
他不愛我了,為什么還要這樣對我?
還有我爹娘呢?
我爹娘去了哪里?
正想著,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緊接著是奶娘熟悉的聲音。
我一下子撲到門邊,帶著哭腔喊道,
“奶娘!奶娘,嗚嗚嗚,您怎么才來,您去哪里了?”
奶娘在門外嘆了口氣,聲音哽咽,
“都是奶娘不好,奶娘眼睛瞎了,想知道小姐的消息,還是求著他們告訴我,這府里的下人,都是些白眼狼!”
我愣住,心里的恐慌更加濃重了,
“奶娘,你......你眼睛看不見了?怎么回事?還有我爹娘呢?奶娘,這些年發(fā)生了什么,您跟我說說?!?/p>
奶娘頓了頓,抽泣著道,
“小姐,您的癔癥又嚴(yán)重了......這些事也記不清了嗎?”
我咬緊后槽牙,不住地詢問,讓她講一遍。
奶娘才跟我說,當(dāng)初顧景從江南買荔枝回來時,還帶了一個姑娘,就是如今的楊姨娘。
我懷孕九個月時,爹娘上山為我祈福,爹娘為我祈福,卻意外死于山匪之手。
我早產(chǎn)昏迷,顧景趁機接手姜家產(chǎn)業(yè),還將孩子交給楊姨娘撫養(yǎng)。
“楊青青騎馬撞傷了您,姑爺說怕傳出去,對她名聲不好,耽誤了您治傷,才留下病根......”
而她的眼睛,則是哭瞎的。
這姜府,被改成了顧府。
府中受過姜家恩惠有良心的,卻都被楊青青變著法子趕走了,顧景視若無睹。
我越聽,滔天的怒火幾乎要把我燃燒殆盡。
好啊好啊,顧景,你就是這么對我姜家的!
04.
被關(guān)了三天禁閉,不給吃喝,我感覺胃里火燒火燎的。
終于到第三天即將被放出來了,奶娘一大早說要去給我買吃的,
“等小姐出來,就能吃到最愛的桂花糕了?!?/p>
她走開后一刻鐘,我終于被放了出來。
踉蹌著走出禁閉室,我一心只想去靈堂看我爹娘。
穿過后院時,昔日繁花似錦的梅花林只剩滿地殘樁。
擦肩而過的下人們垂著頭走過,以往府中下人見到我都會喊我“大小姐”,如今都行為散漫,無視了我。
突然,不遠(yuǎn)處傳來孩童清脆的笑聲。
我的孩子,城兒站在湖邊朝我招手,
“娘,娘你過來,我要跳下去玩,跟我玩?!?/p>
“娘,你快過來呀!”
他晃著小手向后退去,鞋尖踩在岸邊的青苔上,看著就要摔下去了。
我心猛地一緊,下意識沖上前,卻在剛摸到他衣角的瞬間,后腰傳來刺骨的推力。
我腳下一滑,往前一撲,就摔在了池塘里。
湖水灌進鼻腔的剎那,窒息感漫上來。
恐慌不斷蔓延,頓時手腳更慌亂了,只覺得腳下哪里都滑滑的踩不住。
我胡亂撲騰著,在渾濁的水面上看見顧景狂奔而來的身影,
“阿景,快......救我......”
我小時候失足落水,從此之后就開始怕水,他都是知道的。
顧景眼看著臉色焦急,要沖過來。
旁邊,楊青青突然出現(xiàn),抱著我的孩子,
“景哥哥,這水池還不到胸口高......剛剛姜小姐還想把我也推下去?!?/p>
顧景驟然停住腳步,目光在我與她之間游移。
我掙扎著浮出水面,卻看到他眉眼間的煩躁,
“城兒你說,你娘剛剛是怎么回事?”
城兒脆生生的童音響起,
“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楊青青委屈地跑出去。
顧景黑了臉,對著我道,
“撒謊精!難道你自己的親生的孩子,還會污蔑你嗎?你不要再裝模作樣了,趕緊起來,去給楊青青道歉!”
說著,他追了出去。
水面把我淹沒,黑暗裹挾著徹骨寒意將我吞沒,我昏了過去。
再度睜眼時,我竟然回到了五年之前。
冷汗浸透了寢衣,一時間分不出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究竟是夢境,還是五年后真會發(fā)生的事情。
我心里跟壓了一塊石頭一樣,喘不上氣。
這時候奶娘來叫我起床,
“小姐,姑爺回來了。只是......帶回了個姑娘,說是在路上救的?!?/p>
我抬起頭,
“奶娘,那人叫什么名字?”
奶娘思索了一下,
“好像是叫楊什么,楊青青?”
我心里一沉,死死攥住床幔,原來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不是夢。
我踉蹌著沖進爹娘的房間,望著熟悉的雕花床榻,所有委屈化作滾燙的淚水,
“爹娘,我要和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