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感覺?
對于冉冰來說,這是一個她思考過無數(shù)次,卻從未想過會如此具體的問題。
在這一刻,它有了形狀、聲音和溫度。
是三只“獵犬”機器人從天而降時,機械節(jié)肢撕裂空氣的尖嘯;是它們猩紅的電子眼鎖定時,那種不帶任何感情的、純粹的殺戮邏輯;是那鋒利如刀的合金爪,距離她的面罩只有不到半米時,帶來的刺骨寒意。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合金爪上那些細微的劃痕,那是舊世界的工業(yè)遺產(chǎn),是專門為了高效肢解血肉之軀而設計的冰冷杰作。
時間被拉伸成一條無限長的、粘稠的線。
她想舉槍,但狙擊槍的重量在此刻如同山岳。
她想閃避,但肌肉纖維的反應速度,在絕對的機械暴力面前,就像一場可笑的慢動作電影。
完了。
這個念頭,是她在漫長的一秒內,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也就在這一秒。
那個站在戰(zhàn)場中央,被“百夫長”的炮火和無數(shù)機器人包圍的灰色身影,動了。
他沒有像英雄電影里那樣,以超越音速的速度沖過來。
他甚至沒有回頭。
他只是以一個近乎教科書般標準的投擲姿勢,身體微側,手臂后擺,然后猛然向前甩出。
他手中的那柄高周波戰(zhàn)術匕首,脫手而出。
沒有音爆,沒有炫目的光華。
那柄匕首就像一道被賦予了生命的黑色閃電,在昏暗的倉庫中,開始了一場完全違背物理學常識的、華麗而致命的舞蹈。
“叮!”
第一聲脆響。
匕首并非筆直地飛向冉冰,而是以一個詭異的切角,狠狠撞在了一排高聳貨架的金屬橫梁上!
火花四濺,匕首在撞擊的瞬間高速旋轉,刀尖精準地、如同情人最輕柔的撫摸,劃過了第一臺“獵犬”機器人頸部下方裸露的動力線路。
那臺機器人的猩紅電子眼瞬間熄滅,所有動作戛然而止,像一個被剪斷了線的木偶,無力地從空中墜落。
但這一切只是開始。
“當!”
第二聲,更加清越。
匕首在第一次彈射后,動能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像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它劃出一道肉眼無法捕捉的弧線,第二次撞擊點,是另一臺蜘蛛機器人厚重的背部裝甲。
這一次,它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只是像最頂級的臺球手,利用庫邊反彈,再一次改變了方向!
而這個方向,正對著第二臺撲向冉冰的“獵犬”。
刀光一閃而逝,精準地沒入了那臺機器人背部散熱口的縫隙中,攪碎了內部脆弱的控制芯片。
第二臺“獵犬”,步了同伴的后塵,冒著電火花僵直墜落。
“鐺!”
第三聲,宛如絕響。
最后的彈射點,是倉庫的墻壁。
匕首在墻面上擦出一道長長的火花,完成了最后一次、也是最匪夷所思的角度修正。
它像一枚追蹤導彈,帶著死亡的呼嘯,自下而上,精準地釘入了最后一臺“獵犬”機器人猩紅的獨眼之中。
“噗嗤”一聲輕響,綠色的冷卻液像眼淚般噴涌而出。
第三臺“獵犬”,死寂。
三聲脆響,前后不過一秒。
三臺致命的殺戮機器,變成了三堆從天而降的廢鐵,“哐當、哐當、哐當”地砸在冉冰腳下不遠處,激起一片塵埃。
世界,重歸寂靜。
通訊頻道里,所有人的呼吸聲都消失了。
連白鯊14號的雙座加特林似乎都為這神跡般的一幕,出現(xiàn)了千分之一秒的遲滯。
冉冰還保持著抬頭仰望的姿勢,整個人像是被凍結在了琥珀里。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作為燈塔首屈一指的狙擊手,她對彈道學的理解深入骨髓。
她能計算風速,能預判目標移動,能利用地形進行跳彈射擊。
但她所知的一切,在剛才那一幕面前,都成了小學生可笑的涂鴉。
那不是計算,那是預言。
那不是技巧,那是神跡。
她緩緩地、機械地低下頭,通過高倍率的瞄準鏡,再次望向那個男人。
楚子航依然平靜地站在那里。
他甚至沒有去看一眼自己的戰(zhàn)果,只是赤手空拳地站著,仿佛剛才扔出去的不是決定生死的武器,而是一個無聊時丟掉的石子。
巨大的震撼之后,一種更加強烈的情緒攫住了冉冰的心臟。那是一種原始的、面對無法理解的偉大力量時,油然而生的敬畏。
這個男人……
他到底是誰?
確定基因優(yōu)選沒出錯嗎?
如果這種人是塵民,那他們算什么?
就在這時,她看到瞄準鏡中的楚子航,緩緩抬起了手。
他沒有回頭,只是用食指,指向了穹頂最高處,一個毫不起眼的、布滿了灰塵的信號放大器。
那東西隱藏在錯綜復雜的管道和鋼梁之間,如果不是特意指出來,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
一個冰冷、平淡、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通過通訊頻道,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那里?!?/p>
只有兩個字。
不是請求,不是建議,亦不是命令。
只是作為隊友,告知了她一個和眼下戰(zhàn)局相關的情報而已。
冉冰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的大腦甚至來不及去處理“為什么”這個問題,身體已經(jīng)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那是一種超越了理智和邏輯的、近乎本能的信任。
在過去幾分鐘里,這個男人用他的行動,建立了一種比燈塔法則更堅固的權威。
她毫不猶豫,甚至沒有絲毫的遲疑,將沉重的槍口猛然上抬,瞄準鏡的十字準星,死死鎖定了那個被指出的目標。
“收到?!?/p>
她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