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曉怔怔地把頭抬起來,發(fā)現(xiàn)高月就端端正正地站在自己面前,表情里帶著些許疑惑。
她有些難為情地別過頭,說:“家里有點事,本來打算在環(huán)衛(wèi)工休息室待一晚上的,沒想到關門了。”
高月回頭看了眼那個四四方方的休息室,又看了看方曉曉,說:“那里頭只有椅子,就算開門了,你也睡不了。”
方曉曉把頭深深地埋在胳膊里,沒有回答。
她太累了。
四周寂靜無聲,趨光的蚊蟲在路燈下盤旋,滋啦作響,放學結束已經三四十分鐘了,這里幾乎沒有人。
兩個人僵持幾分鐘,高月拽了拽她的手臂,說:“去我家吧,你一個人在外面太危險了?!?/p>
方曉曉怔怔地看著她。
高月沒給她說話的機會,硬拉著她起來,走到一輛奔馳商務車面前,車門應聲打開,高月不由分說就把她拽了進去。
方曉曉看著車內寬闊的空間,手下意識攥住了膝蓋前的布料,渾身都不自在。
這種車她只在電視劇里看到過,坐還是第一次。
司機戴著白手套坐在駕駛位,很快啟動了引擎,車身微微一顫,沿著平直的馬路呼嘯而去。
車窗貼了黑色的防窺膜,看不到外面的景色,高月托著下巴,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一路無言。
車輛停穩(wěn),打開車門下去,一座精致的小洋房映入眼簾。
方曉曉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個環(huán)境極好的豪華小區(qū),綠化做的很漂亮,路燈明亮,鵝卵石小路精致整潔。
保姆幫忙開了門,寬闊的客廳映入眼簾,精致的吊燈亮著熾白色的光,墻面瓷白整潔,毛絨地毯鋪地,整個一樓的空間布局不緊不促,十分舒適。
方曉曉局促地走進去,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
高月把書包隨手扔到一邊,說:“隨便坐,家里沒人。”
方曉曉怯怯地在沙發(fā)邊上坐下,感覺有些尷尬,想了想,隨口說到:“你爸爸媽媽沒在家嗎?”
高月說:“我媽死的早,我爸不住這兒,他新娶了一個?!?/p>
方曉曉趕緊識趣地閉嘴。
高月拉她上二樓,指著一個已經收拾妥帖的房間說:“你今天晚上就睡這里吧,明天司機會送我們上學。”
方曉曉感激地說:“謝謝。”
這句話她發(fā)自內心,不摻一點點假。
在這個陌生又充滿惡意的世界里,除了媽媽,高月是對她最好的人。
在她最為難的時候遞紙巾,最驚懼的時候選擇替她隱瞞,在無路可走的時候給她一個能睡覺的地方。
方曉曉想要繼續(xù)說些什么,但高月已經下樓了,她只好安安分分回房間睡覺。
臥室里停著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厚厚的窗簾拉著,只能隱約透過縫隙看到外面的光景,黑漆漆的,什么也沒有。
即使是臥室,幾乎比她整個家都要大,方曉曉第一次在這樣好的房間睡覺,床墊和被子都暖絨絨的,蓋在身上既不粗糙也不會凍腳。
真好。
躺在這樣一張床上,她甚至有些不舍得睡覺了,這種感覺太少見,她想再多體會一會兒。
方曉曉知道,只要天一亮,自己會重新變成那個罪無可恕的殺人犯,就像十二點鐘聲響起的灰姑娘,水晶鞋,漂亮裙子,黃金馬車,一切都煙消云散。
沒有庇佑,沒有依靠,只有她自己。
不知是不是這個想法作祟,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
這時候門忽然被敲響,方曉曉一愣,起身開了門,穿著睡衣的高月就站在門外。
方曉曉意外道:“你還沒睡?”
“有什么意外的,”高月說,“你不也還沒睡?”
兩個人各懷心事,方曉曉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繼續(xù)躺回床上,凝視著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
高月坐到床邊,過了很久,才問:“方曉曉,你害怕嗎?”
“害怕,”方曉曉說,“每天都害怕,怕真的被警察抓住,我媽媽肯定受不了。”
“那你后悔嗎?”
方曉曉猶豫了很久,才說:“不后悔?!?/p>
高月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意外:“為什么?”
“因為我已經對她忍無可忍了,”方曉曉說,“再繼續(xù)忍下去,我都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p>
“而且劉宸蕊現(xiàn)在已經死了,”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發(fā)生過的事,即使后悔也沒有用?!?/p>
說到這里,方曉曉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開口問道:“高月,我是因為成績太差才沒有朋友,那你呢?你成績這么好,為什么也不交朋友?”
“我不想跟那些趨炎附勢的人交朋友,我覺得他們都太惡心了,”高月說,“以前沒到這個班的時候,我的成績也不好,那時候誰都給我臉色看,后來成績稍微好點,他們又發(fā)現(xiàn)我家很有錢,才沒再針對我?!?/p>
高月講了幾件她過去的事,方曉曉耐心地聽著,始終沒有出聲。
也許,高月也很孤獨吧。
她也是個很需要朋友的人。
方曉曉想。
腦海里有了這樣的想法,方曉曉果斷直起身來,拉住高月的手,說:“高月,我來跟你做朋友,拉鉤上吊,誰也不騙誰?!?/p>
高月似乎很驚訝,她猶豫了一會兒,然后勾住方曉曉的小拇指,說:“好。”
人生第一個好朋友。
如果不是當初動手殺掉劉宸蕊,這些可能都不會發(fā)生。
方曉曉第一次覺得她的死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