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蘭一愣:“就地……焚燒?”
杜先生冷眼一瞪,汀蘭頓時縮起了腦袋唯唯諾諾起來。
諸葛琮看完整部好戲,忍著體弱外加動用文氣帶來的頭暈目眩,緩緩站起身,側過身子避開人群,慢吞吞走下了馬車。
【……真有你的。】
印章陰陽怪氣。
【比起痛痛快快報仇雪恨,還是更喜歡裝死是吧?好好好,還整一出就地焚燒的戲碼?】
諸葛琮站在路邊,呼吸著難得的自由空氣,難得帶著笑意跟印章說話:【只是順水推舟罷了?!?/p>
這諸葛苓小后輩確實天真懵懂,可諸葛琮這老東西不是。
從蛛絲馬跡中,老東西便能輕而易舉還原整個事件。
雖然諸葛氏式微,但畢竟是曾經萬戶侯所在的世家,就算曾分過家,那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
其后輩再怎么被磋磨,也不應該淪落到成為上門贅婿的地步。
所以杜氏這一舉措就很耐人尋味。
——也不管方氏那邊反應如何,就是要將重病昏迷的小諸葛匆匆拉去結婚。
趕路趕得飛快,生怕小諸葛在路上死不了。
這是碰瓷呢,碰瓷呢,還是碰瓷呢?
就地焚燒的舉動……堪稱做賊心虛,明擺著告訴大伙兒小諸葛的死有蹊蹺,是要毀尸滅跡。
但即使有人察覺到不對勁想要調查,證據(jù)也已經隨著尸體一同化為了灰燼。
方氏似乎只能吃個啞巴虧。
諸葛琮琢磨著,笑著搖搖頭。
這家家酒一樣的小把戲,天真得可愛。
也怪不得幾年前天下大亂時,郭氏、趙氏這幫人都能原地起飛,而杜氏卻依舊守著個小小平昌郡,連個縣令都沒出過。
小諸葛能落在他們手里,也算是稀奇。
*
伴隨著一片大火、一陣飛煙,小諸葛這個人算是徹底與人間告別了。
杜氏的車隊意思意思停駐了半日為這位可憐的少年默哀,而后便飛快踏上歸途。
岸芷呆愣愣地握著馬鞭,注視著有些陌生的土路。
“你說,他才剛剛有了印綬,還有了門好親事,這日子剛剛有點兒盼頭,怎么就……”
“少說兩句吧?!蓖√m悶悶道,“你又跟他不熟……諸葛氏病弱,你又不是不知道?!?/p>
…可他是汝陰侯最后的親族。
岸芷不說話了,往傷痕累累的馬屁股上又抽了一鞭。
沉默了半個時辰。
“其實,我看見了……”岸芷仿佛無意間嘟囔出一句話,含含糊糊的,“我看見杜先生往香爐里放東西了。你也看見了?!?/p>
汀蘭一驚:“什么?!我才沒看見!你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竅?說什么鬼話呢!”
岸芷不看他,只是望著遠遠的青州,日出的方向:“你確實看……”
“你不要命了!”
汀蘭壓著嗓子喝斷他,冷汗撲簌簌往下淌,“他跟你什么關系?你要這樣為他說話!就算是、就算是,那又如何呢?!”
岸芷將臉扭過去,悲憫地看著汀蘭:“你還沒發(fā)現(xiàn)嗎?”
“我們現(xiàn)在走的,根本不是青州平昌的方向!”
汀蘭愣住了。
冷汗順著他的脖頸淌下去,在衣襟上暈出一片濕痕。
他無力地喃喃道:“他們沒想讓我們活著回去——”
岸芷悲哀地點了點頭,看著天空。
這趟路上,連諸葛氏那樣的貴人都要死。那為什么他們這些庶人不能死呢?
……
諸葛琮站在路邊,望著車隊一路絕塵離開,幽幽嘆了口氣。
【你可真是!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是這么個優(yōu)柔寡斷的家伙!】
印章最后也沒能得償所愿看到血色,氣急敗壞地罵街:【他們都下毒害你了!你還這樣放他們走?你是不是傻?】
諸葛琮沒理它,慢吞吞展開了“洞若觀火”,開始研究起地圖。
*
諸葛氏曾經的族地在荊州南陽郡。
戰(zhàn)火燃起時,按照世家謹慎小心的習慣,他與幾個堂兄弟、親兄弟,分別追隨了不同的主公。
為了避嫌,大小諸葛們一商量,干脆就地分家,便有了青州的高密諸葛氏、益州的江陽諸葛氏。
而他這一支跟著他這個家主搬遷到了徐州,稱為下邳諸葛氏。
高密諸葛、江陽諸葛都隨著各自的主公戰(zhàn)敗而幾乎族滅。
而下邳諸葛因為諸葛琮年紀輕輕還未留下一子半女就英年早逝,所以也只剩下大貓小貓三兩只。
——根據(jù)研究,小諸葛應該就屬于高密諸葛氏,算算輩分,應該叫諸葛琮一聲堂叔。
【所以,你真不想先報個仇?】
【報仇?】諸葛琮笑著搖搖頭,【諸葛苓死于意外風寒,并非毒藥?!?/p>
【就結果來看,我沒有什么殺人報仇的理由。況且,不用我親自出手,下毒的家伙就活不過明早,至于杜氏、方氏,也自有人會收拾他們。】
【我只需要看著他們家破人亡就行了。何必臟了自己的手?】
印章絕望地抖了抖身體,看著這個老當益壯的家伙:【那你現(xiàn)在看地圖干嘛?別告訴我你要……】
【現(xiàn)在這世道,雖然還有些小摩擦,但大體上戰(zhàn)事已平,日月復升,我也是時候做回老本行,體會生活美好了?!?/p>
諸葛琮幸福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幸福地享受著身邊無人簇擁的清凈。
印章的聲音變得更加絕望:
【你是汝陰侯,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贊拜不名、封地萬戶、青史留名……】
【要是你展露身份放出印綬完全體,估計有大把大把的人往你口袋里塞錢,你那前主公現(xiàn)天子都得親自滾到青州,客客氣氣把你接回雒陽……】
【而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什么都不想要,甘愿在街頭當個算命先生?!】
諸葛琮搖搖頭:【也不是什么都不想要?!?/p>
印章期待地晃了晃。
【年輕時還沒來得及買套房子,就不得不參戰(zhàn)給人打工,現(xiàn)在思來想去,還是想買個帶院子的。】
【還有我大哥諸葛斐,當時我不是沒殺他嗎?他一向主意多,現(xiàn)在肯定也還悄悄活著,有空我試著找找他。】
印章小心翼翼晃了晃:【……還有呢?】
諸葛琮微微垂眸想了想,開口想說什么,但最后只是一笑。
【再看吧?;蛟S他們有什么苦衷,自顧不暇之時自然也顧不上照拂旁人。若是他們現(xiàn)在都過得好……】
【那我就沒什么想要的了。】
在這股子像芥末一樣直沖天靈蓋的圣母光輝下,印章身上散發(fā)出了淡淡的死意。
它罵了句很臟的臟話,死一樣地安靜了下來。
諸葛琮露出了愉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