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只靈狐時，上神臨淵曾以心頭血救我一命。我對他許諾，定會報此大恩。化形后，
我卻在九天仙會的獻寶禮上，被他當(dāng)成一件玩物。整個仙界都看著，他為他那小徒弟，
點天燈拍下了我。被囚于他宮中百年，我耗盡修為，提出解契。他捏著我的下巴，簽下文書。
「滾了就別再回來?！购髞?，我執(zhí)掌妖界，與龍君并肩而立。昔日仙僚感慨：「誰能想到，
當(dāng)初那只小狐妖，竟成了今日的妖皇陛下?！鼓且?，
臨淵的仙術(shù)傳訊穿透結(jié)界：「當(dāng)初你拼死也要逃出我的扶云殿，
就是因為殿外的星河能照到他的龍宮？」1丹田內(nèi)的妖丹傳來一陣空洞的枯竭感。
我靠在扶云殿的玉柱上，修為正一點點退回百年前的模樣。我以為是舊傷復(fù)發(fā)。殿門被推開，
臨淵座下的仙將玄戈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兩名仙兵，手里捧著一卷金色的縛仙索。
“明曦姑娘，上神有旨?！毙甑恼Z氣平板，沒有半分溫度?！罢埬闵虾翊??！蔽铱粗?，
不解?！吧仙窈问?？”“姑娘不必多問，照做便是?！彼粨]手，仙兵上前，
縛仙索像有生命一般纏上我的手腕。冰冷的觸感穿透皮肉，直抵骨髓。我被按在寒玉床上，
四肢被牢牢固定。玄戈拿出一根細長的銀針，對準我的丹田。“得罪了。”劇痛襲來，
我全身抽搐。體內(nèi)的妖力被強行引出，化作一縷縷金色的氣流，
順著銀針涌入他手中的琉璃瓶。我的視野開始模糊，殿頂?shù)男呛訄D紋旋轉(zhuǎn)起來。
玄戈似乎心情不錯，一邊抽取我的妖力，一邊與旁邊的仙兵閑聊?！俺幭勺拥南忍斓捞?，
就靠這點精純妖力滋養(yǎng)了。”“上神對楚瑤仙子真是用心良苦?！蔽夷X中轟的一聲，
幾乎聽不清后面的話。楚瑤，臨淵最疼愛的小徒弟。原來我的妖力，是拿去給她療傷的。
玄戈拔出銀針，端詳著琉璃瓶。他語帶炫耀地補充道：“當(dāng)初在獻寶禮上，還是我提醒上神，
拍下你這只九尾狐做爐鼎最是劃算。”“既能彰顯對楚瑤仙子的寵愛，又能物盡其用。
”原來如此。百年前那場仙會，我滿心歡喜，以為能在他身邊報恩。他卻只是為博楚瑤一笑，
將我當(dāng)作一件寶物拍下。原來我從一開始，就是一件工具。一名隨行的仙官走近，
目光在我身上游移。他的手不規(guī)矩地伸向我的臉頰?！斑@狐妖長得確實不錯。
”一道劍氣破空而來，快得看不清形狀。那仙官慘叫一聲，伸出的手臂齊肩而斷，鮮血噴涌。
“我的人，你們也配碰？”臨淵的聲音從殿外傳來，清冷，帶著壓迫感。他甚至沒有現(xiàn)身。
緊接著，一道只有我能聽見的傳音落入耳中?！斑@狐妖雖血脈不純，但筋骨堅韌，
是個好用的藥引?！薄捌饺绽锖弪_幾句，便不知東西南北了。”是他對玄戈說的。
我躺在冰冷的玉床上，身體動彈不得。唇齒間彌漫開一股鐵銹味。我咬破了舌尖。
仙兵解開縛仙索退下。我跌跌撞撞地沖出大殿，奔向殿外的弱水池。
刺骨的池水淹沒我的頭頂，劇痛從皮膚滲入，卻壓不住心口那一片一片碎裂的聲音。
我記起百年前，在不周山，他抱著重傷的我。他將心頭血渡入我口中，那么溫柔。
他說：“別怕，我會護你周全?！比羌俚摹＋I寶禮上的冷漠，楚瑤眼中不加掩飾的占有欲，
我百年停滯不前的修為。線索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個殘忍的真相。
一只手將我從弱水中提了起來。是臨淵。他用法力蒸干我身上的水汽，眉頭緊鎖?！昂[！
不知愛惜自己的身體嗎？”他的語氣里有責(zé)備，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關(guān)切。
他將自己的佩劍“承影”塞入我手中。劍柄的溫度，透過我的掌心傳來。
他指著剛剛趕到的玄戈?！罢l讓你不悅，我便讓他消失?！蔽椅罩鴦Γ赶蛐甑男目?。
就是這個人，提議將我當(dāng)成爐鼎。就是這個人，剛剛還在炫耀自己的功勞。
殺意自我心底升起。劍尖即將刺入玄戈的身體。臨淵握住了我的手腕，輕輕將劍尖壓了下去。
“別污了我的劍?！彼粗?，眼神里是掌控一切的漠然。2臨淵審視著我，
想從我臉上看出什么?！八f了什么，讓你這么生氣？”我低下頭，聲音因為寒冷而發(fā)抖。
“妖力不濟，有些畏寒?！蔽冶仨毨潇o，不能讓他看出我已知曉一切。他信了。這時，
一名新來的仙侍見我臉色蒼白，捧來一塊御寒的火靈石?！肮媚?，用這個暖暖身子吧。
”臨淵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甚至沒看那仙侍一眼，只是一揮袖。一道神力擊中仙侍，
那仙侍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便化作點點靈光，消散在空中?！把镏畟?cè)，豈容旁人獻殷勤。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幾點靈光濺在我的臉頰上，帶著一絲溫?zé)?。我僵在原地，渾身冰冷?/p>
我終于看清，他的溫柔和寵愛，都是裹著糖衣的毒藥。只要觸碰到他的底線，
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展露殘忍。他抬手，用指腹擦去我臉上的靈光。
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一件珍寶?！澳闶俏业娜耍愕睦渑荒苡晌襾矶??！彼闹讣夂軟觯?/p>
像他的心。他再次“安撫”我?！肮怨月犜?，等瑤兒仙途穩(wěn)固，我就還你自由?！边@是安撫，
也是威脅。我忽然想起，八十年前，他斬下我第一條尾巴時的情景。那時他也是這樣，
一邊用最溫柔的語氣安慰我，一邊取走我身上最寶貴的東西。“不過是身外之物，
還會長出來的。”他說得云淡風(fēng)輕?，F(xiàn)在我明白了。我忍受的所有酷刑，所有屈辱，
都只是為了給楚瑤的仙途添磚加瓦。恨意像藤蔓，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臨淵似乎對我此刻的順從很滿意。他換上溫和的表情?！拔覍砹松瞎艜r期的織星紗，
明日為你裁制一件仙衣?！彼偸窃趥ξ抑?，給予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補償。以此來證明，
他依然掌控著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喜怒哀樂。我垂下眼簾，掩去所有情緒。如果他知道，
我已經(jīng)洞悉真相，我的下場，恐怕比剛才那個仙侍還要慘烈?；氐絻?nèi)殿，我再也忍不住，
扶著桌案嘔出一口心血。鮮紅的血濺在光潔的地面上，觸目驚心。我看到他書案上，
隨意放著一枚憶影石。鬼使神差地，我拿起了那塊石頭。仙界的憶影石，
通常需要靈力印記才能解開。我嘗試著輸入“楚瑤”二字。禁制應(yīng)聲而解。
憶影石中浮現(xiàn)出楚瑤的笑臉，天真爛漫。我翻看著里面的影像，數(shù)千段，
全是她從一個懵懂少女，成長為仙門新秀的點點滴滴。憶影集的名稱，是三個字——小太陽。
原來，她是他的太陽。我翻到最后一段塵封的憶影。畫面里，魔氣滔天，
臨淵為護住身后的楚瑤，被魔尊一劍貫穿了胸膛。他重傷倒地。我看見了，
一只渾身是血的九尾靈狐，從角落里沖了出來，用身體擋在了他面前。那是我。我為了救他，
被魔尊的劍氣斬斷了根本尾，那是九尾狐的命脈。3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注意到憶影中一個微小的細節(jié)。楚瑤躲在臨淵身后，她的左臂光潔無瑕。而我記得很清楚，
當(dāng)年為臨淵擋下魔尊致命一擊時，我的左臂被魔氣貫穿，留下了一個無法祛除的月牙形傷疤。
化形后，我曾天真地將這段救命之恩的始末，告訴過楚瑤。那時她還是個對我很好的師姐。
從那以后，她便開始有意無意地模仿我的一些習(xí)慣，甚至偷偷用法術(shù)在自己手臂上，
也弄了一個相似的疤痕。一切都串聯(lián)起來了。楚瑤根本沒有上過那個戰(zhàn)場。
她只是竊取了我的功勞，成了臨淵口中的救命恩人。而我，才是那個真正救了他的人。我，
才是他應(yīng)該報答的人?！霸瓉砣绱恕！蔽逸p聲說，卻笑出了眼淚。我笑自己愚蠢，
笑自己天真。我笑自己百年的付出，不過是一場笑話。我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眼淚流干。
我擦去臉上的淚痕，站起身。從一根被我藏在床底，早已廢棄的鳳羽中，
我抽出一封用妖族秘法寫就的密信。這是我偶然得到的，可以與龍族聯(lián)系的信物。
我用最后一絲妖力激活了鳳羽。一道微光閃過，我對著鳳羽傳音?！褒埦綇?，
我要臨淵道基崩毀，你敢不敢接這筆交易？”對方很快有了回應(yīng)?！芭?？九天戰(zhàn)神的道基，
你憑什么？”龍君的聲音低沉，帶著玩味?！叭蘸?，臨淵渡劫?！蔽移届o地說出我的計劃。
“助我魂飛魄散，他必然道心不穩(wěn)?！蔽液退g有心頭血的因果聯(lián)系，我死，他必受重創(chuàng)。
傳音剛結(jié)束，殿門被推開。臨淵走了進來，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澳阍谧鍪裁?？
”我面不改色地收起鳳羽?！把Σ环€(wěn)，靈臺有些動蕩。”我的演技，連我自己都佩服。
他果然信了。他的臉上甚至流露出一絲愧疚。他將一縷本源神力渡入我體內(nèi)，動作輕柔。
“再忍一忍，等我渡劫后，一切都會好起來?！蔽颐鏌o表情地承受著他的“恩賜”。這一夜，
我沒有合眼。第二天，他來向我告別，說要去閉關(guān)，準備三日后的天劫?！暗任绎w升之后，
我?guī)阌伪榫盘??！彼粝铝艘幻端H手煉制的同心佩，繼續(xù)上演著他的深情。
我收下同心佩?！肮ёＩ仙裣赏居拦??！彼麧M意地摸了摸我的頭，轉(zhuǎn)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