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那份奏疏與一封鄭泌昌、何茂才聯(lián)名的信先是送到了嚴世蕃手里，又由嚴世蕃送到了嚴嵩的手中。
總督衙門，一封召令，浙直總督兼浙江巡撫胡宗憲，織造局總管太監(jiān)楊金水一同進京面圣。
朝局情況如何，李青云心里有底，但底氣不足，他不確定歷史軌跡是否還是按照印象中那樣走。
此時最重要的工作，是將水災后一切事宜處理完畢。
明朝時期的救災程序還是相當完善的，從災情的上報到堪實，再到賑災的舉措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大明律法里面。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向全國發(fā)布命令，要求:“凡各處田禾遇有水旱災傷，所在官司踏勘明白具實奏聞，仍申合干上司，轉(zhuǎn)達戶部立案具奏，差官前往災所覆踏是實，將被災人戶姓名、田地、頃畝，該征稅糧數(shù)目造冊繳報本部，立案開寫災傷緣由?！?/p>
但是，明代縣級單位所設三班六房的管理班子，少有專門災情的經(jīng)驗，專門的人更是沒有。
李青云于是乎將眾人都叫到了一起，成立了一個暫時的領(lǐng)導小組，給手下人安排活。
“這幾日鬧事的人也散去了，分洪一事乃是總督衙門那邊制定下來的，咱們說破了天，也沒辦法改變，當務之急，是怎么處理。”
李青云身著七品官服，在案臺上端正坐著，底下縣丞，各房主簿，書辦，牢頭，班頭，吏典齊聚一堂。
“本官上任淳安尚且不滿半年，對淳安各縣各地的了解還不夠深，還需得堂內(nèi)諸位相助。”
田有祿：“堂尊說笑，這些都是我們的分內(nèi)之事，為國為民，定當鼎力相助?！?/p>
眾人紛紛附和。
“那好，那咱們趕緊制定好章程。首先是暫時成立一房，專門處理賑災事宜。這段時間內(nèi)，淳安縣大大小小任何事，都得向它讓步，總而言之，現(xiàn)在災情大于天?！?/p>
“田縣丞，你帶著戶房的主簿書辦去各村各地，統(tǒng)計受災的田地，人口，牲畜，所有資料都必須呈現(xiàn)在紙上，蓋著手印，統(tǒng)計的越細越好。
另外，再過幾日義倉的賑災糧就快到了，一定要保證災民有糧食吃，如果讓我知道有一個災民餓死，那就按照大明律法處理。”
一項又一項，從糧食，災民安置，道路修建，到農(nóng)田清淤，災后瘟疫處理，被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
幾個書辦奮筆疾書，毛筆快寫出火星子。
“對了，吩咐下去，從今天開始，不允許任何人在水里丟棄牲畜的尸體，處理牲畜尸體的時候要在臉上裹布，能用棍子就別下手，下手也要裹著布條，事后將布條全燒了，報衙門賬上，手要拿熱水或石灰水處理?！?/p>
李青云突然想到，水災之后必有瘟疫，瘟疫的傷害往往不比水災本身差，災后防疫也是重中之重。
按照劇情，李時珍似乎就在這一帶游歷，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來。
《本草綱目》的作者，傳說中的藥圣，若是他在，淳安建德瘟疫就能少死很多人。
酒精殺毒和抗生素在這個時候無疑是一把利刃，可惜在這樣簡陋的環(huán)境下，縱使李青云知道怎么制造出來，短時間內(nèi)也弄不好，只能先放緩，慢慢來。
好在古人也有古人的智慧，有自己殺菌消毒的辦法。
“事情都安排好了，立馬去做，平日里你們怎么懈怠我統(tǒng)統(tǒng)可以不管，但現(xiàn)在人命大于天，就因為這次災情，一個四品的知府，一個四品的河道監(jiān)管，兩個科甲正途的知縣，舉手就殺了，事辦不好，咱們誰都頂不了罪。”
幾個在場的書辦神色一變，他們都是當時參加了審理方二牛的人，如今總督衙門定了調(diào)子，這就是一場貪墨造成的天災，絕非人禍。
黑的突然變成了白的，可謂世事無常。
但大勢如此，他們?nèi)}其口，全當毫不知情。
去而復返的王牢頭突然想起一件事：“大老爺，屬下突然想起來，牢里還關(guān)著個人，就是咱們前幾天在堤壩那里抓到的，你看要不要？”
“再關(guān)他幾天，讓他長長記性?！?/p>
王牢頭有些躊躇，輕聲問道：“這樣會不會太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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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北京城內(nèi)。
“傷你媽個頭！”嚴世蕃近乎咆哮地說道，將手中硯池朝門口砸去。
胡宗憲幾次碰壁，終于在賢良祠見到了嚴世蕃。
嚴世蕃語氣咄咄逼人：“我聽說，你手里有毀堤淹田的供狀。”
胡宗憲不緊不慢：“小閣老聽誰說的，怕是誤會了?！?/p>
“最好是沒有，”嚴世蕃眼睛瞪大像燈籠一般，惡狠狠看著胡宗憲，“若是真的有，我們父子大不了罷官坐牢，你若是想將這供狀當做裕王爺?shù)耐睹麪?，?nèi)閣的位置也輪不到你來坐，也算是我父親瞎了眼，看錯你胡汝貞，派了你這么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去這么重要的一個地方做封疆大吏?！?/p>
胡宗憲語氣依舊淡然：“東樓兄莫要以己度人，我胡宗憲有沒有這個心思上天知道，況且閣老已經(jīng)是八十一歲的人，小閣老就算不顧念天下蒼生，也想一下白發(fā)蒼蒼的老父，莫要再胡作非為?！?/p>
“你有什么資格訓我！”嚴世蕃咆哮了，接著倏地站了起來，“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是在我肩上擔著，天下蒼生幾個字還輪不到你來說！我現(xiàn)在只問你一句話，在浙江改稻為桑的國策你還施行不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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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實行，最起碼暫時不實行。”
李青云有點頭疼，田有祿清點了農(nóng)田，工作也算是完成的妥當，回到縣衙之后詢問李青云，田地被淹，那之前杭州知府馬寧遠三令五申的改稻為桑現(xiàn)在還要不要接著做。
端起一碗茶水，李青云思考了片刻后才回道：“浙江這么大，不差我們這一兩個受災縣的農(nóng)田，暫時先不要管，百姓的生計最重要?！?/p>
“上頭追究下來……”田有祿有些擔心。
“追究下來我頂著，你整理好那些田畝人口數(shù)據(jù)，去找王牢頭，再組織一隊人，到各村各地監(jiān)督賑災情況，有事情隨時向我匯報。”
田有祿這才放下心來，太尊如此說話，那上頭追究下來就一切與他無關(guān)，只管做好太尊吩咐的公事即可。
有人負責，那才會有人放心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