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汴京城尚在一片朦朧之中。東方的魚肚白剛剛泛起,城東的官道已是人頭攢動。這是元祐四年的二月二十三,大朝會之期,百官皆需早朝議事。
街邊的早點鋪子早早地支起了攤位,蒸汽與香氣交織在一起,彌漫在寒冷的空氣中,蒸籠里騰起的熱氣混著晨霧,在青石板路上氤氳出一片人間煙火。
有賣炊餅的、豆?jié){的,更有那賣蜀地小吃的攤販,一口大鍋咕嘟咕嘟地煮著餛飩,湯底飄著花椒的辛香和姜末的鮮辣,引得眾人垂涎欲滴。
“剛出爐的羊肉饅頭——”
“蜀地椒麻餛飩,熱乎的!”
“江南蟹黃包,一咬滿口鮮!”
吆喝聲此起彼伏,官員們裹緊官袍,三三兩兩聚在攤前。有關(guān)中來的官員捧著羊肉湯暖手,嶺南籍的朝臣則尋著米粉攤子,一口鄉(xiāng)音,滿眼慰藉。
這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那馬車并不奢華,甚至顯得有些樸素,但車前的銅鈴鐺卻顯示出它不俗的身份。馬車停在街邊,一名男子緩緩走下車來。
忽聞一陣爽朗笑聲自街角傳來。
“老丈,你這餛飩,可是用蜀椒調(diào)的餡?”
眾人回頭,只見一位寬袍大袖的男子正俯身在餛飩攤前。此人身材頎長,面容清瘦,一頭烏發(fā)隨意地束在頭頂,幾縷發(fā)絲垂落在額前,透著一種詩人的才情,面如滿月,須發(fā)微卷,一雙笑眼在晨光中格外明亮——正是自號東坡居士的蘇東坡。
此時正擔任翰林學(xué)士承旨,是翰林學(xué)士院的最高長官,這個職位相當重要,往往參與朝廷的重要機密事務(wù),起草詔令等重要工作,是皇帝身邊親近且信任的官員,能夠接觸到核心的政務(wù)決策過程。
攤主是個花白胡子的老翁,聞言驚喜抬頭:“官人也是巴蜀人?”
“眉州蘇氏,離不得這口椒麻!”蘇軾拈起一只餛飩,也不顧湯汁濺到胡須上,一口咬下,燙得直呵氣,“妙!這花椒定是嘉州(樂山)來的,麻而不燥,香得很!”
老翁笑得見牙不見眼:“官人好舌頭!小老兒正是嘉州人,這花椒是侄兒年前捎來的……”
兩人竟在御街當中攀談起來,從蜀地山水說到青城老醋,全然不顧周遭官員側(cè)目。
正說得興起,忽聽前方喝道聲起。
“回避——!”
一隊元隨執(zhí)戟開道,八名皂隸高擎“肅靜”“回避”牌,簇擁著一頂青幔官轎緩緩而來。轎簾微掀,露出張溫潤如玉的面容——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范純?nèi)?,范仲淹次子?/p>
“子瞻,又偷食街邊?”范純?nèi)世_車簾笑著搖頭。
蘇軾絲毫不窘,反而舉著半只餛飩迎上去:“堯夫嘗嘗!比政事堂的朝食強多了!”
四周官員忍俊不禁,若是旁人這般無狀,早被御史參個“失儀”之罪,可這是蘇子瞻啊,并不奇怪。
畢竟,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灑脫不羈,不拘小節(jié),一句“竹杖芒鞋輕勝馬”,至今還為人津津樂道。
“罷了罷了?!狈都?nèi)蕯[手笑道,“待會兒朝會上,可別讓諫官聞到你滿嘴椒味?!?/p>
“怕甚?”蘇軾大笑,“某正想寫首《餛飩賦》,氣死那幫洛陽夫子(程頤、朱光庭)!”
范純?nèi)蕼貪櫲缬竦拿嫒萆蠞M是無奈:“子瞻啊子瞻,你這般模樣,倒像是剛從終南山下來的隱士,哪像個翰林學(xué)士?”
兩人相視一笑,并肩而行,從王維的《輞川圖》說到李成的《寒林圖》,又從黃荃的花鳥論到吳道子的鬼神。
說到興起時,蘇軾忽然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的紙箋,上面密密麻麻記著門下弟子親眼所見的差役慘狀——有老農(nóng)為避衙前役自斷手筋,有親爹為保兒子懸梁自盡,單丁戶被免除衙前差役,更有全家逃亡淪為流民者不知凡幾。
蘇軾目光灼灼,聲音低沉:“堯夫,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如今這差役法害民至此,我等豈能坐視?”
范純?nèi)事勓蚤L嘆,眼前浮現(xiàn)父親范仲淹當年在慶歷新政時力排眾議的身影,又想起元祐初年司馬光臨終前“不廢惡法,死不瞑目”的囑托。
他望著御街盡頭巍峨的宣德門,想起父親曾評價蘇軾“此子他日必為天下用”的預(yù)言,如今字字應(yīng)驗,卻在這黨爭的漩渦中即將進退維谷。
晨風吹動他的官袍,露出腰間佩玉上刻著的“憂勞”二字,那是范家家訓(xùn),此刻卻重若千鈞。
遠處大相國寺的晨鐘悠然響起,驚起一群白鴿,在汴京上空劃出一道道優(yōu)美的弧線,仿佛在提醒這兩位當世俊杰:在這座匯聚了嵩山云霧、黃河浪濤、終南煙霞的煌煌帝都里,每一個決定都關(guān)乎著萬里江山的黎民蒼生。
天色漸明,御街上的晨霧尚未散盡,范純?nèi)逝c蘇軾并肩緩行,青石板路上映著二人忽長忽短的影子。
范純?nèi)瘦p撫腰間玉帶,聲音低沉如大相國寺的晨鐘:“子瞻啊,你可知道,元祐初年我們抬出司馬君實這塊金字招牌時,就注定了今天的格局,他……”
說著指了指宣德門方向,“如今那宣德殿的廊柱上,還掛著君實手書的《革弊疏》。”
蘇軾聞言,手中餛飩的湯汁滴在官袍上竟渾然不覺。范純?nèi)世^續(xù)道:“洛陽那幫人,早把你近日議論役法的奏章抄錄成冊,伊川先生(程頤)的門生朱光庭連彈章都擬好了三份?!?/p>
他沒來由駐足,從袖中取出一卷《唐六典》,指著其中一行小字:“你看這唐初定的租庸調(diào)法,與如今差役有何相似處?可滿朝諸公,誰不是捧著這本古書當金科玉律?”
晨風吹動蘇軾的廣袖,露出腕間一串沉香木念珠——那是去年在杭州靈隱寺所得。
他苦笑:“當年白樂天寫《賣炭翁》,‘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如今衙前役逼得百姓自斷手足,竟比那賣炭翁還不如!”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方松煙墨,“這是歙州墨工為避役舉家逃荒時塞給我的,上面還沾著血漬。”
范純?nèi)誓曋V上暗紅的痕跡,當年老父任邠州觀察使時,曾徹夜修改役法的舊事,這些破事,早該在慶歷就解決了的!
“其實……”
他壓低聲音,“戶部最近核算過,單單一地,那免役法歲入比差役多出二十七萬貫……”話未說完,忽見御史中丞李常的轎子轉(zhuǎn)過街角,二人適時不語。
遠處虹橋上,幾個挑著柴擔的農(nóng)夫正被差役鞭打,哀嚎聲隱隱傳來。蘇軾將剩下的餛飩狠狠摔在地上,椒麻香氣混著塵土飛揚。
“范相!”
他眼中似有火苗跳動,“當年令尊在《岳陽樓記》里寫‘先天下之憂而憂’,難道就是讓我們在這祖制成法前裹足不前嗎?”
范純?nèi)释鴮m墻上漸漸拉長的日影,從魚袋里取出一枚銅錢——那是元豐年間鑄造的“元豐通寶”,邊緣已被摩挲得發(fā)亮?!白诱澳憧矗彼麑~錢豎在石欄上,“新法舊法,不過如這錢幣兩面?!?/p>
手指輕彈,銅錢旋轉(zhuǎn)著墜入汴河,驚起一圈漣漪。“可如今我們,連讓這錢幣轉(zhuǎn)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p>
宣德門上傳來三通鼓響,驚起檐角銅鈴叮當。范純?nèi)首詈罂戳搜燮h的銅錢,整了整被蘇軾扯皺的衣袖:“該上朝了。今日王巖叟要奏請嚴懲議論存留惡法余毒者……”
話音未落,卻見蘇軾已大踏步走向?qū)m門,官袍下擺沾著的花椒粒簌簌掉落,在朝陽下像一串帶血的瑪瑙,范純?nèi)薀o奈地嘆了口氣,知道事已成定局。
晨鐘自大相國寺傳來,百官整隊入宮。
蘇軾負手而行,袖中還揣著老翁硬塞的一包蜀椒。他望著御街兩側(cè)——樊樓的飛檐刺破晨曦,州橋下的漕船已開始裝卸貨物,更遠處,大相國寺的琉璃瓦正映出第一縷金光。
待漏院,這座始建于宋太祖時期的建筑,坐落在皇宮外不遠處,是官員們在早朝前集合的重要場所。
它的建筑風格古樸典雅,飛檐斗拱間盡顯大宋初期的建筑韻味。
待漏院里,爐火熊熊燃燒,溫暖著這一片空間。
待漏院中,官員們陸續(xù)抵達,他們整頓衣冠,步伐整齊地走進待漏院的大門。此時,專門的點名官員已準備就緒,他手持名冊,站在待漏院中央,高聲念著官員的名字。
“翰林承旨蘇軾——”
“臣在。”蘇軾拱手,玉帶束腰,神色肅然。
“尚書右丞范純?nèi)省?/p>
“臣在?!狈都?nèi)饰⑽㈩h首,目光沉穩(wěn)。
每一個被點到的官員都大聲應(yīng)到,聲音在待漏院里回蕩。倘若有官員遲到或缺席,那可是嚴重的事情。
情節(jié)較輕者,可能會被降職罰俸;若情節(jié)嚴重的,甚至可能會被革職查辦。
點名完畢后,官員們需要接受簡單的檢查。負責檢查的儀仗官手持長劍,目光銳利,一一審視著每一位官員。他們仔細檢查官員是否攜帶違禁物品進入皇宮,小到一把匕首,大到兵器,皆不可帶入場內(nèi)。
同時,官員們紛紛整理自己的朝服和儀容。
大宋官員的朝服有著嚴格的規(guī)制,以顏色和裝飾來區(qū)分品級。三品以上官員穿紫色朝服,五品以上穿朱色朝服,七品以上穿綠色朝服,九品以上穿青色朝服。朝服上主要裝飾有玉佩、錦綬、魚袋等,彰顯官員的身份與地位。
官員們仔細整理自己的衣冠,撫平衣角的褶皺,系緊玉帶,確保自己的儀容儀表符合朝廷的禮儀規(guī)范,面對的可是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容不得半點馬虎。
在規(guī)定的時間,官員們按照品級高低依次進入皇宮。從宮門開始,便有御龍諸直把守。這些人身姿挺拔,手持長槍,目光堅定地注視著每一位進宮的官員。
官員們需要出示相應(yīng)的證件或令牌,御龍諸直仔細核對后,才放行進入?;蕦m的大門緩緩打開,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座皇宮,始建于后梁時期,最初規(guī)模較小,只是一座節(jié)度使宮殿改造而來。
后歷經(jīng)后唐、后晉、后漢、后周的不斷擴建與修繕,到大宋建立后,宋太祖趙匡胤又在原有基礎(chǔ)上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擴建,形成了如今宏偉壯麗的格局,當然,和巨唐的大明宮是沒法比了。
進入皇宮后,官員們沿著指定的路線前往上朝的宮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宣德門,這是皇宮的正門,高大雄偉,氣勢恢宏。宣德門的建筑風格獨特,門樓上有精美的雕刻和裝飾,彰顯著皇家的尊貴。
穿過宣德門,便是大慶殿。
大慶殿是舉行重大典禮和朝會的地方,殿內(nèi)寬闊宏大,莊嚴肅穆。殿內(nèi)的寶座高高在上,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
這里是大宋王朝權(quán)力的核心,皇帝在此接見群臣,處理國家大事,發(fā)布詔令,決定著國家的命運和未來。
大慶殿之后,是紫宸殿。紫宸殿是皇帝日常處理政務(wù)和接見大臣的地方,相較于大慶殿,規(guī)模稍小,但同樣莊嚴肅穆。
再往后走,便是垂拱殿等宮殿,這些宮殿各有其用途,或用于皇帝的休息、起居,或用于處理一些機密政務(wù)。
宮殿的背后,是后宮區(qū)域,那是皇帝和后妃們居住的地方。后宮戒備森嚴,一般人不得擅自進入。
當官員們來到上朝的宮殿——大慶殿前,便開始按照品級和官職在殿外或殿內(nèi)指定的位置排列整齊。
殿外,高級官員站在前列,低級官員站在后列。文官們站在東側(cè),武官們站在西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