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建斌與抱著孫子的溫盛福,皆怔在原地。反倒是一旁始終沒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兒,
撲到井邊大哭了起來?!皨寢專。?!”溫阮想要拉住她,但手伸到半空卻突然頓住。她知道,
無論是給死者最后尊重與體面的入殮師,還是還死者清白的法醫(yī),在多數(shù)人眼中都自帶晦氣。
別說肢體觸碰,即便只是最尋常的靠近,也會讓他們心里不適。溫阮遲疑之際,
已有位奶奶先一步把孩子拉進懷里,捂了她的眼睛。溫阮收回了手,
迅速觀察浸泡在井水里的女尸與周圍凌亂腳印后,
掃了眼驚慌又憤慨的溫建斌父子和周圍往井邊躍躍欲試的一眾村民。最終,
目光落到了為首的村長溫盛全身上,“盛全爺爺,
現(xiàn)在最主要的是保護好現(xiàn)場、避免村民恐慌,勞煩您找?guī)讉€人先用繩子把這一塊圍起來,
在警察到來之前,任何人、牲畜、家禽都不能靠近這口井十米之內(nèi)?!睖厥⑷勓渣c頭,
立即開始組織眾人。在溫溪村,村長一句話比溫阮千言萬語都更為有用。
原本鬧哄哄的一眾村民,雖然并不情愿但也都紛紛退到了繩子后面。
溫阮看著老人懷里瑟瑟發(fā)抖的女孩兒,轉(zhuǎn)身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我在北淮市溫溪村一口廢棄多年的深井里發(fā)現(xiàn)一具確定身份的中年女尸,
需要隊里帶技術(shù)科的同事來撈尸,勘查?!薄拔沂敲魈煲疥犂飯蟮降闹鳈z法醫(yī),溫阮。
”直到溫阮掛斷電話,溫建斌才仿佛從發(fā)現(xiàn)妻子尸體的巨大情緒起伏中緩過神來。
他手腳并用地爬到井邊,伸手想要將人撈起,“光宗她媽?。?!
”村長跟幾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一起才將他按住。
掙扎中的溫建斌雙手一下下重重拍在井沿冷硬的石板上,哭聲震天?!肮庾谒麐?,
你昨晚不是已經(jīng)帶著咱家所有的錢,去鎮(zhèn)上找劉大成了嗎?為什么?
你為什么還會……死在這口井里?究竟是誰殺了你?”戴著帽子剛才提議去找劉大成的男人,
雙拳青筋暴起,憤怒吼道:“肯定是劉大成那個狗娘養(yǎng)的干的!真他娘的欺人太甚!
老子現(xiàn)在就帶人弄死那個王八蛋!”溫阮看向狂怒的男人,語氣聽不出喜怒,“故意殺人,
處死刑、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蹦腥寺勓砸灰?,看向周圍同伴?!霸谠蹅儨叵?,
誰家的婚喪嫁娶、大事小情建斌哥沒幫忙張羅過?你們真能眼睜睜看著咱們溫溪村的爺們,
被一個外人這么欺負?”“還有九年前工地上那次,要不是建斌哥豁了命地把咱們往外推,
現(xiàn)在咱們還不知道是哪塊樓板下的肉泥呢!”“他要不是為了救咱們,
也不可能被鋼筋扎穿一個腎,更不會變成眼下這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整天還要憋屈地看個娘們臉色過日子!”“你們要是沒膽,我溫建樺就自己去,
老子今天非要讓劉大成那個王八蛋脫層皮!”溫阮看著被溫建樺煽動的幾個神情激憤的村民,
繼續(xù)道:“尋釁滋事罪,有5年以下和5-10年兩檔?!贝搜砸怀觯?/p>
剛才還躍躍欲試的幾人,也都紛紛咬牙低頭。溫建樺心里憤怒似烈火澆油,
對著溫阮冷嘲熱諷:“有個成天在火葬場擺弄死人的媽,就是不一樣!
建業(yè)哥那是多好的爺們!可生的閨女喝了那么多年墨水,就愣是沒能給灌出點人味來!
”這樣的譏諷和謾罵,即便溫阮從小到大早已聽過無數(shù)遍,
但此刻再次聽到卻依舊難掩心中情緒。她直視溫建樺滿是挑釁的傲慢雙眼,語氣冰冷,
“你說的那些死人,也是別人連做夢都想再見一面的人。
”溫阮從小就不明白——死亡這件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的事情,為什么會被人如此妖魔化。
村長溫盛全并未言語,只看了眼溫建樺的父親。對方則是下意識轉(zhuǎn)向井邊的溫建斌,
而后一巴掌重重拍在了自家兒子腦袋上,連踢帶踹地將人往家趕?!盎煨∽?!再敢胡說八道,
老子打斷你的狗腿!趕緊給我滾回家老實待著!”村長見那父子倆離開,這才又轉(zhuǎn)向溫阮,
陪笑道:“阮阮,咱們溫溪村就屬你讀書最多,又跟你爸當(dāng)年一樣有本事在公安局工作,
你可別跟那樣沒文化的愣頭青一般見識。”這話如果是對其他人說,或許會迎來幾句客套。
可性子比臉還冷的溫阮卻似恍若未聞,再次將話題引到了井里的尸體上。從用水泵抽水,
到用木板和繩子做簡易支架,再到清理出一片空地方便一會兒做尸表檢驗。
沉默許久的溫建斌突然開口,“不要讓其他男人碰她!我自己下去撈!
”溫阮看著他單薄消瘦的身體,“建斌叔,為了不對嬸子的尸體造成二次傷害,
讓專業(yè)的人來做吧?!薄拔也灰渌腥伺鑫依掀牛 薄澳俏襾??!睖亟ū舐勓?,
再次崩潰大哭。周圍不少村民都紅著眼上前安慰、勸解。與此同時,
比預(yù)期早到的警車聲由遠及近。一道響亮嗓音劃開周遭嘈雜。
“我是北淮市刑偵支隊隊長榮曜,報警的人和尸體在哪?”溫阮聞聲轉(zhuǎn)頭,
直接迎上了男人比冰冷、比刀利的一雙眼。還有那挑起半臉泛青胡茬的高挺鼻梁,
更是為他不俗的樣貌添了抹桀驁。
面對溫建斌各種尋死、井里尸體猙獰死狀都始終波瀾不驚的溫阮,
卻在看清來人樣貌與他胸前證件的瞬間,心頭一緊。因為,
溫阮昨天曾在市區(qū)廣場遇到的消瘦虛弱、黑眼圈極重、身上還攜帶多包袋裝白色粉末的男人,
不僅是被她懷疑并實名舉報吸毒藏毒的嫌疑人。更是她以后的同事。氣勢逼人的榮曜,
臉上相較于昨天近乎“癮君子”的病態(tài)雖然消減了不少。但卻依舊消瘦、蒼白。
如果不是知道國內(nèi)的禁毒力度,溫阮定然懷疑是對方在花錢、弄權(quán)??涩F(xiàn)在,
她在愧疚疑惑的同時,仍留有一絲警惕。溫阮硬著頭皮上前,
“我是明天要到隊里報到的主檢法醫(yī)溫阮,是我報的警,尸體還在井里。
”榮曜身后一眾刑警聞言,不由多看了溫阮兩眼。目前全國資深女法醫(yī)本就不多,
而像眼前冷艷美人這樣的年輕女主檢,更是鳳毛麟角。榮曜冷冷掃了眼溫阮,并不搭話。
如果,昨天是個不懂毒品的普通人舉報,導(dǎo)致他抓捕滅門案嫌疑人的任務(wù)失敗,
榮曜會既生氣又慶幸。但對一個本職工作可能會涉及毒品相關(guān)死亡案例的法醫(yī),
還能誤把自己當(dāng)吸毒藏毒的癮君子舉報,榮曜只覺這個被師父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師妹,
不過是個草包花瓶。面對這般明晃晃的嫌棄與漠視,溫阮心中情緒反倒?jié)u漸平靜了下來。
當(dāng)一眾刑警在商討如何下水撈尸時,已經(jīng)穿好防護服的她拿出做好的簡易支架,
看了眼井里不太明顯的下降水位,綁上了安全繩。主動道:“我來。
”井邊幾名男刑警心生憐惜,剛想開口卻被榮曜出言喝止。
“這點兒事都干不了就從哪來回哪去,安心當(dāng)個草包花瓶,北淮刑偵支隊不養(yǎng)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