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蘇?
獄卒有些懵了。
咱大秦公子不是叫扶蘇嗎?何時改名秦蘇了?
雖說心中疑惑,但能‘看管’扶蘇的獄卒,也是有著底層人的智慧的,看到扶蘇公子的情況不對,也知曉大人物的事不可多問,當(dāng)下強(qiáng)行將禮數(shù)收回,只是含糊地說道:“跟我走吧……”
扶蘇深吸一口氣。
雖在獄中兩日,他的白袍仍一塵不染,他略一揮衣袖,轉(zhuǎn)頭向著柳白展顏一笑。
公子氣度一覽無余。
這次柳白倒是沒胡思亂想。
從死牢被帶出去啊……那還能是什么下場,死唄。
柳白眼巴巴地看著扶蘇走出牢房,心中不禁酸了起來——并不是離別的酸,只是嫉妒的酸。
扶蘇也算是閱人無數(shù),立刻捕捉到了柳白的神色。
不愧是高人,果然是視死如歸。
扶蘇心下更佩服柳白,當(dāng)下向著柳白笑道:“柳兄,保重。”
“別保重了,不如帶我一起死?!绷奏洁炝艘痪洹?/p>
這話清楚地落在了扶蘇耳中,令他渾身一震,一股暖意在心中涌出。
生死與共,果然,柳兄也將我視為知己,本公子當(dāng)真沒看錯人。
扶蘇微微一笑,慨然跟隨獄卒步出牢門。
“公子……請。”獄卒壓低了聲音諂媚地當(dāng)先引路,穿過一干昏暗的鐵牢與衙院,少時,來到一雅致小院。
院中有一石桌,石桌旁擺著四個石凳,而其中一石凳上坐著一中年男子。
這男子雖已年過四十,卻面白無須,身著綠袍,腰系錦帶。
此人眼睛狹長,一看便是工于心計之人。此時,他正悠哉地端著一只玉杯自斟自飲,不時翹起的蘭花指令人忍俊不禁。
除此之外,每飲一杯,此人都要嘖嘖作聲,乃至發(fā)出陣陣驚嘆,瞧上去倒有幾分滑稽。
只是,此刻在場之人不少,卻無人敢笑,甚至無人敢露出半分笑意。
只因此人是中車府令趙高。(趙高是不是太監(jiān),分歧有點(diǎn)大,我索性按照尋常說法來了。)
“公子!”
趙高一生最重權(quán)謀,自然知道此時該如何為人,見扶蘇到來,當(dāng)先就是一禮,隨后屏退左右。
“嗯。”
扶蘇不冷不熱地應(yīng)了一聲。
對于趙高,扶蘇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在始皇的一干兒子中,扶蘇參政時日最久,與朝內(nèi)各路官員都有往來。
這一來二去,百官人品如何、能力如何也自然被他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眼前這趙高,要說能力,也不可說絲毫沒有,至少在律法上頗為精通,但人品嘛……不說也罷。
最重要的是,那若有若無的敵意……
扶蘇盯著趙高,心下不禁感慨萬千。
他當(dāng)然知道趙高心中有所算計,只是苦無實(shí)證,自然無從參起。
除此之外,趙高還有一門高明的手藝,或者說是,一種對待始皇的態(tài)度——
自污。
始皇自然是英明的,即便是做了不英明的事,那也絕對不會是他的錯。
既然如此,那么錯在誰呢?
這便是趙高這等人的高明之處,譬如失策之事,趙高勢必會說錯不在陛下,是我等為人臣子未能及時進(jìn)言。
這事看起來簡單,可一來給了始皇臺階,二來表了“忠心”。
用最簡單的話來說,有趙高這等人在,始皇總會感覺到舒適。
一旦有了這種感覺,那么趙高這等人在朝堂上就突然變得不可或缺了。
除了“自污”外,趙高還有個高明之處——添油加醋。
這次扶蘇上疏分封,始皇雖然龍顏大怒,卻不至于將扶蘇下獄,可在趙高幾句話的挑撥下,這才氣上心頭。
寬厚是扶蘇的優(yōu)點(diǎn),但當(dāng)然也是他的缺點(diǎn)。
一次兩次的寬厚或許能令人信服,可再多的寬厚,也就成了軟弱。
“公子請坐。”
面子上的事,趙高向來做的一絲不茍。
但是,他眼中的輕蔑卻已經(jīng)藏不住。
公子扶蘇?還不是任我拿捏?
趙高心中冷笑,根據(jù)他的算計以及他對扶蘇的了解,扶蘇是個固執(zhí)的人,就算入了獄也絕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只要扶蘇的心意不變,始皇就沒有理由放出扶蘇。
而扶蘇這個人是絕不會說謊,這一點(diǎn)人所共知。
扶著扶蘇坐下,趙高立刻開始驗證自己的想法:“公子,我替陛下前來,只為了問過公子,關(guān)于分封之事,公子可已知錯?”
扶蘇并未作答,面色也一如往常。
見狀,趙高已是大喜,心中暗道:“果然如此?!?/p>
如果是往常,他的算計的確是沒有差錯。
可是任趙高機(jī)關(guān)算盡,卻沒想到在牢中有一個能夠徹底改變扶蘇想法的柳白。
接下來只要扶蘇說出自己的想法……這位長公子失去了始皇陛下的帝心,那么...大事將成!
趙高差點(diǎn)裝不下去了,陰毒之色已經(jīng)從眼中浮現(xiàn)。
他已經(jīng)為扶蘇想好了一千種死法,而接下來扶蘇只要說出的“不知”就是這一切真正的開始。
“我……”
在趙高期盼的目光中,扶蘇語出驚人:“知錯了?!?/p>
“知……知錯了!”
趙高愣在了當(dāng)場,懊惱之色在臉上一閃而過,而后迅速掩飾。
如果不是情況允許,他當(dāng)真想來一句“你別知錯”。
他心中氣急,猶豫再三,只能斟酌著問道:“當(dāng)真?”
這可真是離了大譜。
“既然如此……”趙高一時有些挫敗,甚至有些語無倫次,“我……奴婢……這就去向陛下請旨?!?/p>
這可如何是好?
趙高暗自嘆了口氣。
“別急著走!”
扶蘇見趙高腳步飛快,也暗自詫異了一會兒:“你幫我向父皇帶個話。”
“公子但說無妨?!?/p>
趙高其實(shí)已經(jīng)不抱希望,可扶蘇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漸漸熄滅的希望死灰復(fù)燃——
“大秦....要亡了??!”
“什么!”
趙高眼睛瞪圓,看似震驚當(dāng)場,心中差點(diǎn)笑出了聲。
早就知道扶蘇是個不安分的主,可真沒想到,這一次作死未成,又作一死!
這下始皇還不被活活氣死。
趙高暗自竊喜起來。
但是,就這樣回去帶話,怕是自己小命難保。
“臣……不敢!”趙高適時偽裝。
扶蘇淡然一笑:“既然如此,你且?guī)沂謺环狻!?/p>
趙高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奉上布帛筆墨,看著扶蘇在布帛上寫出“大秦將亡”幾個字,已是喜出望外。
這簡直就是妥妥的罪證!
將手書珍而重之地揣在懷中,趙高立刻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大秦的天...終于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