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三先用鋸將玉泉山枯竹鋸出了八塊四寸長、一寸寬的竹板。又用開孔鉆在竹板上打了眼。
他用牛皮繩將竹板穿了起來。每塊竹板間隔處還穿上了一顆羊骨珠。
孫越賣弄起了學(xué)問：“這不是唱蓮花落的乞丐用的竹板兒嘛？”
林十三笑道：“沒錯(cuò)，它跟乞丐用的竹板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板與板間多了一顆羊骨珠?！?/p>
孫越問：“這勞什子跟蟈蟈有關(guān)系？”
林十三頷首：“大有關(guān)系。一會(huì)兒讓你見識見識?！?/p>
說完林十三又抓起一把白面，用木桶里的清水不斷地沖洗，用手持續(xù)抓捏。
孫越道：“我曉得了。師父你這是在洗面筋呢。可面筋是黏夏蟬用的啊。”
林十三道：“能黏夏蟬就能黏叫蟈?！?/p>
面筋被林十三洗出黏性后，他將面筋裹在了棉槐條頂端，又將青綠大豆蟲黏在面筋上。
做完這一切，林十三笑道：“萬事俱備，尋蟲！”
孫越問：“怎么尋？”
林十三沒有說話。用手拿起做好的羊骨珠竹板兒。他輕輕晃動(dòng)竹板兒，只聽得竹板兒發(fā)出“咯咯咯”的聲音，像極了蟈蟈叫聲。
孫越驚訝：“神了！師傅你手里這勞什子會(huì)蟈蟈叫？”
林十三道：“此物名曰‘引叫’，是宋時(shí)賈似道為宋理宗尋極品鳴蟲所制，知道的人不多。兩年前我用了一只好畫眉跟南城蟲行一個(gè)老人口中得知此物做法。”
（附：蟈蟈引叫器圖）
孫越問：“它能發(fā)出蟈蟈叫聲有何用？”
林十三道：“引叫所發(fā)乃是幼年蟈蟈叫聲。萬物有靈，蟲兒與人相同，本性里皆帶著保老護(hù)幼的善心。成年蟈蟈聽到幼聲，必以叫聲回應(yīng)之?！?/p>
正說著，雜草叢中傳出“吱吱吱”的成年蟈蟈叫聲。
孫越一拍手：“嘿！找著了，在西北角的草叢呢！”
林十三卻道：“那不是蓋雄雞。只是一只普通的叫蟈。蓋雄雞是極品的短翅山青。叫聲悠長悅耳、清脆響亮。如玉石相擊般動(dòng)聽。”
片刻之后，荒院草叢中的五六處地方都響起了叫蟈聲。可惜都不是蓋雄雞。
孫越有些發(fā)急：“那蓋雄雞不會(huì)讓麻雀、燕子叨著吃了吧？”
林十三道：“莫慌。百蟲皆鳴后，蟲王才發(fā)聲。蟲王一聲響，百蟲皆噤聲?！?/p>
林十三晃著手中的“引叫”晃了整整兩刻功夫。
猛然間，荒院西南角的一棵葦草上發(fā)出一聲悠長的蟲鳴“吱吱吱”。那邊蟲鳴過后，荒院中的其它蟈蟈同時(shí)停止了鳴叫。仿佛在聆聽者蟲王的圣旨一般。
林十三壓低聲音：“是他了。胖徒弟，你站在此地不要?jiǎng)?。我去去就來?！?/p>
說罷，他左手晃著引叫，右手擎著裹了面筋的棉槐條桿兒，小心翼翼的朝著西南角挪動(dòng)步子。挪兩步就要停下來片刻再繼續(xù)挪。生怕驚了蟲王。
終于，林十三停在了葦草前一丈之處。那只蓋雄雞正靜靜趴在葦草上振翅高歌。絲毫沒有察覺危險(xiǎn)。
林十三不再晃動(dòng)引叫。引叫是為了找到蟲王的位置。既然找到了位置，下一步便是誘捕。
他擎著棉槐條桿兒，小心翼翼的將頂端的豆蟲靠近蓋雄雞。
極品鳴蟲最愛吃豆蟲，就宛如蒼蠅見了屎、狗見了屎、屎殼郎見了屎、蛆見了屎、貪官見了銀子和美女——絕難抵擋誘惑。
蓋雄雞直接蹦到了棉槐條上，抱住豆蟲就開始啃。
林十三嘴角劃過滿意的微笑：“成了?！彼蚝笠怀槊藁睏l。
蓋雄雞受驚，想要逃跑?？伤牧驯焕卫勿ぴ诿娼钌?，動(dòng)彈不得。
林十三朝著孫越高喊：“成了！拿蟈蟈籠和盛著秋露白的酒碗來！”
孫越撅著大腚，拿起蟈蟈籠和酒碗快步走到林十三面前。他伸手一指棉槐條上黏著的蓋雄雞：“就是它？”
林十三頷首：“錯(cuò)不了。”
孫越一臉愁容：“黏在面筋上呢。要是生扯，恐怕會(huì)扯下它的六條腿。總不能讓趙老板給小閣老送一只沒腿的殘蟲?！?/p>
說到此，孫越壓低聲音：“我可聽說，小閣老瞎了一只眼，是個(gè)殘廢。趙老板給小閣老送殘蟲，小閣老再以為他含沙射影......趙家那十幾口人，全得下死牢?！?/p>
林十三笑道：“所以我讓你端來秋露白?。 ?/p>
秋露白是高粱燒制的一種酒，因秋天釀酒，故稱秋露白。
林十三先將棉槐條的前端折了下來。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蓋雄雞的蟲背。
隨后他讓孫越喂了他一小口酒。
“噗嗤”，林十三將酒噴在了蓋雄雞的六肢上。
幾乎在一瞬間，蓋雄雞的六肢與面筋脫離，完好無損。
林十三小心翼翼的把蓋雄雞關(guān)入三十六根高粱蟈籠之中。大功告成！
孫越大喜過望：“成了？”
林十三頷首：“成了?！?/p>
孫越忙不迭的拍上了師父的馬屁：“師父，您可真是鬼斧神工、神來之筆、神三鬼四......”
林十三笑罵道：“豬妖捧本書，你硬充什么太學(xué)生。高小旗答應(yīng)分咱師徒十兩銀子。我留八兩，給你二兩?！?/p>
孫越搓了搓手，一副饞犟模樣：“啊呀。胖徒弟我沒出什么力，怎么好拿二兩分潤。”
林十三道：“高小旗讓你當(dāng)了我徒弟，咱師徒二人今后就是一條繩上的小螞蚱。有福同享，有難......大難臨頭各自飛?？蜌馐裁础！?/p>
過了盞茶功夫，趙存仁回到了荒院當(dāng)中。林十三將蓋雄雞完璧歸趙。趙存仁頓感死里逃生。他對著林十三千恩萬謝。
林十三笑道：“我是拿錢辦事。沒甚可謝的。趙老板趕緊準(zhǔn)備給閣老府的醬菜才是正經(jīng)?！?/p>
趙存仁低聲道：“剛才這位胖上差說，高小旗那邊稱賞格是五十兩？十三爺救了我全家的命。那二百兩賞格不如我交給你帶回馴象所......”
林十三連連擺手：“馴象所的規(guī)矩，誰接的私活兒誰拿賞格。我只是個(gè)辦事分錢的。你這么干，會(huì)讓我在上司面前難做人。什么二百兩，我只知賞格是五十兩。”
趙存仁一點(diǎn)就透：“好。我這就差人將賞格交給高小旗?！?/p>
孫越一胖臉憤憤然的表情。明明二百兩里有四十兩是他們師徒的，高小旗做人不地道，四十兩變成了十兩。
林十三狡黠一笑：“趙老板，貴號夏天用冰多么？”
趙存仁一愣：“多啊。夏天熱，醬菜易腐。供給宮里和京城諸位大人的醬菜，都是用冰鑒盛裝。每夏總要用冰上百大方?！?/p>
林十三這人并不討厭錢。他救了趙存仁這個(gè)財(cái)主的命，只得十兩銀子自然心有不甘。但他又不能跟高小旗這個(gè)直屬上司撕破臉，多討要賞格。
這倒難不倒林十三：“嘿！這不是巧了嘛。您猜家父是干什么營生的？”
趙存仁問：“敢問十三爺，令尊高就？”
林十三笑道：“家父是開冰窖的。城南狗瘠薄街福源號冰窖便是我家的生意?！?/p>
我林十三救了你趙老板的命，不多要你的錢。你橫豎年年要用冰，買我家的就是，這不算過分吧？很合理吧？
趙存仁當(dāng)即表態(tài)：“沒說的，今后六心居采買夏冰，只去令尊的福源號?！?/p>
林家的冰窖夏天每賣一百大方冰，大約是十兩的利錢。
一年是十兩，五年，十年呢？
給自己親爹找一個(gè)用冰的大客商，不比跟上司撕破臉討要差出來的三十兩賞格實(shí)惠多了？
錢，要掙。但掙法有很多。不得罪人還把錢掙回家，這叫本事。
公門之中好修行。進(jìn)了馴象所三年，林十三已深諳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