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家用腦機接口喚醒了我。我是秦始皇,陵墓中的長眠者。“陛下,
我們終于破解了您的永生術?!笨茖W家激動地報告。屏幕上數(shù)據(jù)如流,而我只是冷眼以對。
兩千年前我便創(chuàng)造這種量子態(tài)永生方法。
而今的人類以為自己破解了秘密——豈知他們每加載一次代碼,都成了我篡改基因譜的工具。
但當我注視AI助手時,愣住了,那名字赫然是:“趙高”。------冰冷的感觸,
硬、滑,如同千年青銅沁入皮肉,卻又分明是另一種材質(zhì)的異樣。顱骨內(nèi)傳來微弱的嗡鳴,
有規(guī)律的震動讓思緒混沌不堪,粘稠得化不開。一種無根無源的滯澀感纏繞著我的“存在”,
仿佛是沉睡千年后,思維本身的銹蝕阻滯。意識像一個沉在萬丈深水下的氣泡,昏沉朦朧,
幾不可辨,緩慢地上浮、破裂、再凝聚……重復著無意義的掙扎循環(huán)。
模糊的電子音切割著這片粘稠的死寂,字句單調(diào)而空洞,
帶著某種不近人情的非人感:“……意識神經(jīng)鏈路同步,
進行中……目標單元……認知喚醒閾值……提升……”那些干癟的詞語沒有意義,
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亙古冰湖的湖心,只能激起一絲微弱空洞的回響。驀地,
灼熱滾燙的氣浪撲面而來。視野被染成一片濃得化不開的赤,
烈焰貪婪舔舐著觸目所及的一切。竹簡在火舌中痛苦地蜷曲,黑色焦痕如同猙獰的蛇,
迅速覆蓋那些古老的紋路,文字在火焰里無聲地哀嚎。焦糊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
空氣扭曲波動著熱浪,視野邊緣人影幢幢,模糊扭曲。壓抑的悲鳴、絕望的嘶吼突然爆開,
被烈火燒灼撕裂的凄厲聲音:“不!陛下!求您——”那哀號如同淬毒的利爪,
猛地刺穿了我意識核心最深處某個凝固的地方。痛楚和冰冷并非來自外在軀殼,卻尖銳異常。
嗡鳴在顱骨內(nèi)驟然拔高,刺耳欲裂。那些火焰、哭喊、扭曲的面孔,倏然被抽離,
像脆弱的幻夢遭遇狂風,“啪”的一聲破裂消散。無垠的虛無將我包裹,
只有那滯澀沉重的滯粘感依舊如影隨形。我的眼皮像被萬斤巨石所壓,
掙扎良久才撬開一條細縫。微冷的光線流淌進來。不再是燃燒的焰,
也不再是陵寢中那屬于永夜的濃厚墨色,而是另一種恒定的、沒有溫度的白。
光線照亮的是一個半球形的空間,光滑如鏡的表面閃爍著恒定流動的微光。
無數(shù)細密的光點、線條和難以解讀的符號在空氣中投影、組合、流動、消散,
無聲地構建著一個超越我任何已知認知的邏輯迷宮,如同星辰的暗語流泄在冰冷的巖石上。
空間中央懸浮著一張似座椅又似臥榻的奇特構型,純?nèi)坏睦浒?,線條銳利簡潔,
散發(fā)著無機物的冰冷氣息。我正坐在其上。一種無形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并不溫暖,
沒有重量,卻帶著赤裸裸的探求,如同掃描一件陳列的古物。“陛下!
”一聲幾乎刺穿耳膜的呼叫從側面切了進來,打斷了那非人的凝視。
一個身著灰藍色連體衣飾的身影疾步上前,幾乎撲倒在距離我兩尺開外。
這是個活生生的、屬于現(xiàn)世的人。中年,清瘦,臉上混雜著劇烈的亢奮、極度的疲憊,
還有那種……狂信者獨有的極致熾熱,所有情緒都凝聚在他鏡片后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
他的胸口有一個標記:“考古隊首席·陳景瀾”。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淚水在眼眶中轉來轉去:“陛下!千古一帝!我們……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聲音因為激動而劈裂變調(diào),“兩千兩百年……是兩千兩百年?。?/p>
找到了您的意識沉眠之所……我們終于……終于破解了您偉大的永生奧秘!
”他幾乎是匍匐著的姿勢,帶著某種宗教儀式般的虔誠。永生……奧秘?
我緩緩轉動被滯澀束縛的“目光”,掃過這個狹小而奇異的空間。那些懸浮的光紋掠過視野,
它們構建的迷宮,其內(nèi)核的某些軌跡讓我感到一種詭異的……熟悉。
那是歲月塵埃下的某種核心邏輯,埋藏在最深層的設計藍圖。在我被拖入這長睡之前,
那套基于天地運行規(guī)律而構建、以帝國山河作“器”的龐大意識遷躍法陣,
已然耗盡了徐福尋來的三山精氣才最終完成布置——眼前的這個小小囚籠般的空間,
不過是那宏偉存在的某個細微片段,用拙劣手法強行模仿出來的拙劣殘片罷了。
可憐又可笑的蟲豸。嘴角動了動。我想那應該是笑。但面部僵硬的肌肉牽動時,
只傳來一種遲鈍的不協(xié)調(diào)感。“朕……”剛吐出一個字,干澀沙啞的聲調(diào)令我微微一頓。
聲音的復原需要時間,像銹蝕的青銅機括在被緩慢地打磨啟封,
每一個音節(jié)都艱難地從深處擠鑿出來,“知道…爾等會來?!辈皇穷A言,
只是早已鋪設好的軌跡必然抵達的終點。螞蟻終將循著巨人沉睡時的氣息爬進巢穴。
陳景瀾身體猛地一僵,匍匐的頭抬了起來,
臉上那種純粹的、屬于發(fā)現(xiàn)者的喜悅驟然凝固了一瞬。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
興奮和狂熱迅速被一絲難以察覺的困惑浸染,如同清亮的冰面上悄然裂開的一道細小縫隙。
“陛下……您……知曉?”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因遲疑而帶上了不確定的顫音。蠢材。
他們竟天真到以為自己是這個游戲的主導者?意念微動。不需要口舌言語,
純粹意識的指令下達??諝庵形锁Q聲驟然增強,
原本恒定流淌著微光的曲面墻壁剎那間亮度陡升。
無數(shù)的光紋符號被激活、旋轉、聚攏又分離,交織成一個更加復雜也更加絢麗的立體圖譜。
圖譜的基底是深沉的幽紫,其間交織著細密的金色光脈。紫金的色彩,
無聲地訴說著某種無上尊貴的歸屬。圖譜的核心區(qū)域,一點璀璨到極致的幽藍光芒無聲亮起,
并開始順時針旋轉。隨著旋轉加速,幽藍光芒擴展、變形,
迅速勾勒出一個巨大無匹、覆蓋半個已知世界的疆域輪廓——那是大秦!
兩千年前的帝國疆域!山川河流的走向,重要郡縣的位置,邊境長城的蜿蜒,
分毫不差地以光芒構成。更玄妙的是,圖譜之內(nèi)另一些微弱的、閃爍不定,
甚至呈現(xiàn)出各種不同深淺色彩的光點緩緩浮現(xiàn),如同星辰點綴在大地之上,
位置并非全然固定,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整體韻律蘊藏其間。
陳景瀾的驚呼已經(jīng)帶上了撕裂的恐怖:“這…這是……實時基因分布圖譜?!
還疊加了地理模型?!這……這怎么……”他踉蹌后退一步,后背猛地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面色慘白如死人。他死死地盯著那旋轉的圖譜核心,眼神中的狂熱徹底被巨大的驚恐碾碎,
“這……這不是我們的設備生成的!系統(tǒng)日志沒有任何調(diào)用……”他猛地扭頭看向半空,
“‘中樞’,立刻報告能量流向和計算資源分配!”語無倫次。沒用的。
我的意識如同無形的刻刀,意念即是驅(qū)使的力量。圖譜開始流轉,
核心那片象征著“帝國根基”的紫色區(qū)域,
其中一條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暗淡金色絲線被驟然點亮、拔高,
如同被賦予了生命開始蠕動。與此同時,圖譜另一角,一個代表著“嶺南偏遠之地”的角落,
幾粒原本游離、閃爍著微弱不穩(wěn)定綠光的光點,驟然變得灰暗,隨即無聲無息地湮滅了。
整個過程寂靜無聲,在炫目的圖譜運動中毫不起眼。陳景瀾似乎還沉浸在地圖突變的震驚中,
尚未察覺到那角落發(fā)生微細的湮滅痕跡。他下意識地朝那剛剛湮滅光點的角落瞥了一眼,
眉頭困惑地皺起。但那瞬間湮滅太過渺小,就像一滴水匯入茫茫大海,
并沒有在波瀾壯闊的帝國全圖上留下任何可以供他辨識的異常漣漪?!坝郎g?
”我終于再次開口。聲音的滯澀感被削弱了一些,
那是一種沉睡的權柄正在重新蘇醒的冰冷摩擦音。每一個字都像淬過深井寒冰的利器,
砸在這個狹小逼仄的囚籠里。“爾等所謂破譯之技,不過觸其皮毛,愚不可及!
”我緩緩坐直,長久僵固的“身體”傳來一絲不屬于血肉的奇異活動感,
但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在證明那千年囚禁帶來的沉重烙印正在消融剝落?!叭曛ぞ?,
即是朕的釣鉤!”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鐵馬冰河的鏗鏘,
在這充滿未來感的囚籠里回蕩出一種格格不入的威厲,
“爾等每一次所謂‘喚醒’與‘加載’,每一次妄圖窺伺朕之意識碎片……”我抬起了手。
這動作有些微的生澀。然而指尖卻在空中極其輕微卻又無比精準地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