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崇禎正在北京城敲骨吸髓，讓文武百官踴躍奉獻(xiàn)自己的時(shí)候。
遼東，松山城。
大雪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七八天了，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松山城高大的城桓上，刀槍劍斧的劈砍痕跡連帶腥臭泛黑的血泥，都已經(jīng)被雪層所掩蓋，若沒有隨處可見的傷兵和尸體，可稱的上一句北國風(fēng)光無垠。
薊遼總督洪承疇也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沒有合眼，原本精瘦的臉頰如今更是皮包骨頭一般，只有深陷的眸子，散發(fā)著幽幽微光，若是晚上讓不明所以的人看到，還以為遇到倀鬼了呢！
“金軍大軍圍城，卻在南面故意留了一道口子，沒有徹底將我們合圍在這里，是想要圍點(diǎn)打援，引誘吳三桂的大軍來援，好徹底將我們一舉殲滅于此！”洪承疇站在地圖前，語氣冷漠，聽不出悲喜的情緒：“諸位，你們可有什么頭緒？”
遼東巡撫邱民仰嘴里嚼著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的煙葉子，強(qiáng)行提振精神，滿目血絲死死盯著松山城北的那處小山，手指狠狠的點(diǎn)在那處位置：“金軍就在這里等著，只要我們有任何動作，恐怕都逃不出探子的眼睛！吾以為，不如出城死戰(zhàn)！”
總兵王廷臣眨著眼睛，顯得有些悲觀：“但是朝廷的命令，是要我們死守此處，等待援軍，出城死戰(zhàn)，只能白白送了命！”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總兵曹變蛟性子爆裂，這么長時(shí)間窩在松山城，早就忍受不住，此刻再也無法壓制，猛地一拍桌子：“末將以為，不能在此空耗了，不如趁夜，拼死突圍，尚有一線生機(jī)！我松山城兩萬男兒，總不能如此窩囊的死去！”
“可是......君命難違啊，”洪承疇抬起頭，望著已經(jīng)被油燈熏得黝黑的房梁，雙眸終于顯露出一絲絕望之色。
正在此時(shí)，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報(bào)?。。 ?/p>
“大人，京城的八百里加急到了，”親衛(wèi)氣喘吁吁，望著總督大人。
金軍圍城，但是松山城和京城的聯(lián)系卻從未中斷......
這也是洪承疇等人一直無法下定決心的原因。
皇上讓你死守，你卻抗旨不遵，就算是僥幸突圍成功，到時(shí)候也是難逃朝廷那些部堂和言官的攻訐。
如今高坐京城龍椅上的那位皇帝，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軟之輩，別忘了，袁崇煥的人頭還高懸九邊重鎮(zhèn)呢！
“諸位，準(zhǔn)備接旨吧！”洪承疇長嘆一口氣，先是伸手將頭頂?shù)臑跫啍[正，而后整理衣襟和袖口。
殿內(nèi)眾人見狀也紛紛整理自己的妝容儀表。
“圣上親筆手諭，請薊遼總督洪大人上前領(lǐng)旨！”鋪兵肩頭雪花飄散，周身熱氣升騰，躬身將手令雙手奉上。
看著鋪兵手中的八百里加急的手諭，殿內(nèi)眾人互看一眼，滿是悲觀絕望之色。
不用想，
其上的內(nèi)容只有一條：死守待援！
“臣洪承疇恭迎圣上手諭！”洪承疇最后理了理袖口，神色恭敬的從鋪兵手中接過手諭。
一旁的巡撫邱民仰對著門口的親衛(wèi)道：“林普，帶這位小哥下去休息吧?！?/p>
不多時(shí)，殿內(nèi)只剩下洪承疇，邱民仰，巡撫王廷臣以及曹變蛟四人。
洪承疇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緊緊抿著嘴唇，才緩緩打開手諭。
入眼第一句：朕以卿為大明中興之望......
呵，
洪承疇自嘲一笑，尋常寬慰之語罷了。
而后第二句：松錦之戰(zhàn)，失地得人，朕可以不要錦州，也可以不要遼東......
嗯？
洪承疇雙眸一瞇，面色微微一變。
緊接著往下看：朕有一計(jì)，可破金軍之圍......
洪承疇表情呆滯，帶著一絲難以置信，嘴角翕動，好似無語凝噎，因?yàn)槭至钌纤裕媸橇钊?.....令人有些窒息：愛卿可將炮口向某某方向移動某某寸……定可轟擊金國中軍大營！
這，
遠(yuǎn)在京城的崇禎皇帝，八百里加急空投手令，讓松山城的洪承疇調(diào)整炮口方位某寸某寸，并信誓旦旦的保證，可以一擊搗毀敵人中軍大營！
洪承疇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而后又帶了一絲擔(dān)憂——皇上莫不是憂思過度，得了失心瘋了。
“大人，圣上說了什么？”邱民仰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問道。
“圣上，圣上說......”洪承疇咀嚼了兩聲，不知道用什么詞來形容，最終化作一聲苦笑：“圣上給我們提供了一個(gè)辦法......讓我們靠此法轟了金國中軍大營，而后再行撤退！”
??？
邱民仰張了張嘴，顯然有些不信。
“你且自己看看吧，”洪承疇臉色一陣潮紅，顯然是一時(shí)間心緒起伏太大。
而邱民仰下意識的凈了凈手，才上前接過手令，低頭親自看去。
“嘶......這是什么？”邱民仰看到手令，先是皺眉發(fā)出一陣驚異之聲，而后無意翻轉(zhuǎn)手令，眸光落下瞬間，瞳孔驟縮，語氣陡然一變。
嗯？?。?/p>
“這是......這是圣上的親筆信！”邱民仰的聲音都尖細(xì)了起來，帶著升高了八度的語調(diào)：“還有圣上的名諱簽押！?。 ?/p>
“什么？”
洪承疇聞言一驚，急急伸手劈手奪過手令，低頭看去，而此時(shí)殿內(nèi)其余幾人也都上前圍在洪承疇身邊。
“彥演及諸公受旨，朕于京師翹首殷殷盼之......萬望愛卿依照朕囑意安排，炮擊敵營而后緊急撤退，你我君臣共筑中興之功......”
“朱由檢！”
隨著洪承疇的輕聲將手令默念出來，整個(gè)殿內(nèi)落針可聞。
念到‘朱由檢’三個(gè)字的時(shí)候，洪承疇的嗓音明顯沙啞了一下，心臟都狠狠地抽痛起來，
那一瞬間，洪承疇好像看到了大雪紛飛中，乾清宮門口，朱由檢孤獨(dú)的站在臺階前，雙眸深邃的望著北方的天空，祈盼洪承疇能率領(lǐng)大軍班師回朝的景象。
君父如此，夫復(fù)何求？?。。?/p>
洪承疇的聲調(diào)帶著些許鼻音，滾燙的淚水都在眸中充盈，五指緊緊攥著崇禎的親筆信，手臂高高的揚(yáng)著，一邊揮舞一邊喝道：“君父如此，爾等何求？”
“全依照圣君所言！”邱民仰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死則死矣！以報(bào)君恩！”
“天地君親師！”王廷臣整理衣襟：“為臣者無所求！”
“轟他娘的金軍中營?。?！”曹變蛟一掃悲嘆，唇齒開合間，全是激昂殺意。
“林普！”洪承疇轉(zhuǎn)身暴喝一聲：“擊鼓，全軍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