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鎮(zhèn)的中央有座大型超市,還有鎮(zhèn)上唯一一家電影院,是晚上最熱鬧的地方。出來游玩的人們往往是一家子或是情侶,三三兩兩地逛街。
作為中學(xué)生的兩人,身在其中倒不至于太顯眼。
燕景行和季春藻兩人從超市里出來,一人拿著根奶油棒冰坐在公交車亭里的椅子上,一邊吃一邊悠閑地聊天
按照少女的說法,能看見外星人的地方,就在電影院附近;假如對方出現(xiàn)在影院內(nèi)部,到時候他們只要買張票進去就好。
……外星人難道還喜歡看人類世界的電影嗎?他總覺得難以理解。
“我一直有個問題,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外星人的?說什么‘和季節(jié)有關(guān)’,搞得煞有其事的?!?/p>
燕景行盯著在電影院門口出來進去的人們,咬了一大口快要融化的冰棍。
“馬上要見到正主了,現(xiàn)在總算可以說了吧?”
“這是我的秘密?!?/p>
季春藻坐在他的身旁,搖晃著小腿,笑嘻嘻地回答道。
“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倒是可以稍微~解釋一下?!?/p>
啥叫“看在我的面子上”……燕景行在心里吐槽,除了我以外,壓根沒有人會認真聽你的話吧。
就連他都是九成疑一成信,如今正在等待著能一錘定音的那個時刻到來。
“能看見的東西,自然能聽見。在它們真正到來以前,我都是通過‘聽’來確定的?!?/p>
“聽見?會發(fā)出叫聲嗎?”
“有點不一樣。更像是不自覺產(chǎn)生的‘呼喚’之類的吧。”
季春藻搖了搖頭,繼續(xù)說明。
“就好像我們可以通過收音機接受千里之外的信號,但這其實并不是真的讓我們‘聽見’遙遠的人的聲音,對吧?實際上必須通過機器本身將無線電波解調(diào)為音頻信號,人耳才能聽見。”
“外星生物的‘聲音’就是這樣,它們可能實際沒有發(fā)出聲音,而是發(fā)出了某種‘信號’。能理解嗎?”
……老實說,聽得似懂非懂。但看她一臉正經(jīng)的態(tài)度,應(yīng)該不是在隨口胡謅吧。
明明對方和自己的年紀(jì)一樣,卻好像懂一些尋常初中生根本了解不到的奇怪知識。
這時候,他想起給那天她拜托自己藏起來的模型。他在拿到的時候真的有嚇一跳,好大一個,而且做得很精美,像是真的雙翼飛機縮小了一樣。
他本來還以為是買來的,后來聽舍友們說到季春藻以前拿過市里面航模大賽的獎,才意識到那是她自己親手做的。
“你對電子方面的事情很了解嗎?”
“還、還好啦?!彼悬c不好意思地解釋道,“自從我察覺到外星人發(fā)出的信號可能是通過某種電波的形式在影響人類的時候,就開始努力想要搞明白其中的原理……”
聽著季春藻講述自學(xué)各種電路原理和機械知識的過程,燕景行對她稍微改觀了。
雖然這姑娘總是把亂七八糟的話題一刻不停掛在嘴邊,顯得有點煩人;但從她的一系列表現(xiàn)來看,至少季春藻不是那種單純沉浸于妄想無法自拔的笨蛋,而是付出了具體的行動和努力。
“你還挺厲害的嘛?!?/p>
燕景行不禁感慨道。
“……這樣嗎,厲害啊。嗯,仔細想想,我確實是很厲害啊!哈哈?!?/p>
她喃喃自語了幾句后,突然神氣起來,挺起胸膛,整個人都表現(xiàn)得得意洋洋,之前的那種“不好意思”已經(jīng)不翼而飛了。
“……”
燕景行有點無語,說她胖還真就喘上了。
“總之,你的意思是自己能聽見無線電信號?”他將話題又拉了回來,“不過,這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吧?”
“所以啦,說‘聽見’不太準(zhǔn)確,應(yīng)該是‘感受’到。”
“類似于蝙蝠能捕捉超聲波一樣嗎?”
“對,相當(dāng)一部分動物,狗、鯨魚、長頸鹿等等,都可以捕捉到人類無法聽見的超聲波或次聲波,甚至主動發(fā)出,起到類似于聲吶的定位功能?!?/p>
“至于能接收外星人信號這種事……”
她遲疑了一瞬。
“嗯,目前來看的確只有我一個人能做到。換句話說,就是‘超能力’?!?/p>
你還是超能力者啊,形象越來越復(fù)雜了哦。
燕景行本來想要調(diào)侃她一句,卻發(fā)現(xiàn)女孩的表情一下子變了。
“等等?!?/p>
季春藻蹙起纖眉,突然拉住了燕景行的手腕。
“你先別動?!?/p>
“怎么了?”他吃了一驚。
女孩沒有回答,而是閉上了眼睛。
她的睫毛微微顫抖著,眼皮底下的眼球正在激烈轉(zhuǎn)動。
“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p>
半響后,季春藻睜開了眼睛,她吐出一口沉重的氣,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夜空。
“這次來的外星人……不,外星生物,可能會有點危險。它們已經(jīng)降臨在電影院里了?!?/p>
“竟然還不止一種啊?”
看女孩一臉嚴肅的樣子,燕景行卻實在緊張不起來。
直到現(xiàn)在為止,他仍缺乏實感。
“危險在哪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為我以前見過它們。這群家伙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座小鎮(zhèn)上了,每次出現(xiàn)都是集群行動,把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當(dāng)作獵物,將整個白月鎮(zhèn)當(dāng)成它們的獵場。肆無忌憚……”
季春藻始終沒有松開他的手腕。相反,她的手指還在下意識地攥緊,抓得燕景行快要喊疼了。
“——我叫它們‘靈體水蛭’。是一種專門吸取人腦髓的危險生物?!?/p>
但女孩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把快到嘴邊的抱怨咽了回去。
她轉(zhuǎn)過臉來,輕聲問道:
“怎么樣,你現(xiàn)在還想進去嗎?”
*
燕景行站在售票口前,正在注視貼在墻上的一張張海報,都是近期播放的熱門電影。
窗內(nèi)的售票員一臉沒精打采,后面的女孩則拽了拽他的衣服,低聲催促道:
“它們馬上要出現(xiàn)了?!?/p>
“……行,就這個吧。”
影院里有檢票的人,但只在入口處。換句話說無論想看哪部,隨便買張正在上映的票都能看到,算是常來看電影的本地人才知道的小秘密。
燕景行捏著自己的三十塊錢零花錢,好不容易選出想看的。
這張電影對應(yīng)的海報,中間是個戴著白色面具,舉著尖刀的高大男人,而底下則是一幫露出驚恐表情的男女演員。
就算一切都是假的,起碼能看部刺激的恐怖片。他心想。
售票員接過鈔票,瞥了一眼站在窗口前這對手牽手的男女,發(fā)現(xiàn)分明是年紀(jì)輕得不像話的學(xué)生仔,忍不住搖了搖頭,仿佛是在感慨“世風(fēng)日下,這么小的孩子就開始約會談戀愛”。
倆大孩子都沒心情搭理無聊的大人,接過票后就往影院里面走。
“景行,你知道水蛭是什么吧?”
季春藻一邊走,一邊還在和他小聲解釋。
“嗯,我們這邊好像叫‘螞蝗’?“
“對,螞蝗,一種軟體動物,農(nóng)村水田里特別多,一不小心就會被寄生。螞蝗以吸血為生,它會緊緊附著人的肌膚上,將吻部插入皮膚內(nèi)從傷口汲取血液。據(jù)傳聞?wù)f,它們還會釋放一種麻醉劑,所以很多人被貼上了都渾然不覺?!?/p>
“嗯。我還聽說,螞蝗一旦貼上了就很難拔下來,而且不能隨便亂拔,否則會讓口器留在傷口里,必須要往上撒鹽,它才會蜷縮起身體掉下來……”
燕景行想象了一下那樣的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寒蟬。
像他這樣的城里孩子,最怕這種惡心巴拉的蟲子了。
“你怕嗎?那我想‘靈體水蛭’對你來說就更恐怖了。”
季春藻牢牢抓著他的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聲音幽幽地說道:
“因為,它們吃的不是血,而是人的腦髓。”
燕景行沒吭聲。
雖然這姑娘說得嚇人,但還是那句話,他對所謂的“外星人”缺乏實感。
“這外星水蛭要是真要像你說得那樣恐怖,那你還敢過來?”
“不是你要看的嘛?!?/p>
季春藻嘟囔了一會兒,突然站住腳。在燕景行好奇地看過來后,她撩起自己的發(fā)簾。
“因為我能看見?!?/p>
少女指了指自己明媚的雙眸。
“假如真的倒霉,被靈體水蛭挑中,那就只要逃開就行了,它們不會追的。畢竟,其他人都看不見、甚至察覺不到它們靠近,所以‘水蛭們’不需要通過追獵來捕食,只要換個目標(biāo)即可。但是,有句話你要記得?!?/p>
季春藻仰著小臉,十分嚴肅地盯著他。
“當(dāng)我說要走的時候,不管發(fā)生什么,你都必須跟我一起離開。能答應(yīng)我嗎?”
“可以啊?!彼S口回了一句。
“保證?”
“我保證,行了吧?!?/p>
“……那就好?!?/p>
在光線昏暗的影院走廊上轉(zhuǎn)了幾圈后,季春藻終于確定了目標(biāo)。
“應(yīng)該就在這兒?!?/p>
她指向其中一個入口。
兩人進入放映廳,燕景行一看銀幕,電影已經(jīng)開始放映了。
“哦,正好是我買的那部片啊,運氣不錯。”
他和季春藻在后排坐下。
然后,直到這個時候,燕景行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
“等等,看不見?原來我看不見外星人嗎?”
“嗯。在它們真正出現(xiàn)以前,還不能確定。”季春藻小聲回答,“但你大概率是看不見的吧,我在學(xué)校里還沒遇到過第二個能看見的人?!?/p>
“……!”
他幾乎要站起身,忘了自己的手正被抓住。
“怎么了?”
季春藻一臉驚奇地看著他。
“你還問我?如果看不見,又怎么向我證明外星人的存在?!”
燕景行生氣地說。要不是在電影院里不得不壓低聲音,他都要開始發(fā)火了。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已經(jīng)可以確認,這家伙就是在耍自己玩了。
“這個啊,我早就考慮過了?!?/p>
然而,女孩的反應(yīng)卻很平靜。
“我從一開始就不覺得你能看見外星人,但你還是向我要求,希望得到能證明它們存在的證據(jù),所以我只能考慮別的方法?!?/p>
她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道:
“景行,你覺得那些被靈體水蛭吃掉大腦的人,之后變成什么樣子呢?”
……
放映廳內(nèi),一片宛如夜色的漆黑,隱約能看見一個個沉默的人影。寂靜無聲中,唯有銀幕里演員的對話聲在座椅間回蕩,每個觀眾都像是在一個個與世隔絕的小小宇宙中。
季春藻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只有他一個人能聽見。
昏暗的視野中,少女的瞳孔卻在閃閃發(fā)亮,竟有種攝人心魄的感覺。
燕景行一時間被她口吻中透露的認真情緒所感染,只能怔怔地看著。
“我想要讓你看到的,就是那個?!?/p>
在最后一次解釋后,季春藻轉(zhuǎn)回頭去,好像開始聚精會神看電影了。
燕景行沉默了一會兒,他坐回自己的位置,默默盯著屏幕。
……
電影情節(jié)逐漸變得激烈,開始出現(xiàn)了受害者。兇手高舉著尖刀,在雨夜的古宅中追趕剩下的幸存者,不小心摔倒的女演員發(fā)出凄慘的叫聲。
燕景行卻沒辦法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銀幕上。
他在等待那個答案。
而身邊的女孩同樣在等待。
一場電影不過九十分鐘,那個時刻終究會來臨。
某個瞬間,季春藻抓著他的手突然變得用力。
“來了!”
燕景行瞪大眼睛,視線在放映廳里四處逡巡。
“哪里?”
“最前排那個頭發(fā)禿禿的男的,靈體水蛭已經(jīng)選中他做目標(biāo)了!你能看到嗎?就漂浮在他的腦袋上面——”
在女孩的指示下,他很快找到了那個觀眾的背影。
但是,對方身上和周圍都沒有出現(xiàn)異狀。在燕景行眼中,他和其他人一樣,正坐在位置上安靜地觀看電影,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他左顧右盼,甚至站起身打量,都看不到所謂漂浮在空中的“外星生物”。
我果然什么都看不到啊……
燕景行嘆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可能想錯了。也許季春藻真的沒有在騙人,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那些唯有她能看見的東西。
這幾天相處下來,他知道女孩的態(tài)度是很真誠的,燕景行真的不希望把她當(dāng)作是那種嘩眾取寵的人。
……但是,這種事情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假如一樣?xùn)|西他看不見、摸不到,那存不存在,對他來說又有什么區(qū)別?
燕景行覺得很失望。
在這一刻,他放下了心中那絲屬于孩子的幻想。
在這場電影后,就在這里,和季春藻分道揚鑣吧,他也不想再關(guān)注下去了。
這并不代表他就一定會成為學(xué)校里取笑她的人群中的一員。他只是覺得,即便他愿意相信一切,相信外星人是真的、季春藻也是貨真價實的超能力者,自己就能成為她的同伴嗎?
看不到相同的東西,就注定是兩個世界的人。
“放開吧?!?/p>
他小聲提醒身邊的她。
季春藻似乎猶豫了一會兒,但在燕景行的堅持下,女孩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他的目光重新放回電影上。
然后,他的視線就再也移不開了——
“那、那是什么?”
燕景行張大嘴巴,看見了極為不可思議的東西。
一只白色臃腫的巨大手臂,慢慢穿出銀幕,就像從水面底下浮出的溺水者一樣,從屏幕來到了現(xiàn)實。
鬼嗎?是幽靈?還是季春藻口中的外星人……
光一個手掌就占去了小半個屏幕,只要視力正常就不可能看不到,但電影院內(nèi)依然一片寂靜,沒有發(fā)生騷亂,每個觀眾都還坐在原來的座位上,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這讓燕景行明白過來:能看到這只巨手的只有自己,而不是什么影院準(zhǔn)備的驚喜。
他的思緒一片混亂,驚恐到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但當(dāng)銀幕里的“人”慢慢鉆出來后,他卻發(fā)現(xiàn)情況比自己想象得更離譜、更荒誕。
巨大的手攀住了屏幕邊緣,然后浮出的是戴著頭盔的腦袋,盔面漆黑渾圓,鏡子般反射著冰冷的光澤,就像圓形的玻璃魚缸;
那“白色臃腫”的手臂,原來并不是肌膚本來的顏色,而是一件包裹著手的衣服,只不過不是普通的衣物,而是類似利用了橡膠或是海綿材質(zhì)等復(fù)合材料做成的防護服,背后還有一個巨大的白色背包……
——從銀幕里鉆出來的,是一個穿著宇航服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