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背起蘇晚,那輕飄飄的重量如千鈞重?fù)?dān)。他在狂風(fēng)暴雨和絕望中,朝著醫(yī)院發(fā)足狂奔。
急診室冰冷大門“哐當(dāng)”關(guān)上。不知過了多久,門開。醫(yī)生滿臉疲憊,摘下沾血口罩,對著林默,沉重?fù)u頭。
林默的世界崩塌。他沖進(jìn)房間,撲在覆蓋蘇晚身軀的刺眼白布上。巨大的悲慟無聲吞噬了他。
林默將自己囚禁畫室,畫布只有狂亂線條和凝固暗紅。小雨完全依賴鄰居沈蔓。沈蔓以照顧之名,無微不至接管林默生活。熨燙襯衫,準(zhǔn)備飯菜,收拾畫室。
“林默,喝點湯吧。你這樣下去,小雨會害怕的?!鄙蚵曇魷厝?,端湯到畫室門口,指尖“不經(jīng)意”拂過林默冰涼手背。
林默猛地縮手,眼神空洞?!胺拍莾骸!甭曇羲粏 K两纯嗪妥载?zé)的泥沼。那沾血的彩球…周強(qiáng)倉惶的臉…交織成罪惡之網(wǎng)。他將恨意傾注周強(qiáng)身上。沈蔓眼中日益灼熱的占有光芒,他視而不見。
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林默找出道具:栗色長假發(fā),米色長風(fēng)衣。他用白油彩將臉涂得慘白。潛伏在周強(qiáng)夜班慣走的、沿廢棄鐵路的偏僻小路。
黃色出租車燈光搖晃著由遠(yuǎn)及近。林默心臟狂跳,從斷墻后沖上路面,攔在路中央!
“嘎吱——!”急剎車!輪胎摩擦尖叫。周強(qiáng)搖下車窗,雨水灌入:“女士?你…需要幫助?”他看到一個身形怪異、披頭散發(fā)的“女人”,警鈴大作。
“去…舊…車…站…”冰冷顫抖的嗓音從林默喉嚨擠出。
“舊車站?那邊早廢棄了!太荒涼!而且這天氣…”周強(qiáng)試圖勸說,對方已拉開后車門,帶著濕冷寒氣坐進(jìn)。一股鐵銹腥味彌漫。后視鏡里只看到低垂的頭顱和濕發(fā)。不安感攫住周強(qiáng)。
車子駛?cè)肽酀粜÷?,顛簸如船。林默在后座,緩緩抬起右手——戴著涂滿暗紅粘稠顏料的橡膠手套——輕輕搭在周強(qiáng)握方向盤的右肩上。
冰冷!粘膩!周強(qiáng)汗毛炸立!猛扭頭看后視鏡——一只沾滿“鮮血”的手搭在肩上!
“天哪!!”極致恐懼攫住心臟!他猛打方向盤想甩開!
“開…快…點…”冰冷顫抖的女聲幽幽響起。
周強(qiáng)魂飛魄散,猛踩油門!出租車在泥濘中瘋狂跳躍、顛簸。沖上急轉(zhuǎn)彎、路基因雨水沖刷松軟塌陷的邊緣時——
林默眼中爆出歇斯底里的瘋狂!他模仿蘇晚最后的痛呼,凄厲尖叫:“啊——!?。 蓖瑫r,身體猛撲,戴著“血手套”的雙手死死抓住冰冷方向盤,用盡全力,狠狠向右側(cè)深溝猛拽!
“不!放手!你這個瘋子??!”周強(qiáng)驚恐嘶吼!在死亡威脅下爆發(fā)出驚人力量!方向盤被奪、車身失控沖向深淵瞬間,他左腳死命踩下剎車,雙手青筋畢露,用盡全力向左回奪!
吱——嘎!轟?。。。。?/p>
巨大力量對抗!方向盤呻吟!車輛徹底失控!劇烈側(cè)滑、翻滾!車頂摩擦地面,金屬撕裂哀鳴!車窗粉碎!天旋地轉(zhuǎn)!沉悶巨響!車子四輪朝天,半懸在深水溝邊,引擎蓋冒白煙。
撞擊讓林默頭暈?zāi)垦?,手臂被玻璃劃傷。他從破碎后窗爬出,雨水泥漿血水模糊視線。踉蹌走到扭曲變形的駕駛室旁。周強(qiáng)被氣囊和變形的車體死死卡住,頭歪向一邊,臉上糊滿血污,雙眼緊閉,一動不動。雨水沖刷著血跡。
林默站在冰冷雨水中,胸膛起伏。他看著那張了無生氣的臉。一股混雜虛脫、扭曲釋然和沉重哀傷的冰冷潮水涌上心頭。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廢鐵和無聲的“尸體”,轉(zhuǎn)身,蹣跚消失在雨夜。
林默渾身濕透泥濘血跡推開家門??蛷d溫暖燈光下,沈蔓抱著似乎已睡熟的小雨。沈蔓看到他這副模樣,臉上堆滿“震驚”、“心疼”和“恐懼”。
“天??!林默!你…你這是怎么了?”她急切迎上,想觸碰他傷口。
這一次,林默沒有躲開。眼中瘋狂火焰熄滅,只剩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空洞平靜。他任由沈蔓用溫?zé)崾峙列⌒牟潦媚樕夏嗨顾旌衔铩?/p>
**一年后**
橡樹街12號客廳,溫暖明亮。小雨坐在地毯上專注搭積木城堡。林默靠沙發(fā)里,攤開藝術(shù)畫冊,目光渙散。沈蔓端來精致水果拼盤,無比自然地緊挨林默坐下,依偎著他。她拈起一塊蘋果,遞到林默唇邊。
“嘗嘗,很甜?!甭曇羧崦?,眼中盛滿愛意和饜足的占有。
林默順從張口,咀嚼。目光未看她,也未避開依偎。他伸出手臂,習(xí)慣性、倦怠地攬住沈蔓腰肢。沈蔓貼得更緊,臉上綻放幸福光暈。
“小雨,來吃點水果?!鄙蚵χ泻?。
小雨抬頭,放下積木,歡快撲進(jìn)沈蔓懷里:“媽媽!我要吃草莓!”
“好,媽媽給你挑最大最甜的!”沈蔓笑容燦爛寵溺,仔細(xì)挑顆草莓喂給小雨。然后自己也優(yōu)雅地吃了一顆,無比自然地將頭輕靠林默肩膀,目光柔和看小雨,臉上洋溢無可置疑的幸福。
林默目光從畫冊收回,落在沈蔓臉上。她笑容溫暖明媚。他抬起另一只手,近乎本能、被歲月磨平棱角的溫柔,輕輕拂開她額前碎發(fā)。沈蔓立刻捕捉到,仰起臉,愛意更濃。她微微側(cè)首,在林默臉頰印下輕柔珍視的吻。
**就在這時,小雨似乎玩膩了積木,轉(zhuǎn)身趴地毯上,撅起小屁股,小手伸進(jìn)沙發(fā)底部縫隙摸索。**
**“咦?找到啦!”小雨驚喜叫道,從沙發(fā)底下掏出一個沾滿灰塵、色彩鮮艷光滑的彩色彈力球!和小雨一年前那個球,一模一樣!**
**小雨開心地用力拍球,球高高彈起,發(fā)出清脆“啪”聲。**
**林默目光下意識追隨彈起的球。當(dāng)球落下蹦跳時,他攬著沈蔓腰肢的手臂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熟悉的顏色…那刺眼的形狀…瞬間將他拉回血色的雨夜。眼神空洞遙遠(yuǎn),一股冰冷寒意凍結(jié)指尖。**
**沈蔓目光也落到沾滿灰塵的球上,臉上只有溫和無奈:“哎呀,小雨,這個球球好臟了,在沙發(fā)底下藏了好久。”她自然地俯身,語氣輕柔帶笑,“媽媽幫你洗干凈,消消毒再玩,好不好呀?”說話間,看也沒看僵硬的林默,拿起球走向廚房水槽。嘩嘩水聲響起。**
**沈蔓拿著洗干凈的球回來,水珠在彩球面滾動折射光?!斑?,洗干凈了,去玩吧。”**
**小雨歡呼接過球,開心拍打。“啪!啪!”聲在客廳規(guī)律回響。**
**林默目光死死粘在跳躍的球上。鮮艷色彩,清脆聲音,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jìn)記憶最痛楚的角落。洗去灰塵的球,燈光下更刺眼。沈蔓若無其事充滿母性的清洗動作,讓他感到更深窒息般的荒謬冰冷。**
沈蔓重新緊挨林默坐下,更緊依偎進(jìn)他懷里,一只手安撫地覆上他冰冷僵硬的手,指尖輕輕摩挲。“都過去了,親愛的,”她輕聲呢喃,聲音低沉充滿催眠般的安撫力量,“我們現(xiàn)在很好,很幸福,不是嗎?小雨有我們,我們也有彼此…”她目光柔和看拍球的小雨。
窗外,午后陽光明媚。林默感受沈蔓手心不容拒絕的溫?zé)幔退眢w緊貼的柔軟依靠。那深入骨髓的僵硬冰冷,在“啪!啪!”彈跳聲和她的低語緊握體溫包裹下,并未消融,只是被更深壓進(jìn)靈魂底層。他更緊地、幾乎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回握沈蔓的手。仿佛要拼盡全力抓住眼前唯一的、被精心編織的溫暖牢籠,將窗外冰冷刺骨、血色記憶和無盡雨水的黑暗世界,以及此刻在地板上跳躍的彩色噩夢,徹底隔絕在厚重窗簾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