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朱棣相信眼前的朱元璋對于這位曾經(jīng)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屬下,最大的功臣一定,一定還有著惻隱之心。
“韓國公無非是胡逆的恩師,但天下之中又有多少虎父犬子,賢師逆徒的例子?”
畢竟一代大儒宋濂有個弟子,他是晉王……
朱棣這一句以退為進(jìn),繼續(xù)說道。
“哈哈哈哈哈?!敝煸靶α?,或許是長久以來第一次笑的這么開心。
“棣兒說韓國公公忠體國,你們認(rèn)為呢?”
群臣面露難色,不知眼前這位主子想著什么,但既然陛下都發(fā)話了,還是得回:
“卑職以為燕王所言極是?!?/p>
“臣也認(rèn)為韓國公并無謀反一事?!?/p>
“臣下覺得,韓國公是我大明第一……”
言語間,幾乎全是對于李善長的夸贊與肯定,畢竟韓國公還沒被定罪呢!還活生生站在這呢。
萬一前腳罵,人家后腳又得皇恩了,那豈不是很尷尬?
在場的,能混到這個官職了,都成了精的老狐貍,要說老狐貍,后世嘉靖年間的內(nèi)閣那才是捅了狐貍窩……
朱棣看著朝堂這“和諧”的一幕,也是露出一抹笑意,他打定了主意,覺著自己這位老爹就是想要一個臺階。
而這個臺階,必須要參加抄家的人,并且職位夠高的人來搭才合適。
太子朱標(biāo),馬皇后肯定是不合適的,秦王晉王不在京城,也不合適,算來算去,自己最合適。
這么一聯(lián)想,自己幾個月前被調(diào)去儀鸞司就合理了。
這么一聯(lián)想……好像父皇的探子真的有點多……
朱棣如寒芒刺背,臉上笑意不減,內(nèi)心卻是驚濤駭浪。
不過自己也算是給父皇搭好了臺階,父皇順著臺階下就好了,就是不知道這次之后,父皇獎勵什么?
朱元璋笑著將跪在身前的李善長扶起,認(rèn)真的看著眼前的老友。
李善長淚眼婆娑,嘴里呢喃著:“皇上?!?/p>
“朝堂之人忠奸難辨,一時間看錯了人,不怪你?!敝煸拜p聲安慰道。
“皇上……”
朝堂之上,有人感動的用衣襟擦拭淚水。
汪廣洋也是為之動容,只是手中的笏板被捏的微顫。
朱棣長舒了一口氣,看來自己是賭對了,可還沒等他放松下來,朱元璋則是話鋒一轉(zhuǎn)。
“棣兒你做的很好,朝廷不能辜負(fù)每一位忠臣,更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奸臣!”
“你說說,這朝堂之上,誰是奸臣,誰是忠臣?”
話音落下,群臣面色為之一變,感情這事還沒完?而且還要讓一個沒參加過朝著的藩王來評判忠奸?
而且這個藩王還有著胡黨實質(zhì)性證據(jù),甚至可能有著名單!
朱棣也是在第一時間感應(yīng)到無數(shù)道目光匯聚在自己身上,嘴角下意識的抽了抽,求助似的看向父皇。
可對上的,是朱元璋那眉飛色舞的表情,就好像真的是要自己隨便說一般。
父皇,這么讓我辦事……得加錢!
當(dāng)然,朱棣倒不可能真的隨便說,他還不想沒名正言順是成為太宗之前就被言官給懟死了。
腦子飛速運轉(zhuǎn),歷史猶如一頁又一頁的紙張不斷翻過……
“父皇……他不想一股氣吃掉整個胡黨?”
“不對,不對?!?/p>
“明初……是淮西集團(tuán)和浙東集團(tuán)的斗爭?!?/p>
“只要不危急皇位,自家老子很樂意看他們斗一斗?!?/p>
“不對,不完全對?!?/p>
朱棣猛然間驚醒,目光怔怔的看向朱元璋,他是想制衡!
做皇上的,是需要臣子們斗一斗的,從古至今,都是需要黨派斗爭的,手底下的人若是不斗一斗,多余的精力就會和皇上斗!
朱元璋要的,是削弱而非滅絕淮西集團(tuán)!他還需要淮西集團(tuán)維持朝堂平衡!
朱棣猶如從水中撈起一般,汗水在短時間內(nèi)浸透了內(nèi)衫。
壯著膽子開口道:
“忠奸善惡,兒臣說了不算……”
朝堂眾人長舒了一口氣。
朱元璋眉毛擰在一起。
“不過……”朱棣見老爹微表情一變,連忙開口:
“唐朝詩人李翱有過一首詩?!?/p>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jīng)。”
“我來問道無余說,云在青天水在瓶。”
品階稍低一點的官員對于朱棣此刻突然冒出的詩句弄得一頭霧水。
汪廣洋則是瞇起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善長面露精光,等待著朱棣的后續(xù)言論。
“本王最喜歡的,就是這最后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p>
朱棣心里喃喃道:云霧水都是水分子在不同狀態(tài)下的不同形態(tài)……
嘴里繼續(xù)說著:“朝堂上的諸位大人,有的是云,有的是水,所做的事情不同而已……”
“都是忠臣,沒有奸臣?!?/p>
話音落下,殿上再差勁的大臣也都聽明白了,朱棣這是在為所有人打圓場。
汪廣洋眼神微瞇,面色不變,仿佛永遠(yuǎn)是這般表情。
李善長神情略微激動,而后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懼。
不僅是他,朝堂之上,年齡資歷稍老的大臣都感覺到了一絲恐怖的氣息。
這絕對不是圓滑……這是
帝王心術(shù)!
汪廣洋這時也回過神來,只感覺到一陣頭皮發(fā)麻。
朱元璋有馭人的帝王心術(shù),朝廷里的大臣早已領(lǐng)教過,太子朱標(biāo)也有帝王心術(shù),但那是朱元璋拍了很多大儒教授,且自己帶在身邊多年處理朝政所鍛煉出來的!
這可不是隨便教就能教會的,至少秦王,晉王不會……朱棣呢?他什么時候?qū)W過?
豈不是比太子更恐怖?
朝臣們已經(jīng)不敢往下細(xì)想,頭上有個大權(quán)在握的皇帝,身邊又有個完美的太子,在外還能有個城府心機(jī)極深的藩王……
朱元璋細(xì)細(xì)打量著這個兒子,嘴角抑制不住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四子類朕!”
朱元璋對這個兒子并沒有想過能如此處理好這件事,只是想著這個兒子先報出幾個名字,抄家,誅三族,盡量的不影響朝政。
畢竟這些人都還得用,國家機(jī)器的運轉(zhuǎn)還得靠他們。
朱棣此時心底的那塊石頭也隨著朱元璋的大笑而落下了。
果然,這位老爹想要的是制衡,若是底層,想要的一定是公平,可若是統(tǒng)領(lǐng)全局,要的一定是穩(wěn)定。
不大面積清洗官員就是為了穩(wěn)定。
沒時間想父皇會給自己什么樣的獎勵,朱棣只是看著已經(jīng)喜悅的父親,心里嘆了口氣,繼續(xù)想著:
權(quán)利收歸一人……也是穩(wěn)定。
那么父皇的下一刀揮往何處,已經(jīng)很明顯了……
相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