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紅樓夢》里的鴛鴦，老太太屋里的掌事大丫頭。大老爺要納我為妾，
我以死相逼沒讓他得逞。但我的前程也沒了。那以后，我只想著，老太太活一天，
我便活一天。我收留了被二太太攆回來的晴雯，我忽然也想給自己謀個長久的前程。
我自有我自己的愛恨；但我不為妾。我一個丫頭，只能仰著頭看他；但如果離得遠些，
我還是可以平視他。憑著老太太給的些許底氣，我要長長久久、好好活著。1晴雯跪在地上，
說是被二太太攆出了寶玉屋子，讓回來伺候老太太，求我收留。對于此，我倒沒什么意外的。
不過，從這個角度剛好看到晴雯微黑的皮膚和粗黑的眉毛，
我心里忽然一動——難為這個爆碳脾氣直腸子的晴雯，居然也會動這樣的小心思了。
若非如此，怕是不僅僅是退回老太太屋里這么簡單了。正說著，
掌管老太太屋里針線的錢嬤嬤也來了，對我說“晴雯這丫頭針線上真的有心思，
活兒計好自不必說，還會想新式樣，老太太很喜歡。不如留下伺候老太太針線。
晴雯是個實在孩子，定會感念鴛鴦姑娘您的恩情，日后好好孝敬您?！鼻琏┝粝聛砹?，
老太太喜歡她的靈秀、她的針線。我冷眼看著，晴雯，怕是老太太替寶玉留的屋里人。
二太太給寶玉看好的屋里人是襲人，但襲人是入不了老太太眼的。
不知道二太太是否知道這件事，如果知道了，怕是更容不下晴雯了。
自打晴雯回到老太太屋里，她的眉毛再沒畫得那么粗黑了，恢復了從前那樣活潑水靈的樣子。
她依舊喜歡踢毽子，拉著院子里的小丫頭一起踢，老太太興致好的時候會在一邊看一會。
她們踢得真的很好看，有種蓬勃的活著的力量?？炊嗔?，連我都有些不甘心了。
2當初拒了大老爺納妾的要求，我是存了死志的。我自覺已無生路。老太太在，
沒人可以動我；但老太太去了，我最好的出路也不過是青燈古佛了此一生。從那之后，
我也沒了長久打算的心思。如今看到晴雯，看到這些熱烈地踢毽子的小丫頭們，我忽然，
還是想長長久久好好活著。當初拒了大老爺?shù)臅r候，大老爺說我戀著璉二爺或者寶玉。
我矢口否認。寶玉還是孩子；但璉二爺，其實，我是有些喜歡的。都說寶玉好樣貌，
但多少有些孩子氣。璉二爺才真真的風流倜儻、溫潤如玉，一雙瀲滟的桃花眼，甚是多情。
我管著老太太屋子，他和我說話的時候，尊重守禮，但眼神亦是溫柔清亮。
璉二爺是個濫情的，但他也是個心軟的，他有他的情義。他對尤二姐，是動了真情的。
比起大老爺，璉二爺?shù)倪@點真情，還是挺難得的。雖然，這點真情在璉二奶奶眼皮子底下，
是不夠護住一個姨娘的。一個春日里，日頭正好，他來給老太太請安，出去后想起什么，
又回過頭，對我說：“鴛鴦姐姐，勞煩……”我在屋檐下看著他那一回頭，
真真濯濯如春日柳，臉上溫潤的笑容映著陽光，刺進了我的心里。被老太太教養(yǎng)如此久，
我自不會如司棋般一頭扎進男歡女愛。我清醒地知道，璉二爺有了璉二奶奶和平兒，其他人，
是沒法插進去的。不過，道理歸道理，心動卻是控制不了的。那么，就長長久久、遠遠看著，
也是好的。我并不討厭璉二奶奶。都說璉二奶奶厲害，
但她也真是能干的；她和璉二爺一個主內(nèi)一個主外，是賈府的中堅力量。為了府上的生計，
我和璉二奶奶、璉二爺?shù)暮献鞑簧?，比如拿老太太一些不常用的大物件出去當?shù)??？梢哉f，
我們?nèi)齻€合作愉快。如果能一直這樣愉快地合作多好?？墒牵咸倌曛?，
我該如何在府里有條生路呢？3我不想做姨娘，但是，下人也沒人敢在大老爺面前娶我。
我唯一的生路，大約是留在二房，不嫁人，當個管事嬤嬤。雖然現(xiàn)在，
璉二爺一家在二老爺這里掌家，但也只是因為老太太現(xiàn)在住在二老爺這邊。日后，
寶玉娶妻了，二房掌家的權(quán)力也可能會交給寶二奶奶。要留在二房這里，
須有寶二奶奶的庇護。說到寶二奶奶，約莫不是林姑娘就是寶姑娘了。冷眼瞧著，
老太太喜歡林姑娘，二太太肯定向著寶姑娘。說起來，二太太一直不怎么喜歡靈秀的女子，
比如晴雯。二太太曾這么形容晴雯“……眉眼有點像你林妹妹……”，所以，
看到晴雯的眉毛，我才會了然。老太太應(yīng)該也知道二太太的心思，老太太采用的法子，
就是“拖”。寶姑娘到底比寶玉大了兩歲，年紀到了，
自然是要說人家；而老太太一早放出話，寶玉不適宜早婚。不過，二太太這人，
平時雖然看著老實，但關(guān)系到寶玉，手段狠辣得老太太很不喜歡。前兒，
把寶玉屋里的丫頭攆了一批，說是丫頭教壞了寶玉。當年，攆金釧也是這個理由。金釧，
的確輕浮了些，素日里也是和寶玉玩笑慣了的，哪曾想，禍從口出呢。將來，
若是寶姑娘做了寶二奶奶，寶姑娘和二太太聯(lián)手，寶玉的屋子大約會被圍得鐵桶一般。
想想那樣的寶玉，還真有點可憐了。然而，除了寶玉，二太太還有寶姑娘，
其實都是“不關(guān)己事不開口”的。你看寶姑娘，眾人皆傳寶姑娘寬厚，
但你見她待哪個丫頭真的好過？香菱想學作詩，還是找的林姑娘。
林姑娘其實是個熱心活潑的，心思靈透。小時候，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罪了些婆子，
就都說她小性兒。一個無父無母的姑娘，在大宅門里過，縱有老太太護著，到底還是艱難些。
將來，要是需要庇護，那一定得找林姑娘啊。一來，林姑娘熱心；二來，
林姑娘到底是表姑娘，大老爺二老爺都挺疼惜她的，
所以她在兩位老爺面前是有幾分面子的；三來，要說管家本事，林姑娘更強。
雖然寶姑娘和三姑娘一起理事管過一陣子家，林姑娘卻沒管過。但是，
林姑娘把她的屋子管得妥妥帖帖、肅肅靜靜、規(guī)矩嚴明，從沒有吵嘴干仗的。
二太太自是個老實、有點糊涂的，寶姑娘也不見得精明到哪里去。三姑娘想興利除弊，
提出一套法子，寶姑娘卻只是在最后賣了個好、活了個稀泥。跟了老太太這么久，我很明白，
人要立得住，得自己有本事。更有本事、也更有擔當?shù)牧止媚?，顯然更有庇護我的可能。
4呵呵，真想不到，晴雯這塊爆碳也會繞著彎子說話、給人上眼藥了。剛才在老太太跟前，
巴拉巴拉一陣，竟是在捧著林姑娘、壓了寶姑娘。老太太居然聽得挺樂呵。有意無意地，
我也會隨口提一下。比如，寶姑娘屋里的鶯兒認了寶玉小廝茗煙的娘做干娘。比如，
林姑娘這些日子身子好了許多，整日介讀書習字、這些日子在琢磨著彈琴呢。一日，
寶玉屋里的粗使丫頭毽兒又來找晴雯說話，
無意中提了一句——隱約聽說二太太要進宮看娘娘。我心里一動，不年不節(jié)的，
進宮做什么呢？我差人打聽了一下，二太太果真三天后要進宮。能讓二太太上心的事兒，
唯有寶玉了。這會子進宮見娘娘，會不會是請什么有關(guān)寶玉的旨意？我心里越想越驚。
我找了個機會，和老太太說：“剛剛聽二門上的婆子說，二太太要進宮看望娘娘。
”老太太很意外，看了我一會。我正在想，要不要再說明白些？
老太太轉(zhuǎn)過了眼睛；沉吟半晌，叫來了身邊的趙嬤嬤，囑咐了幾句話。
娘娘小時候是在老太太屋里長大的，一直是趙嬤嬤照料的。趙嬤嬤第二天就進宮，
給娘娘送了些老太太的體己玩意兒，順便捎了老太太的話——府上都好，
娘娘不必掛念；寶玉近日讀書甚是上進，老爺對他期望頗高，
寶玉亦明白要謹言慎行、潔身自好。二太太進宮回來，并未發(fā)生什么事。
5寶玉是老太太的心頭肉，但是，二老爺一直嫌棄寶玉不愛念書，對寶玉動輒打罵，
這一點讓老太太很是心里不痛快。老太太對寶玉也是有期待的，
將來二房是要寶玉擔起來的；但又覺得寶玉還小，便縱容了些。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