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看著謝行云的眼睛,竟能從里面看出幾分尊敬與真誠。
真是見鬼。
謝行云跟李心的人手客氣地打過招呼后,便立馬進入狀態(tài),走到陽臺,往下看。
他問李心:“您把樓下死者的同伙帶上來審,問出什么了?”
樓下尸體早被移走,從樓上看,只能看見一圈被警戒線和標記牌圍住的輪廓。
李心挑挑揀揀地說:“他倆是姐弟關系,死者陳程欠了賭債,跟同伙王大寶,計劃偷竊鄰居財物。
王大寶懷疑是陳程殺姐偷錢還賭債?!?/p>
謝行云拿出膠皮手套戴上,來到冰柜前,往里看。
尸體早被法醫(yī)移走了,在冰柜底部留下些冰凍的血塊。
謝行云淡聲道:“她叫陳青喬,慶海市下轄縣級市西臨市人,今年34歲。
慶海大學金融碩士,22歲以實習生身份進入國內頂級投行旗盛。
歷經12年成為慶海市獨立區(qū)劃高級經理。
根據(jù)戶籍顯示,她是獨生女,沒有弟弟?!?/p>
李心心里泛起一絲不爽,道:“這是王大寶的口供,我還沒來得及查驗真假,你們就來了。”
同時,又好奇,死者名字他也剛知道,還沒來得及對外說。
怎的謝行云連死者生平都倒背如流了?
開了全圖掛?是個掛批?
謝行云笑笑,沒在意李心話里帶刺,又問:“有發(fā)現(xiàn)可疑腳印和指紋嗎?”
“整個屋子都采集了一遍,目前結果還在比對中。
另外,保險柜被搬空,指紋也被刻意抹除,房門沒有被撬動的痕跡,在陳程身上找到了房門鑰匙。
從屋子里到處都是陳程的生活痕跡來看,倆人確實像是住一起很久了?!?/p>
謝行云轉身出門,往樓梯間走,李心也只能追過去。
謝行云在樓梯上蹲下來,偏頭去看,很干凈,應該經常打掃。
他拿出手機,打電話搖人:“阿金,三個事,一、問問物業(yè),樓梯間多久打掃一次,找保潔和巡邏員問下,最近有沒有碰到誰爬樓梯;
二、派人查監(jiān)控,根據(jù)法醫(yī)初步判斷的死亡時間,看看這段時間都有誰來過18樓,每個人都分別滯留了多久,弄清楚這人是誰、來這干嘛;
三、盡快找到兩位死者的最后聯(lián)系人來錄口供?!?/p>
言畢,謝行云來到1801,輕敲三下房門,溫聲道:“市局刑警隊上門找您了解下情況?!?/p>
不一會,門打開,防盜鏈條來回碰撞防盜門發(fā)出叮鈴的脆響。
門后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
目測身高應該在170-175cm之間,穿著一身黑色緊身運動服,身材很是健美,長卷發(fā)束成高馬尾。
她先是冷著臉,見到人后卻突兀地綻開笑容,美若曇花暗心驚。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漠幽微。
很割裂,像海妖的眼睛,有種能把人拖入深淵的感覺。
李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似乎見過這雙眼睛,但細細回想,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谷雨?” 謝行云盯著眼前的人,驚喜地樂出聲來。
谷雨笑道:“班長,這么多年不見,你還真做警察了啊。”
“哈哈,是。” 謝行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頸。
“我聽說你在卡內基梅隆大學當講師,又聽說你父親前幾年也回美國去了,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回國了,所以你這次回國是……?”
他探究地看著谷雨。
李心來回看著二人,谷雨雖然在笑,但明顯只是出于禮貌。
謝行云倒是高興得非常明顯,不由得猜謝行云是不是喜歡過人家。
“進來說吧,” 谷雨淡淡地笑了笑,讓開一條道,“不用換鞋?!?/p>
謝行云和李心對視一眼,拘謹?shù)刈哌M屋里。
為什么拘謹呢?因為穿著臟鞋子踩在人家干凈得能當鏡子照的地板上,著實很有負罪感。
房屋結構設計得很復雜,進門只能看到客廳,不同區(qū)間的門洞犬牙交錯,讓人無法一眼看盡。
客廳里擺著一組白色長操作臺,還有四把白色靠椅,操作臺左側擺著個白色水吧。
這設計,怎么看都顯得怪異且毫無溫度可言。
“坐。” 谷雨拉開兩把靠外的椅子,詢問道,“喝點什么?有白開水、咖啡、茶。”
“白開水就好?!?謝行云和李心異口同聲。
李心,一個有著二十年經驗的老刑警,居然感覺到了一股難言說的壓迫感。
谷雨拉開隱藏抽屜,取出兩個高透玻璃杯,按下飲水機開關。
不一會兒,兩杯冒著熱氣的水就擺在了他們面前。
她在他們對面坐下,看著謝行云回答剛才的問題:“幾個月前我收到了慶海大學副教授的任用聘書,猶豫回不回。
但我父親說國內缺這方面的人才,既然我有機會就應該報效國家,我就回來了。”
“呵呵,谷小姐和谷爸爸都是有大義的人。
谷小姐和謝局也都是人才,要不你們是同學呢?
高中要是有祖墳,它鐵定在冒青煙,要不怎么能一下出倆天才呢?”
李心捧著杯子喝了口水,開了個玩笑,試圖緩解谷雨帶來的壓迫氛圍。
謝行云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李心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老兄,你完了啊。
還得看咱老李的。
“谷小姐,今天凌晨發(fā)生的事,你知道吧?”
谷雨坦然地看著李心回答道:“知道,我也下去看了一下?!?/p>
謝行云接過話茬:“人掉下去的時候你是慶幸逃過一劫還是覺得終于掉下去了呢?”
這話把李心都整愣了,前一秒還不好意思,后一秒就搞背刺。
谷雨淡然一笑:“我沒見到那一刻,我被吵鬧聲引向陽臺往下看時只感覺到了迷茫。
倒是橫梁上的人嚇我一跳,想著他萬一上來,我就危險了。
看著樓下人多,干脆就下樓了。”
“那時警察來了嗎?”
“沒有?!?/p>
謝行云真是天生干刑偵的,立刻抓住重點:
“那你心理素質還真好,我們有幾個警員見了那血刺呼啦的畫面,都吐了,你居然沒受什么影響,還能早起鍛煉?!?/p>
谷雨微微瞇起眼睛,依舊笑著說:“人心的恐懼各有不同,有人恐懼尸體,有人恐懼鬼神,有人恐懼密閉空間等等;
這些恐懼不會因職業(yè)改變,但會因職務原因而麻木。
那幾個警員應該年紀還小,還沒麻木,所以才吐。
恰巧我天生不恐懼死人,所以今天才能這么安然。”
“根據(jù)嫌犯口供,你當時對死者很是殷勤。
又說自己是孤兒,又說自己在國內沒有朋友,又叫他看門鎖,又叫他哥哥,跟你現(xiàn)在的形象可差距甚遠?!?/p>
謝行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谷雨的舉動。
若那些話成立,那是極具誘導性的。
用孤兒、獨居來引導犯罪,又故意引人看嚴密的門鎖,像是故意把人引向陽臺似的。
谷雨冷笑出聲:“我說班長,你跟我高中同桌三年,我是什么個性,你應該多少有些了解。
我叫他哥哥,你覺得可能嗎?
人說的話都帶有主觀思想,何況話還通過別人再傳了一遍。
你應該也知道傳話游戲吧,話傳著傳著就容易失真?!?/p>
“嗯,那你原話是什么呢?”
“他幫我搬家,我說謝謝啊,大哥,客氣話罷了,有什么問題?”
謝行云身體微微前探,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谷雨,眼里透著股我抓到你了的興奮感。
“你明知道我想問的是,你有父親卻說自己是孤兒的目的是什么。
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訴他你單身獨居的呢?
又為什么叫他看鎖安不安全呢?
這種簡單的機械原理,還能難住能造機器人的博士?”
谷雨眼里滿是戲謔,像在說,就這?
“我剛才就已經回答過你了,話已經失真,當不得真。
他也許只是見我身邊只有搬家?guī)煾祬s無親人、朋友幫忙,判斷我是獨身,于是起了歹意。
一個包藏禍心的人,會自發(fā)觀察門鎖容不容易打開吧?
他想拉人一起犯罪,說些謊打消同伙的疑慮,這也很正常吧?
就拿他的話來說,一個獨居、剛回國、沒朋友的孤兒就算是死了,也很容易處理的吧?
犯罪難度低了,這樣不就能拉來同伙么?”
謝行云隨著谷雨的話,逐漸收回探出去的身體,最后背靠椅背雙手環(huán)在胸前,呈現(xiàn)出一種防御姿態(tài)。
謝行云突然尬笑起來:“要不說高中的時候你是年級第一呢?
整整三年,把所有人壓得死死的。
高中同學聚會,你人沒來,話題卻根本少不了你,你的那些成就穿過大洋無時無刻不在給人壓力。”
谷雨挑眉輕笑:“聽你這么說,我還挺招恨的?!?/p>
謝行云殺了個回馬槍,繼續(xù)之前的話題。
“你不說實話也無所謂,我找搬家?guī)煾祮枂柧褪橇恕?/p>
說過的話,總有痕跡,我不信他們也能跟你一樣能說會道,素質超群?!?/p>
谷雨慢悠悠喝了口茶,笑道:“我這人向來愛做慈善,關愛殘疾人士,樂于為殘疾人提供就業(yè)機會。
這不,我這次找的搬家團隊都是聾啞人,他們怕是幫不到你什么呢?!?/p>
李心瞠目結舌地看著兩人斗法,插不上一句話。
謝行云冷著一張臉,道:“你 10 月 30 號 - 11 月 1 號在哪?有無人證?”
這個時間是陳青喬初步尸檢得到的死亡時間。
谷雨笑道:“在泰國,具體干什么我忘了。”
“為什么在泰國?”
“旅游啊,美國這種現(xiàn)代化城市呆久了,想看看東南亞風情。”
“住哪?”
“敏周國際?!?/p>
“幾號回國的?”
“11 月 6 號?!?/p>
“那怎么 7 號才開始搬家?”
“我是超人嗎?半夜回國旅途勞頓,立刻開始搬家?”
“咳,那當天住哪兒?”
“固安區(qū)白鳳山白金酒店。”
“下榻酒店后就沒離開過嗎?”
“是的?!?/p>
“7 號幾點開始搬家的,東西是從哪兒拉過來的。”
谷雨抬腕看表,已經八點了,再晚下去,怕是趕不及,必須速戰(zhàn)速決。
“大概是上午十點左右到云瞰府,東西我走國際物流租了個倉庫,放在行西倉庫?!?/p>
“你有事???快了,最后一個問題,你……”
谷雨不耐煩起來,干脆搶答:“嘖!我昨天干什么去了,你直接拷了我客廳的監(jiān)控去看吧。
裝監(jiān)控是一直以來的習慣,我在美國也裝。
習慣進門前,先看一眼家里的狀況。”
謝行云笑道:“能帶我們看看陽臺那邊的情況嗎?”
谷雨沒拒絕,起身帶路。
客廳后面就是陽臺,中間用一道五立屏風攔住。
有人注重隱私,陽臺和客廳隔開,倒也合理。
謝行云從陽臺向外望去,只見空調外機架距離陽臺約兩米遠,架上有個鳥窩,是個老巢。
連接兩戶的橫梁約半掌寬,架子就搭在橫梁上方一米處。
橫梁和墻面上鳥糞新舊痕跡疊加,顯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可是這么明顯的鳥糞痕跡,陳程怎么會毫無戒備地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