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是傍晚時候,夏日的酷暑已經(jīng)消散大半。
大梨縣聚居點,有鐵絲網(wǎng)包圍的農(nóng)田之中,一些老人正趁著天氣終于涼爽起來,在田地之中做著農(nóng)活。
田地邊緣的長椅上,一名老婦人抱著懷中的嬰兒,一邊輕輕搖晃著,一邊隨口與周誠聊著天。
“阿誠,今年你該畢業(yè)了吧?”
“對?!?/p>
“畢業(yè)好啊……”
對面的老婦人滿是感慨的看著周誠:“現(xiàn)在這世道,年輕人這么少,一個縣都平均不到一個,你又是博士畢業(yè),不管哪個公司都得搶著要啊?!?/p>
周誠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
老婦人懷中的嬰兒肉嘟嘟的,兩只胖乎乎的小手不斷夠著老婦人手中的撥浪鼓,沒有牙齒的嘴巴張開,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
吼……
一聲猛獸吼叫聲從農(nóng)田方向傳來。周誠抬起頭,便看到通了電的鐵絲網(wǎng)之外,一頭老虎正在不斷游移,不時對著鐵絲網(wǎng)之內(nèi)的老人們吼叫齜牙,躍躍欲試。
忙于農(nóng)活的老人們像是沒有看到,沒有聽到這吼叫聲一般,自顧自的干著手中的活計。
老婦人懷中的小嬰兒卻像是被嚇到了一般,哇哇大哭起來。
老婦人忙不迭的將手中撥浪鼓塞到嬰兒手中,柔聲哄了起來:“寶寶乖,不哭不哭……”
等小嬰兒終于不哭了,老婦人才抱怨道:“這大蟲真是討厭,遲早用槍打了它。阿誠,你回來的時候沒遇到吧?”
“沒遇到。遇到也不怕,我車上有槍呢。”
“對,是要準備一把隨身帶著。這世道,離了聚居點,沒槍可不行。對了阿誠,這次回來……”
還未等老婦人說完,她懷中剛剛平靜下來的嬰兒忽然再度哇哇大哭了起來,哭聲極為凄厲。
老婦人瞬間慌亂了起來,翻來覆去的查看了一番嬰兒的情況,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嘗試著哄哄,卻絲毫沒有效果。
哭了約莫一兩分鐘的樣子,正在奮力掙扎,奮力哭喊的嬰兒忽然間失去了動靜。
他的腦袋和四肢無力垂下,眼睛閉上,哭聲消失,胸膛也停止了起伏。
老婦人有些焦急的看向周誠:“阿誠,你快幫阿姨看看,寶寶他怎么了?”
周誠不慌不忙的接過白白嫩嫩,如同粉雕玉琢一般可愛漂亮的小嬰兒,直接將其翻過來,在背部摸索了一下:“沒電了?!?/p>
一名扛著鋤頭的老農(nóng)快步走了過來,聽到周誠話語,劈頭蓋臉的開始訓(xùn)斥老婦人:“整天都想些啥子,看個孩子都看不好,沒電了都不知道換。
今天孩子的室外時間還沒達標,影響了孩子性格發(fā)育怎么辦?”
老婦人一邊從包里摸索著新電池,一邊不滿的反駁道:“有本事你來看孩子啊,就知道伺候你那點破地,政府每周送來的菜不夠你吃???”
“你個敗家老娘們,政府送來的菜不要錢?。吭蹅凁B(yǎng)老金就那么點,不得省點錢給孩子買衣服買奶粉?
再說種植大樓里種的菜,哪兒有地里長出來的健康好吃?”
老婦人不說話了,嘟囔著將一塊電池遞給周誠。
周誠在嬰兒背部按了一下,一個隱蔽的電池倉艙蓋彈開,周誠將新電池裝上去,小嬰兒立刻有了動靜。
他像是剛睡醒一般打了個哈欠,水靈靈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轉(zhuǎn)著,十分靈動。
老婦人將嬰兒抱在懷里,滿是心疼的輕輕晃著:“寶寶乖,奶奶以后一定記得給你換電池。咱們?nèi)ネ?,不理爺爺好不好??/p>
老農(nóng)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嬰兒,老婦人瞪了他一眼,徑直抱著孩子走了,老農(nóng)的手有些尷尬的收了回來。
“阿誠啊,這次回來能呆幾天?”
“明天就要走了。”
“哎?!?/p>
老農(nóng)輕嘆一聲:“以后有空了,多回來看看我們這幫老家伙。我們也撐不了幾年嘍,再過幾年,咱們這大梨縣聚居點恐怕也要撤銷嘍?!?/p>
周誠心中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
這次離開,還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
心中這樣想著,周誠嘴上卻微笑著答應(yīng):“您放心,我一定多回來。”
應(yīng)付一番老農(nóng),周誠回到了家中。
“阿誠回來了?快洗手,飯馬上就好?!?/p>
“知道了媽?!?/p>
等了片刻,飯菜都端上了桌,三人各自落座。
60多歲的劉麗娟滿是慈祥的看著周誠,不斷給他夾菜:“多吃點阿誠,等你去了大京市,可就吃不到媽做的菜嘍?!?/p>
同樣60多歲的周大虎瞪了劉麗娟一眼:“說的什么話,兒子又不是不回來了。”
劉麗娟惡狠狠的反瞪了回去:“就你話多,豬蹄子都塞不住你的嘴?!?/p>
周誠哭笑不得:“爸媽,你們別吵了,快吃飯吧。”
一頓飯在不斷的拌嘴之中結(jié)束。
吃完晚飯,天已經(jīng)擦黑。三人結(jié)伴下了樓,便看到許多鄰居們同樣已經(jīng)吃完了飯,正在聚居點內(nèi)或者散步,或者三五成群的聊著天。
聚居點之外的野獸吼叫聲,聚居點內(nèi)的聊天聲,歡笑聲,仿真嬰兒的哭鬧聲,匯聚在一起,讓這個夏夜具備了一種別樣的靜謐氣息。
父親周大虎與幾名叔叔伯伯湊在一起殺起了象棋,母親劉麗娟湊到了婦人群里聊天,周誠則坐在長椅上,怔怔望著天空。
夏夜的天空十分清澈。一輪月牙掛在天上,漫天繁星拱衛(wèi)之間,一條如同玉帶般的銀河橫亙天空。
“已經(jīng)是災(zāi)變紀年第60年了啊……”
周誠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60年前,人類世界的所有人全部失去了生育能力。
不僅自然繁衍,便連克隆技術(shù)、試管嬰兒技術(shù)都無法再培育新的生命。
而除了人類之外,地球之上的其余所有物種全都沒有受到影響。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么,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類文明便這樣一日一日的衰落下去。如今,總?cè)丝诟墙档偷搅藘H有不足十億。除了“春雷”計劃造就出的不到兩萬名年輕人之外,其余所有人全都是60歲以上的老年人。
在災(zāi)變之初,世界政府緊急研發(fā)了“無損胚胎取出術(shù)”,將那些想要墮胎的孕婦腹中的胎兒無損取出,并冷凍了起來,留待未來解凍。
因為已經(jīng)度過了精子與卵子結(jié)合階段的緣故,這些胚胎的發(fā)育并不會受到災(zāi)變的限制。
被冷凍起來,等待解凍發(fā)育的胚胎總計有約200萬個,如今已經(jīng)解凍了約三萬個,去除因為技術(shù)不成熟而發(fā)育失敗的,便是如今這世界上僅有的這些年輕人了。
加上年輕人,這總計不足十億人口,便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全球各地,災(zāi)變之初便由世界政府主導(dǎo)開始執(zhí)行的“搖籃計劃”,所建造出的眾多或大或小的搖籃之中,茍延殘喘。
人類文明已經(jīng)滅亡在即。
夜風(fēng)輕輕的吹著,周誠始終望著浩瀚星空怔怔出神,像是在搜尋著那人類文明苦苦搜尋而不得,始終隱藏在暗中的敵人一樣。
“所有人都在說,我們的文明已經(jīng)沒有了希望。
所有人都在告訴我,便連巔峰時代,擁有無數(shù)精英的人類文明都搞不清楚末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已經(jīng)徹底衰落的我們,更不可能找到末日的真相。
所有人都在告訴我,能躲在搖籃之中,以一種相對體面的形式退出地球舞臺,已經(jīng)是文明的幸運,不該再奢求更多。
但……
說我不知天高地厚也好,說我狂妄自大也罷,就算我們的文明此刻已經(jīng)到了末期,也總要有人站出來,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自大的,試著去救一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