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棘鎮(zhèn)沿著著土山背坡而建，土石和木料搭成的民宅粗曠而寬松，
由于還沒到商團來收購魔物材料的季節(jié)，許多宅子都空著，常駐居民不過三四百人，
許多人在這里住了好幾輩?，F(xiàn)在所有人都要離開沙棘鎮(zhèn)，去往班德斯城避難，
這讓大家很惆悵。放在一般人提出這種建議，早被亂石砸死了，
可是做出決定的是倍受大家敬重的鎮(zhèn)長大人，這件事也就順理成章地被提上了日程，
人們在生命安全和祖輩傳統(tǒng)之間很容易做出抉擇。鎮(zhèn)長說，魔潮要來了。
目前還活著的人自然是沒經(jīng)歷過魔潮，只在那些搜神攫魂的雜書上了解過只言片語，
但這不妨礙人們對于未知的恐懼，加上鎮(zhèn)長保證大家的生活并不會變得更差，
鎮(zhèn)民們很快就被說服，都同意搬離這個居住了一輩子的地方。魔潮，顧名思義，
魔物們像潮水一樣襲擊人類城市村莊，原因也很簡單：魔物的棲息地由于內(nèi)部變化，
導(dǎo)致和人類搶占地盤。這變化有記錄在案的包括地震，火山，
以及某些魔物鏈頂端的生物死亡或者超生——比如曾有記載，一只魔龍忽然占領(lǐng)了希爾山脈，
周邊魔物被魔龍趕出山，襲擊山脈周邊的人類，毀了大半個迦頓公國。
魔物們的邏輯很簡單，要么被核心區(qū)域高等魔物吃掉，要么就去占領(lǐng)人類的地盤，
顯然后者相對來說勝率更大。至于紡錘沙漠里為什么會有魔潮，鎮(zhèn)民之中沒人去深究，
那是官老爺?shù)氖?，老百姓只關(guān)心柴米油鹽。狩獵隊已經(jīng)在周圍遇到了魔狼群，
還有二十多套魔狼材料佐證，大家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鎮(zhèn)長的安排，
這幾天已經(jīng)有先行者去往班德斯城探聽情況了。飯桌上，
拉姆爺爺愜意地把玩著手里的精致小酒杯，笑盈盈地看著維特狼吞虎咽桌上的食物，
偶爾小呷一口酒杯里的烈酒。眼看桌上的菜都快見底了，爺爺忽然開口問維特：“臭小子，
想不想學點本領(lǐng)？”老家伙終于開口了，維特心里暗爽！
普蘭一行人已經(jīng)離開好幾天，拿走了爺爺勾繪的地圖，留下一本秘法抄本。
但爺爺從那晚開始就忙得不見人影，現(xiàn)在重提此事，
看來是要把那本托斯達納學院的不傳之秘傳授給自己了！“那秘法很厲害么？
”維特早已迫不及待?！懊胤ǎ渴裁疵胤?？”拉姆爺爺反倒驚訝起來，
臉上的莫名其妙倒不像偽裝。“那個九幽滅卻術(shù)??！”維特暗罵，都這個時候了，
老家伙居然還在裝！“丟了！”拉姆爺爺隨口道，又抿了一小口烈酒，
反問：“你要那個干什么？”“丟了？那么貴重的秘法為什么不給我學??！
”維特坐不住了，站起身邁腳就要去門外尋找被丟棄的抄本。開什么玩笑，
那可是第一魔武士學院的秘法！維特這兩天盡做學成后橫行大陸的美夢了！
“你學不了啊！”拉姆爺爺一伸腳，正插在維特邁步的前后腳之間?！斑耍?/p>
”一個標準地狗啃泥，維特一臉砸在破舊地板上，
痛苦無力地呻吟：“痛……痛……”也不知是摔疼了還是心疼?！袄畈凰奇i李油巴伐？
”維特捂著摔疼的鼻子，鼻涕眼淚一把一把往下落，語調(diào)都變了。
“我何時說過我有辦法了？”拉姆爺爺似笑非笑地看著維特，
奚落道：“那秘法必須靈質(zhì)之體才能修煉，你的資質(zhì)嘛——差得太遠。
”“……”這和那女貴族所說并無二致，自己的資質(zhì)再一次遭到鄙視，
維特心里頓時空落落，不過很快又恢復(fù)生氣，跪坐到爺爺腳下，
抬起頭眼神充滿希望：“你不是大魔導(dǎo)師嘛，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沒有。
”拉姆爺爺慈祥地撫摸維特深褐色短發(fā)，輕嘆一口氣，嘴角微微抽搐，
輕聲說：“我早已不是大魔導(dǎo)師了?！薄澳泸_人，普蘭都告訴我了！”維特絲毫不信，
老家伙騙了自己十幾年，還想再騙下去，哪那么容易！“沒有騙你。”爺爺笑得很淡然，
輕輕點了點維特腦袋，平靜地說：“如果我還是大魔導(dǎo)師，那幫小子早就死了幾百遍，
哪需要什么交易？”維特終于聽出了端倪，由爺爺說“已經(jīng)不是”和“如果還是”推導(dǎo)，
只有一個可能了！于是顫聲問道：“爺爺，你曾經(jīng)是……”“對，爺爺曾經(jīng)是大魔導(dǎo)師！
”拉姆爺爺昂起頭，眼神瞟向窗外，雙眸閃爍的精光似乎能看透沙漠，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魔法之都，回到了自己的高塔，回到了風華正茂的年紀?！澳?，
現(xiàn)在呢……？”維特抱有一線希望，或許自己有一個超魔導(dǎo)師爺爺？“現(xiàn)在么，
一個糟老頭子而已?！睜敔敶瓜履抗?，眼神中的神采散去，只剩下?lián)u曳的昏黃燭光倒影。
“啊——”維特痛苦地抱著腦袋，在十六年的生命里，
一直以為自己注定要在這邊遠落后的小鎮(zhèn)上成長，娶妻，生子，最后埋在這黃沙之下。
三天前這一切忽然有了轉(zhuǎn)變！自己的爺爺居然是大魔導(dǎo)師，
還給自己換回一本魔劍士秘法！眼看自己就要習得神功，出人頭地，叱咤天下，
走向人生巔峰，維特甚至連自己將來的名號都想好了！可一夜之間，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大魔導(dǎo)師已是過去，秘法無法修煉，所有希望如同泡沫，在不留神之間破滅，
連蹤跡都無法追尋。“很失望么？”拉姆爺爺托起維特的下巴，
面色肅然：“以后出門在外，一定要記得，無論何時，都要留有希望！只有死人才沒有希望！
”“出門？”“嗯！你要出趟遠門。”“班德斯也算遠門？”“不是那，
你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薄叭ツ?？”“魔法之都?！薄拔胰ジ陕?？
”“廢話，當然是去學魔法?！薄拔夷軐W魔法？”維特徹底懵了，
魔法師都是萬里挑一的天才，自己也可以學魔法么？“你現(xiàn)在的資質(zhì)當然不行。
”拉姆爺爺絲毫沒有顧及維特千瘡百孔的自尊心，
繼續(xù)解釋道：“一個老朋友研究出了能改變魔法資質(zhì)的小玩意，你去試試效果。
”“資質(zhì)，也可以改變嗎？”維特看多了傳奇小說，
資質(zhì)天賦這種東西不是天生注定的么？“魔法的作用即是改變世界。
”拉姆爺爺雖然平靜，但依舊掩蓋不住語氣里的驕傲?！澳俏覀兪裁磿r候動身？
”維特立馬來了精神，恨不得現(xiàn)在就插上翅膀飛去魔法之都?！安皇俏覀?，是你。
”拉姆爺爺略微有些躊躇，看得出隱約有些不舍，緩緩道：“爺爺還有點其他事要做，
不能陪你。”“那我不去了?！本S特垂下眼神，咬了咬嘴唇，裝作毫不在乎：“太遠，
太麻煩。”“哈哈，小家伙舍不得我？”拉姆爺爺笑得很開心?！澳挠?，
我多懶你還不知道么？”維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過不敢與爺爺對視的雙眼還是出賣了他。
“聽著，小子?！睜敔敐u漸變得嚴肅起來：“爺爺老了，不能保證下次再出現(xiàn)危機，
還能一直保護你，你需要變強，強到至少足夠活下去?！薄白儚?？
”維特琢磨著爺爺?shù)脑?，反問道：“怎么變強？”“等你?nèi)心想變強的時候，就知道了。
”爺爺輕輕搖搖頭，感嘆道：“爺爺之前有些自私，總想讓你按照預(yù)定好的計劃成長，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啊?！薄耙儚娋鸵欢ㄒツХㄖ济矗俊本S特知道魔法之都強大，
但是太過遙遠，坐落在西大陸邊緣，自己一個人去實在是件很麻煩的事。
“只有那些老伙計能信任啦，到了他們跟前，我就放心了?！痹?jīng)的大魔導(dǎo)師有些無奈，
呢喃道：“誰也沒想到變化如此之快?！薄翱墒俏也辉冢l來照顧爺爺？
”維特眼圈隱隱泛紅，爺爺肯定也非常無奈。“哼！你在的時候不給我添麻煩就不錯了！
何時照顧過我這個糟老頭？”爺爺微微抿嘴，眉頭挑起，眼神里盡是嫌棄，眼角卻瞇成了線。
“可是……”維特想到平時都是爺爺照顧自己起居，不由低下了頭?！皼]什么可是，
你放心去吧，爺爺辦完事情會去魔法之都找你。”“但……我不認識魔法之都??！
”“我都給你安排好了?！崩窢敔旤c點頭，解釋道：“莫克會送你去班德斯城，
那里會有人接待你，把你送到魔法之都。
”拉姆爺爺從懷里掏出兩封精致的火漆密信遞給維特，細心解釋道：“這封紅色的，
到了班德斯城交給魔法高塔的主人，我與他有些交情，
會安排你去魔法之都；這封綠色的信件，到了魔法之都交給十字高塔的主人，
塔上有這樣的標志?！闭f完指了指信封背面的圖案，一個泛著綠光的藥劑瓶。
維特接過信，在心里默念兩遍收件人以防搞錯，還沒等放進懷里，
拉姆爺爺鄭重地抓住維特的胳膊，一字一句低聲說道：“還有第三封口信，
只能說給一個叫亞歷山大丶弗萊明的老頭聽，也就是十字高塔的主人！一定要記住了！
”“……”維特茫然地看著爺爺，實在搞不懂這么簡單的幾句口信為何如此慎重，
寫下來也沒幾個字。不過看著爺爺期盼而謹慎的眼神，維特還是堅定的點點頭：“記下了！
只有確定了對方是弗萊明本人，才能在兩人獨處的環(huán)境轉(zhuǎn)達?！薄班?，這就好。
”拉姆爺爺神情放松下來，似乎在寬慰維特：“這關(guān)系到他的實驗結(jié)果，你的資質(zhì)改造，
千萬不能出錯！”“嗯嗯?！本S特點頭如搗蒜，改變資質(zhì)可是逆天改命的事，
自然馬虎不得！“好了，你整理整理，早點休息，天一亮莫克就來接你。
”拉姆爺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咋么咋么嘴，忽然笑起來：“哈，
明天開始又是孤寡老人啦！”維特低下頭，往事浮現(xiàn)眼前，心中五味陳雜。
兩人陷入沉默，心事各自體會，半晌維特低聲說道：“老頭子，即便你不再是大魔導(dǎo)師，
你也可以做大魔導(dǎo)師的爺爺！”“嗯！這就對了！”拉姆爺爺聽完，笑得很開心，
瞇著眼看向維特，又從懷里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維特眼前一亮，
這分明就是那天女傭兵留下的九幽滅卻之術(shù)！拉姆爺爺似乎對這本秘法毫不在意，
隨手甩給維特：“還是交給你吧，到了魔法之都，讓弗萊明給你換點錢。
”說完又抿了一口烈酒，補充道：“千萬不要自己拿出來賣，
懷璧其罪的道理我給你講過不少遍了吧！”維特點點頭，雙手接過秘法，思忖了一會，
不甘心地問道：“既然我不能學，那為什么還冒著風險要求交換？
萬一對方惱羞成怒把我給……”“嘿，他們倒是敢！
”爺爺挑著眉冷笑道：“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暗示，幫他們堅定信念，
這玩意是他們最珍貴的東西了，一旦出手便無回頭之路?！本S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但似乎和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不再糾纏這個問題，把秘法收好，心想說不定哪天會有機會修煉，
轉(zhuǎn)身開始整理自己的行李，雖然也不過幾件舊衣而已?！吧衬@些日子會很不太平。
”爺爺看著酒杯，隨口說道：“離得越遠越好?！本S特愣愣看著爺爺，輕輕點頭認可。
沙漠里那些魔狼無疑是魔潮的先鋒，至于還會有什么更可怕的魔物，維特不得而知，
但從普蘭他們進入沙漠的目標，沙漠里那些傭兵的慘死，
不難看出整個紡錘沙漠面臨前所未有的巨大變化?！吧賱t一年半載，多則五年十年，
爺爺會去找你?！痹?jīng)的大魔導(dǎo)師一口飲盡杯中酒，慷慨笑道：“再見面時，
不要讓爺爺失望??！”“嗯！”維特抹了一把鼻子，把自己的包裹包扎好，
低聲道：“你好好保重身體，少喝點酒，等著大魔導(dǎo)師給你養(yǎng)老?！睜敔敼恍?，
甩開碗碟，起身進了自己臥室，合上木門，忽然又打開，看著發(fā)呆的維特，
淡笑著囑咐道：“外面的世界很復(fù)雜，一個人會很艱難，記得多交些朋友。
”維特愣愣的看著爺爺消失在門后，躺在客廳邊角的小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還未消化結(jié)束，心中充滿疑問，同時又對明天開始的嶄新未來充滿期待，
又怎么能睡得著？直到窗外開始泛白，胡思亂想一夜的維特才有些許睡意，剛闔上眼瞼，
就聽到敲門聲，莫克敦實渾厚的聲音傳來：“維特，準備好了嗎？”“??！我馬上好！
”維特抱著行李沖到門口，又折回后廚胡亂洗漱了一把，待再次站到門口，
發(fā)現(xiàn)爺爺臥室的木門依舊沒有打開。遲疑了片刻，維特走到爺爺門前，放下包裹，
緩緩跪下，雙手前伸，額頭及地，輕聲道：“謝謝！”起身后背上包裹，換上一副笑顏，
打開大門走了出去，整理情緒提高聲調(diào)喊道：“莫克大叔！又麻煩你啦！
”莫克看著眼角已紅的維特，沒有多言，只微微一笑，粗聲粗氣回應(yīng)：“上車，出發(fā)！
”車輪在細碎的砂石路上顛簸，破舊馬車有節(jié)奏地發(fā)出吱嘎聲，
迎著和煦的朝陽駛離出殘破的城墻。一墻之隔處，昏暗的房間中，白發(fā)老者坐在床邊，
手里捏著一只手鐲把玩，因是黑色質(zhì)地，在黑暗中并看不清款式，也不知老者在沉思些什么。
人類歷史總是在這樣看似平常的日子里產(chǎn)生拐點，或許由于某個國王對美人多看了一眼，
或許由于某個鐵匠無意間煉制出新的金屬，或許由于某個魔法師偶然發(fā)現(xiàn)了某種特殊藥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