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金簪刺破的鶴頂紅乾隆三十七年霜降,儲秀宮檐角的銅鈴結了層白霜。
烏雅·明玉跪在青磚地上數(shù)冰裂紋,琺瑯護甲陷進掌心紋路——這是她封嬪后第一次侍寢,
卻撞見皇帝腰帶里滑出的杏色絹帕,帕角繡著令貴妃獨有的綠梅。
值夜太監(jiān)王得祿的梆子聲忽近忽遠。明玉盯著紫檀案上的鎏金暖爐,
爐壁映出她發(fā)顫的珍珠流蘇。戌時三刻,黃楊木槅扇外突現(xiàn)雙玄色官靴,
鞋幫沾著欽天監(jiān)才有的赭色星砂。"小主,藥熬好了。"宮女春鶯捧著霽藍釉藥盅,
蒸汽凝在她眉間紅痣上。明玉瞥見盅底沉淀的朱砂,
想起昨日在慈寧宮佛龕后聽見的私語:"...科爾沁送來的避子湯,
要見紅才算盡孝..."殿外忽起喧嘩,一隊粘竿處侍衛(wèi)疾步而過。
明玉就著湯藥的熱氣抬眼,正見東南角樓騰起青煙——是專司記錄彤史的敬事房方位。
藥汁滑過喉頭時泛起鐵銹味,她突然摸到袖袋里的硬物:晨省時太后賜的鎏金長命鎖,
鎖芯竟有細微的機括聲。子夜雪落無聲。明玉被腹中絞痛驚醒時,
值夜的春鶯已換作陌生面孔。
小宮女耳垂三枚銀釘在燭火中泛冷光:"奴婢秋雁奉貴妃娘娘命,特來賀小主大喜。
"鎏金托盤上躺著柄玉如意,雕紋卻是民間鎮(zhèn)魂棺的饕餮紋。明玉強撐起身時,
瞥見銅鏡里一閃而過的玄色衣角——分明是早前那雙沾星砂的官靴。她猛然掀開妝奩夾層,
太后賜的迦南香珠串正滲出暗綠汁液,浸透了壓在底層的秀女名冊。
其中"富察·云初"的名字被朱砂重重圈住,正是三年前暴斃的淳妃閨名。五更鼓響,
東華門抬出三具蓋白布的尸首。明玉蜷在錦被里數(shù)更漏,
腕間突然刺痛——長命鎖不知何時劃破肌膚,鎖芯彈開半寸,露出片染血的孔雀翎。
翎管中空,隱約可見蠅頭小楷:"速毀彤史副本..."孔雀翎在燭火下顯出古怪紋路,
明玉用銀簪挑開翎管,血珠滾落在繡枕的百子千孫圖上。蠅頭小楷原是蘸著朱砂寫的,
遇熱竟浮現(xiàn)第二層墨跡:"...貞順門柏樹下..."寅時梆子驟響,
明玉佯裝咳嗽將翎羽塞進痰盒。秋雁端著銅盆近前時,
她忽地攥住對方腕上銀釧——三枚銀釘排列恰似北斗七星,這是欽天監(jiān)暗樁才有的標記。
"去年臘月觀星臺走水,燒死了個灑掃宮女。"明玉指甲刮過銀釘凹槽,果然摸到星砂結晶,
"聽說尸體右手戴的也是三環(huán)釧。"秋雁瞳孔微縮,銅盆哐當砸在青磚地。
明玉順勢將染血的痰盒塞進她袖袋:"勞煩妹妹把這個交給貴妃,
就說...臣妾領教了慈寧宮的孝心。"晨霧未散,明玉借口頭疼向皇后告假。
繞過影壁時瞥見慎刑司的人押著王得祿往北五所去,老太監(jiān)的梆子筒里漏出半片孔雀翎尾羽,
沾著與長命鎖相同的暗綠色汁液。貞順門古柏虬枝掛著冰凌,明玉剛摸到樹根處的暗格,
身后忽傳來靴底碾雪聲。她反手抽出金簪刺向咽喉,
卻被來人擒住手腕——玄色官靴上的星砂泛著磷光,來者竟是欽天監(jiān)監(jiān)副傅恒。"小主莫慌。
"傅恒從懷中取出鎏金鑰匙,恰與長命鎖芯紋路吻合,"三年前淳妃娘娘暴斃前夜,
也曾收到這樣的鑰匙。"冰層下的鐵匣里躺著半卷燒焦的彤史,頁緣殘留著指血畫就的卦象。
明玉指尖撫過"乾隆三十四年三月初七"的記錄,淳妃侍寢處赫然寫著朱批:"牝雞司晨,
星犯紫微"。傅恒忽然以袖掩鼻:"小主可聞到迦南香?"明玉悚然一驚,
袖中香珠不知何時已滲出更多綠液,沾過的手掌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狀紅痕。
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是粘竿處特有的牛皮底快靴。"請小主寬衣。
"傅恒突然扯開她斗篷系帶,在明玉驚怒的目光中低喝:"慈寧宮的香珠混著西域血藤,
遇星砂則成劇毒!"他抓起柏樹枝雪水拍在她頸側,紅痕竟如活物般游向心口。
粘竿侍衛(wèi)轉過宮墻時,只見欽天監(jiān)官員正在訓斥宮女:"...遷宮吉時都算不準,
仔細沖撞了太白星!"傅恒腳下星砂畫著古怪符咒,
藏在其間的明玉盯著他官袍內襯——那里繡著與令貴妃手帕相同的綠梅。
回到儲秀宮已近午時,
春鶯捧著尚藥局的檀木盒迎上來:"太后賜的安神丸..."話音未落,明玉猛地打翻木盒。
滾落的藥丸被廊下鸚鵡啄食,不過三息便抽搐著斷了氣。"備轎。"明玉捻著孔雀翎微笑,
"本宮要去...重華宮賞梅。"當步輦行至御花園時,她突然改道直奔敬事房。
昨夜起火的角樓焦梁間,幾個小太監(jiān)正從灰燼里扒拉玉牌殘片。
明玉狀似無意地踩住半塊焦木,隱約可見"云"字殘痕——正是淳妃閨名最后一字。
暮色四合,重華宮的梅香混著火場焦味飄來。明玉立在廢墟前,袖中緊攥著半枚玉牌。
忽見傅恒帶著星盤出現(xiàn)在回廊,而他官靴沾著的新泥——正是貞順門柏樹下的赭色土。
第二章·梅紋棺槨里的北斗圖重華宮的殘雪在月色下泛著青灰,明玉借著風燈細看玉牌殘片。
焦黑的"云"字缺口處,
隱約透出金絲嵌就的星象紋——正是欽天監(jiān)密檔里標識兇兆的"熒惑守心"圖。
"小主好眼力。"傅恒的星盤突然折射出幽藍光點,將那些金絲映成血色脈絡,
"三年前這個時辰,淳妃娘娘的棺槨就是從這梅樹下起出來的。
"明玉指腹擦過玉牌邊緣的凹痕,突然想起今晨在貞順門鐵匣中摸到的卦象。她佯裝踉蹌,
玉牌"不慎"滑入傅恒懷中:"監(jiān)副大人可識得此物?"傅恒翻看玉牌的手指驟然收緊,
星盤猛地射出一道銀光。玉牌在月光下竟顯出浮凸字跡:"癸巳年亥月丙戌日,帝星晦,
宜遷宮避煞。"——正是淳妃暴斃前三日的天象記錄。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隊提著琉璃燈的宮女迤邐而來。傅恒突然將明玉推進梅林暗處,
官袍掃落枝頭積雪:"請小主噤聲。"他的袖袋滑出半截黃綾,
明玉瞥見"令貴妃"三字被朱砂劃破,旁邊畫著與孔雀翎相同的北斗紋。
宮女們在廢墟前停下,為首者擎著鎏金香爐:"貴妃娘娘旨意,重華宮穢氣未除,
需以迦南香熏足九九八十一日。"香灰灑在焦土上時,明玉腕間香珠突然發(fā)燙,
那些蛛網(wǎng)紅痕竟如活蛇般游向心口。傅恒抓起把雪按在她脖頸,
低聲道:"慈寧宮的香珠混著回疆血藤,遇熱則毒入經脈。"他指尖星砂在雪水中化開,
繪出個古怪符咒,"此乃西域鎮(zhèn)靈咒,與欽天監(jiān)的辰砂..."話音未落,
梅林深處突然傳來棺木摩擦聲。兩人循聲望去,見四個粘竿處侍衛(wèi)抬著具黑漆棺槨隱入假山。
棺蓋未合攏的縫隙間,垂下一縷染著丹蔻的發(fā)絲——分明是已故淳妃最愛的桃花妝。
次日寅時,儲秀宮西偏殿忽起騷動。明玉趕到時,只見春鶯倒斃在菱花鏡前,
七竅流出的黑血凝成北斗七星狀。妝臺上供著柄玉如意,饕餮紋的獸口中銜著半片孔雀翎。
"春鶯姑娘是誤食了相克之物。"太醫(yī)令撥動銀針,"昨兒尚藥局的脈案寫著,
她領過二錢朱砂安神散。"明玉盯著太醫(yī)官帽上沾的赭色星砂,
突然輕笑:"大人可知朱砂遇雄黃則成砒霜?"話音方落,窗外傳來瓷器碎裂聲。
小太監(jiān)跪在殘破的藥罐前發(fā)抖,罐底殘留的雄黃粉正與春鶯指縫間的朱砂混作猩紅泥漿。
明玉俯身拾起塊瓷片,內側釉彩竟繪著令貴妃綠梅標記。未時三刻,
慈寧宮送來新的迦南香珠。明玉借著穿珠的契機,將香珠浸入晨間收集的雪水。
果然見珠孔滲出暗綠液體,遇水即凝成血色冰晶——與淳妃棺槨縫隙滴落的物質如出一轍。
"備輦,去欽天監(jiān)。"明玉將冰晶收入銀匣,"就說...本宮要為春鶯挑個遷墳的吉時。
"觀星臺的石階覆著薄冰,明玉踩著《步天歌》的星圖紋樣拾級而上。在"紫微垣"方位,
她忽然駐足——青銅渾天儀底座殘留著赭色星砂,排列形狀恰似昨夜棺槨移動的軌跡。
傅恒執(zhí)羅盤出現(xiàn)時,官袍下擺沾著梅瓣大小的血漬:"小主可知北斗第七星名為搖光?
"他轉動渾天儀,星光透過窺管在地面投出焦痕,"三年前淳妃咽氣時,
搖光星芒直指重華宮。"明玉突然將銀匣擲向星圖,冰晶遇熱炸開的紅霧中,
竟顯出一行梵文。傅恒臉色驟變:"這是回部巫醫(yī)的招魂咒!"他疾步退后時,
腰間玉帶突然斷裂——內層密密麻麻刻著綠梅紋與生辰八字。子夜梆子響過三聲,
明玉帶著秋雁重返重華宮廢墟。烏鴉驚飛處,那具黑棺竟重新出現(xiàn)在梅樹下。
棺內女子面覆金絲帛,腕上三環(huán)銀釧與秋雁的一模一樣。當明玉揭開金帛時,
秋雁突然慘叫——棺中尸首的面容,正是本該死去的春鶯。梅枝在夜風中發(fā)出裂帛般的聲響。
明玉攥著金絲帛的手指微微發(fā)顫——棺中春鶯的面容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敗,
桃花色的面皮如蠟油般墜落在銀釧上,露出森森白骨間蠕動的血藤。"小主快退!
"秋雁突然抽出銀釧擲向棺木,三枚銀釘在空中擺出三臺星陣。
血藤觸到星砂的剎那發(fā)出嬰啼般的尖叫,整具棺槨轟然炸裂。紛飛的木片中,
明玉看見傅恒的官靴踏著北斗方位疾沖而來,手中羅盤迸出七道銀光。"閉氣!
"傅恒將明玉撲倒在地時,漫天血霧正凝成梵文咒符。秋雁在符光中突然褪去人皮,
露出布滿星砂紋的臉——竟是欽天監(jiān)失蹤三年的靈臺郎!
明玉的鎏金護甲勾住傅恒玉帶斷裂處,綠梅紋下赫然刻著令貴妃生辰。電光石火間,
她想起彤史殘卷上的記錄:乾隆三十四年三月初七,令貴妃承寵時獻上的合歡香,
配方竟與迦南香珠的藥材完全一致。"得罪了。"傅恒突然扯開明玉的領口,
星砂混著雪水抹在她鎖骨的紅痕上。那些蛛網(wǎng)紋路驟然收縮成北斗形狀,
與渾天儀投下的星圖完美重合。明玉痛極反手一劃,
金簪在他頸側拉出血線:"監(jiān)副大人對貴妃娘娘的香方,倒是熟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