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訂婚書之日,未婚夫的表妹留洋歸來,他一把扔掉毛筆去渡口接人。我偷偷跟過去,
卻見表妹含情脈脈,踮腳親在他的唇上。他說:“不過是洋人禮節(jié),你們商賈見識淺薄,
就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了。”我轉(zhuǎn)身闖進少帥宅邸,揪著少帥的衣領(lǐng)強制愛。
“我要當(dāng)少帥夫人,你看這事兒成不?”少帥眼神驟然亮起:“成!后日我便來娶你!
”1拿著陸玄武簽好的婚書,從少帥府離開,我長吁一口氣。陸玄武雖然上場打過仗,
但正直直爽,好過宋文杰那滿口仁義婦德的弱書生。不過后日就成婚,日子實在太趕,
我得趕緊去制衣店將婚服改一改。剛下黃包車,就聽見宋文杰與表妹阮梅爽朗的笑聲。
“掌柜,趕緊把盛青杏在你這兒訂制的旗袍拿出來!
”掌柜打量著緊緊貼在一起的宋文杰與阮梅,臉色沉了沉?!八蜗壬?,衣服是盛小姐訂制的,
況且還未到大婚之日,現(xiàn)在取走恐怕不合適?!比蠲穻傻蔚蔚亍鞍。俊绷艘宦?,
瞬間淚眼婆娑地依偎進宋文杰的懷里?!凹热粸殡y,那我就另想法子好了,沒關(guān)系的表哥。
”哭腔一出,惹得宋文杰滿眼憐愛。他猛地拍了一下柜臺,
怒氣沖沖地指著掌柜的鼻子大喊:“讓你取就給我取來!盛青杏嫁給我就是宋家的人,
她訂制的衣服就是宋家的衣服。”我看不得他為難掌柜,
快步踏進店里:“你莫要在這里胡說,我可沒說要嫁進宋家?!彼挝慕苻D(zhuǎn)頭看到我,
摟著阮梅的手沒有放開。他嗤鼻一笑:“城里誰人不知,你鬧著非我不嫁。我不娶你,
誰還會要你?”“收收你的脾氣,快把旗袍拿出來,阿梅要穿著它,
與我一同參加教育部科長的晚宴?!蔽抑挥X一股怒氣堵在胸口,憋得難受。阮梅見我不答應(yīng),
硬生生擠出一滴眼淚。“表嫂不愿意是對的,畢竟我這樣的身材,撐不起她這件旗袍。
只是穿舊衣去赴宴,不知道科長會不會怪罪,嗚嗚嗚!”宋文杰慌忙拿出手帕,
輕輕擦掉她的淚痕,真摯地說:“莫要胡說,你是我見過身材最好的女子!”可他看向我時,
眼神陡然一變,眼底的寒光刺得我一激靈?!澳銈兩藤Z都喜歡這般斤斤計較嗎?
今后你過了門,與阿梅就是一家人,你將旗袍借給她穿一晚怎么了?
”掌柜剛想開口替我說話,我連忙擺手示意:“將旗袍與馬褂一并給他們吧。
”這兩套衣服是我精心設(shè)計了很久的婚服,如今我不嫁宋文杰了,也沒有必要留著礙眼。
阮梅看到旗袍的樣式,眼神一亮,欣喜地從掌柜手中奪了過去。宋文杰接過馬褂,
滿意地點了點頭?!皼]想到你這般懂事,我會在宴席上為你爹多美言幾句,
好讓我們家鋪子攀上官家生意?!蔽毅读算?,這才反應(yīng)過來。宋文杰雖鄙夷商賈,
但也盼著得到我家的財產(chǎn),甚至想借此攀附權(quán)貴?!安槐亓?,反正我也不會嫁給你。
”“啪”的一聲脆響,宋文杰打了我一巴掌。“剛夸你一句便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想玩欲擒故縱?勸你回家好好反省,少在外面給我丟人!”說著,摟著阮梅走出店外。
阮梅回頭得意地沖我笑了笑,還揚了揚手中的旗袍,像是贏得勝利一般高興。
掌柜慌忙從柜臺里出來,扶我起身:“盛小姐,您沒事吧?這樣的男子,實在不值得托付啊!
”我釋然地笑了笑。“沒事,我要嫁的人的確不是他。今日來此,
就是想找你重新裁制一件婚服的?!?翌日一早,我被院中的聲響吵醒。開窗朝院中看去,
陸玄武的副官正指揮著士兵,將一箱又一箱的彩禮運進我家。昨日還警惕我的副官,
今日齜著大牙,臉上笑出了花兒?!吧┓蛉耍賻浗袢沼行┟?,沒法親自過來,
還請您和岳丈老爺恕罪。另外,這是彩禮清單,請您過目。”我接過清單,禮貌送他們離開。
我爹突然激動地拉過我的手:“閨女啊,你終于做了回正確的選擇!
”“宋文杰那窮酸書生有什么好的?嫁過去得吃多少苦!你再看看少帥多有禮數(shù),
一早送來這么多彩禮!”說著說著,爹的眼眶紅了。從我自己找媒婆要和宋文杰成婚開始,
爹的臉上就滿是愁容,但他拗不過我,只好順從。我緊緊握著爹的手:“爹,我不嫁宋文杰,
今后別再提他了?!比耸遣唤?jīng)念叨的,話音剛落,宋文杰就帶著阮梅找上門來。
他一手托著一卷宣紙,一手提著一個破包袱,堂而皇之地走進我家院子。
看到院中幾大箱彩禮,眼睛都看直了。阮梅更是夸張,差點一個踉蹌,跪在箱子前。
我爹立刻將我護在身后:“宋文杰,你來做什么?”宋文杰回過神來,
將手中的宣紙放在我爹眼前。“沒想到盛家準(zhǔn)備了這么多嫁妝,我們宋家也不會失了禮數(shù)。
這是家父親自提筆寫的字,當(dāng)做彩禮獻給岳丈。”宋家家貧,買不起上好的宣紙,
他們家上好品質(zhì)的文房四寶還是我送的。如今他拿我送的宣紙,隨意寫兩個字就當(dāng)做彩禮,
實在侮辱人!我爹一把打掉宋文杰手中的宣紙:“什么破彩禮,滾!”宋文杰眉毛豎起,
猛地將我爹推倒在地?!澳憔垢椅耆锠钤念}字,難怪盛家只是滿身銅臭的商賈!
”爹摔得不輕,疼得滿頭是汗,坐在地上半天也動不了。我想扶他起來,
卻被宋文杰狠狠抓住了手腕?!笆⑶嘈?,我告訴你!我爺爺是狀元,我爹也是狀元,
若不是科舉沒了,我也必然是狀元。”“我肯娶你,就是你家祖墳冒了青煙!
”阮梅貼了上來,手毫無顧忌地?fù)崦男靥牛骸氨砀?,別氣壞了身子,
我們不是還要去逛街嗎?”宋文杰冷哼一聲,松開了我的手,又將手里的破包袱丟在地上。
包袱散開,露出里面的旗袍,正是之前我在制衣店訂制的婚服。阮梅滿臉堆笑,
使勁捏住我手腕的紅印處?!氨砩?,都是我不好,不小心弄壞了你的衣裳。
”我瞥了一眼旗袍,那上面千瘡百孔,有水印、燒焦印,還有切割痕,怎會是不小心弄壞的?
我忍著手腕上的疼痛,冷冷看了她一眼。她卻“哎喲”一聲,向后倒去。
宋文杰眼疾手快地抱住她,順勢給了我一腳。“盛青杏,你不要太過分了!
”“不就是旗袍壞了嗎?我娘已經(jīng)將她當(dāng)年的婚服找了出來,到時候你穿我娘的婚服就行。
”我冷笑一聲,沖他啐了一口唾沫。宋文杰當(dāng)即揪住我的頭發(fā),拖我出門。
“還沒過門就敢侮辱婆婆,看來真該讓你學(xué)學(xué)規(guī)矩!”3宋文杰一路擒著我到了宋家,
任憑我如何掙扎,他也無動于衷。我第一次來宋家大宅,沒想到位置如此偏僻,
可謂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日上三竿,主屋的門窗還緊閉著。剛一進門,
屋里的煙霧霎時撲面而來,嗆得我咳嗽個不停。宋文杰陡然從背后踹了一下我的膝窩,
我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陰森的氛圍嚇得我身上起滿了雞皮疙瘩。
正想質(zhì)問宋文杰,卻聽他開口:“爹,盛青杏馬上就要進我們家門了,
我提前帶她來學(xué)學(xué)規(guī)矩?!睙熿F里突然響起一聲沙啞的“嗯”。我一個激靈,這才隱約看清,
宋爹半躺在臥榻上,抽著長桿大煙。“宋公,我不會嫁進宋家,不需要你們來教什么規(guī)矩!
”宋爹聽到我的話,不怒反笑:“呵呵呵!還敢耍鬧脾氣的把戲?看來是得上上規(guī)矩。
”我心中一緊,縮著脖子警惕地看著煙霧里的影子。突然,
后背的衣服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拉開,燒燙的煙桿頭猛地按在我的肩頭。
“滋啦——”“啊——”慘叫聲伴著烤肉的聲音,響徹宋家主屋。我疼得滿頭大汗,
恍惚間還聞到了熟肉的味道。宋爹沙啞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商賈人家不懂規(guī)矩,
老夫且來教你?!薄芭映黾迯姆颍苑驗榫V。每日做飯、洗衣、掃撒、暖床,
盡早為宋家添上長孫,五年抱四,好好相夫教子?!薄拔慕苋缃裨谇灞睂W(xué)堂任職,
日后晉升難免需要交際,你們盛家要出錢打點,扶持我們宋家子孫?!蔽艺媸锹犘α?,
忍著疼痛回懟:“你們宋家規(guī)矩真多,我伺候不了!”“老夫好心教你規(guī)矩,
你這賤婢敢不聽!”宋爹高高舉起煙桿,眼看就要燙在我的臉上。宋文杰不曾阻攔,
然而宋母及時沖了進來,緊緊抓住了煙桿?!盃C壞了臉,成婚時要遭賓客笑話的,
還是我來教她吧?!彼蔚浜咭宦?,躺回臥榻上。宋文杰嬉皮笑臉地從我身邊走過去,
給他爹點上了煙草。煙味兒重新變得濃厚起來,宋母粗糙的手拉著我,快步出了主屋。
我整理好了衣衫,擠出一絲微笑,想謝過宋母。卻見日頭照在她的臉上,映出一抹詭異的笑。
“青杏,我們宋家祖上走的都是仕途,你是商賈之女身份卑賤,的確配不上文杰。
”“不過你放心,我們還是會以正妻的禮儀娶你進門,但進門后,你只能是妾。
”“若是日后你先生下長孫,或者幫文杰出錢謀個好官職,扶你做平妻也是可以的。
”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敢問誰是宋文杰的妻啊?”“自然是阿梅了,他們自小青梅竹馬。
阿梅還留洋讀過書,與文杰甚是相配。
況且他們已經(jīng)有了夫妻之實……”阮梅才留洋回來兩日,就有夫妻之實了?
我情不自禁笑出了聲,猛地甩開宋母的手,頭也不回地逃出宋家。
我一刻也不想與宋家人再有什么糾葛,所幸陸玄武明日就來接我了。
4我爹一大早就坐著輪椅,在門前眼巴巴地等陸玄武的迎親隊伍。昨日他被宋文杰推倒,
摔斷了尾巴骨,但害怕夜長夢多,要親眼看著我嫁出去才安心。只是沒想到,
先來的人竟是宋文杰。他騎著一只掛著鈴鐺的毛驢,一路叮叮當(dāng)當(dāng),
逢人便說他是來迎娶我過門的。不少街坊四鄰得知盛家嫁女,都跟著他過來,想討個吉利。
當(dāng)著大家的面,宋文杰恭恭敬敬地給我爹作揖行禮?!靶⌒鏊挝慕?,見過岳丈大人。
”我爹急忙擺手,沖著他大喊:“誰是你的岳丈?你快給我滾!”宋文杰眉頭一挑,
轉(zhuǎn)過身來,朝圍觀人群高聲開口。“岳丈這是什么意思?
”“當(dāng)初知道我當(dāng)上清北學(xué)堂圖書室主任,求著我娶你女兒?,F(xiàn)在又覺得文人世家無利可圖,
想悔婚是吧?”“大家都來瞧瞧,這便是言而無信、勢利眼的盛家!
”街坊四鄰雖與我爹相熟,聽到宋文杰的話,也難免交頭接耳,對著我爹指指點點。
“盛家公,嫁女是高興的事情,你也別太為難女婿?!薄斑@還是青杏自己托媒婆去求的親,
女婿都上門迎親了,你這般攔著確實不合適?!薄八渭易嫔峡墒浅鲞^不少狀元的,
盛公還有什么不滿意的?莫不是真嫌人家清貧?”爹一時淪為眾矢之的,氣憤地說不出話來。
他突然捂住胸口大口喘氣,臉都憋紫了。我擔(dān)心他氣壞了身子,急忙跑到門口為他順氣。
宋文杰見我出來,笑著過來拉我的手。我奮力甩開他:“你做什么!我不嫁你!
”宋文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不出嫁你穿什么新婚服啊?你們家張燈結(jié)彩的,
不就是在等我來娶你嗎?”“就別再玩什么欲擒故縱的把戲了,三書五禮已過,
就差這最后的迎親禮。你今日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別忘了,城里人人知道,
是你逼著我娶你的!”宋文杰牢牢鉗制住我的雙手,生拉硬拽到毛驢旁。
他拽下掛著鈴鐺的繩子,緊緊捆住我的雙手,將我放到驢背上。我爹拼了老命撲上來,
再次被他推倒,噗嗤一下咳出血來?!暗?!”我伏在驢上,眼淚啪嗒啪嗒往地上砸。
宋文杰滿不在意,伸頭進我家院子四處張望。找尋無果后,又蹲在我爹面前,拍了拍他的臉。
“岳丈大人,你少癱在地上裝死,裝彩禮的車呢?快拉出來,別耽誤了拜堂的吉時啊。
”遠(yuǎn)處街道忽然傳來井然有序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
圍觀的人群突然如潮水般向兩側(cè)分開,兩縱隊背著長槍的士兵小跑進來,
開辟出一條寬敞的道路。宋文杰還沒明白出了什么事,就被副官單手提溜到一旁。
“你這兵痞要做什么?”宋文杰奮力掙扎,副官冷笑一聲松了手,他卻沒站穩(wěn)摔在地上。
“做什么?當(dāng)眾綁架少帥夫人,我看你膽子挺大!
”宋文杰不可置信地看著副官:“什么少帥夫人?”“盛青杏就是我夫人,你有什么意見嗎?
”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手上的綁繩忽然斷了。我落入到陸玄武的懷抱里,
一抬頭便對上他俊俏的臉。他說:“對不起,青杏,我來晚了?!?我兩頰一熱,
緊張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他。陸玄武平穩(wěn)地將我放在地上,一個箭步滑到爹身前,
扶他坐回輪椅上?!霸勒纱笕?,我是陸玄武,我來接親。您請放心,我會保護好青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