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帳幔中,一個頎長身影呆坐了將近兩個時辰,幾乎未曾挪動。
直到子夜時分,一個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宮婢,前來稟告:“太子已然歇下了,昭訓(xùn)不必再等,自行歇下吧?!?/p>
只有慕小五一人浸在這一片粉紅的空曠的房間里。得知了太子不會過來,雖已預(yù)料到,依然會有些失望。
慕小五自己用喜秤掀開了粉色蓋頭,卸下繁復(fù)的釵環(huán),安靜虔誠的一個人完成他的大婚禮。
純金打造的男子頭面不及女子頭面華美繁復(fù),重量卻不減分毫。慕小五端端正正的拄著它數(shù)個時辰,著實辛苦。
暗嘆一聲女子不易,為了美要戴著這許多繁復(fù)的頭面,他只戴了半日就深感疲憊,比練一天功都要費(fèi)脖子。
初到東宮,除了太子趙恒曄,慕小五一個人都不認(rèn)識。自己本就是下人,沒人伺候倒沒什么,只是今日大婚,他本就餓了一天了,總是得吃些東西的。這會兒若是堂而皇之的去問人要吃食,不合禮數(shù)。
空空如也的肚子不停的叫囂著,既然伸手要不成吃食,神不知鬼不覺去廚房自己尋些,總是很簡單的。
換下一身喜袍,慕小五找了身夜色相近的黑衣,跳窗而出。
晚云暮暮,星斗疏沉。身姿輕盈如靈狐的少年繞過層層侍衛(wèi),輕車熟路的摸進(jìn)東宮廚房,偷了一疊風(fēng)干的糕餅和涼掉的小菜。
今夜太子納妾,廚房有些許酒水,看數(shù)量不少,消失一壇酒,應(yīng)該無人發(fā)現(xiàn)。慕小五將一壇酒揣入懷中,輕盈的沒入沉沉夜色。
原路返回時,有值勤的宮人在廊下議論太子今日納的昭訓(xùn)。
那人說:“新納的昭訓(xùn)聽說相貌周正,被殿下一眼就瞧上了,即便是個男子,也把太子殿下迷住了?!?/p>
另一人道:“男子怎么了,貴族子弟早有娶男妻,納男妾的先例,沒什么稀奇,何況咱們太子可是天潢貴胄,納一百個妾也并不稀罕。”
那人繼續(xù):“可咱們東宮頭一個竟是個男子,不知太子此舉是何用意?要說太子在意他,何必只給個昭訓(xùn)的位分,若說太子不在意,為什么忽然要納妾呢?”
慕小五心道:“別說你不知道,就是你們議論的正主本人我,也不知道太子此舉是何用意?!?/p>
太子為何納他為昭訓(xùn),慕小五不知道。不過有一點他是知道的。
太子并不在意他這個人,若非說他身上有什么太子意地方,那估計就是他這張和東臨王世子像了十成十的面容。
在趙恒燁眼里心里的,一直都是那個芝蘭玉樹,穎悟絕倫的東臨王世子。
如果世子沒死,奈何他長的有多像,太子也不會正眼瞧他一下。只是有一點讓慕小五費(fèi)解,為什么這次太子問東臨王要了他,東臨王能這么痛快的放他離開?
他再沒用,也是王府悉心培養(yǎng)了十幾年的暗衛(wèi)。即便世子不在了,他一身武藝和絕對的忠誠,也對王府有些用處吧?何況這次世子殞命,王府上下但凡知道他的身份的,心中多多少少都是怨恨他的。就連平日里對他最和善的老管事,也因這次之事,遷怒于他,對他不假辭色。
既然心中怨恨,為什么輕易把他送給了太子?難不成是怕見了這張神似的面容‘觸景傷情’不想‘睹人思人’?
這么說未免牽強(qiáng),暗衛(wèi)平時鮮少在人前走動。像他這種既是暗衛(wèi),又是世子替身的身份,平日人前見了主子,也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的。
想不通的事情有些多,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主子的事兒,下人想不通也實屬正常。
王府之人怨恨他,這種遷怒,慕小五也認(rèn)了。他表面波瀾不驚,心中的難過,一點不比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少。
他與世子朝夕相伴,既有主仆情誼,又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世子的死,除了王爺,怕是沒人比他更難受了。
慕小五聽完墻角,原路返回,身姿輕盈的躍上房檐,再跳入窗中,回到暫屬于他的房中。
涼掉的小菜不方便拿,他就酒胡亂的吃了少許。懷中還有一小壇酒和幾個糕餅。
案幾上紅燭已燃了大半,頎長的身影隨燭火搖曳,酒置于案幾上。紅燭裊裊的夜霧中,少年自斟自飲,直至丑時,方才熄了一室燭火。
窗明幾凈的內(nèi)室,即便無人灑掃,也干凈整潔。
一大清早,慕小五依著習(xí)慣,卯時剛過便起身打拳。
他宿的小院頗為僻靜,平日鮮少有人往來。剛打完一套拳,就見遠(yuǎn)處裊裊婷婷的走來幾個宮婢。慕小五站直身子,繞過假山,走入回廊中。
宮婢手中拿著些許蒙著布的云紋漆盤,向他走來。
宮婢到了近前,微微俯身,很敷衍的行了一禮。然后用尖尖的下巴指著他道:“東宮依例為昭訓(xùn)添置物品。”
對方來意道明,慕小五不多言,讓開了路,方便這幾個宮婢邁著碎步向他的房中走去。
這幾人趾高氣揚(yáng),規(guī)矩也到位。把一應(yīng)物什放在房間,末了,將站在最尾的一個瘦巴巴的小婢女揪出來,推到最前面。
小婢女年紀(jì)極小,看樣子不超過十三歲。慕小五心領(lǐng)神會,這應(yīng)該是給他的婢女。
看見這丫頭慕小五就止不住的頭疼,唯唯諾諾,畏畏縮縮的模樣,應(yīng)該是剛?cè)霒|宮不久。這能伺候人嗎?不會自己反過來要照顧她吧?
小丫頭的確是撥給他的婢女,本以為一個不成器的小丫頭就已經(jīng)是不得寵的表現(xiàn)了,誰知道更離譜的在后面。
小婢女之后,還有一個看似極為圓潤的......伙夫?沒想到這伙夫就是他的隨侍,除了‘伙夫’外,還一個跛腳的矮瘦子......
慕小五雖往前數(shù)十多年都是當(dāng)下人的,可在東臨王府也見過一些世面。他想不通這三人是怎么選入東宮的?莫不是專為他精雕細(xì)琢的?
趾高氣昂行列中,也不乏笑點不高者??催@三人,不笑場實屬為難了她們。
最后,可能是她們也覺得沒甚好聊,放下東西,撥完人,再次敷衍行了禮,面無表情的走了......
幾個宮婢一走,剩下慕小五三人面面相覷。
跛腳的瘦子率先打破沉默,行過禮后道:“主子,奴才安康見過昭訓(xùn)主子,奴才腿腳沒有問題,前陣子犯了事兒,挨了頓教訓(xùn),這腿腳才有了毛病……小人,不日就會康復(fù)。”
瘦子表完態(tài),‘伙夫’忙出列苦著臉道:“奴才,奴才以前胖,沒有這么胖,去歲生了場病,病愈后,就越來越胖了??尚∪?,其實吃的不多。”
慕小五:“……”
行吧,都還挺有理由。
最后剩下怯懦的小婢女,她低著頭,聲若蚊吶的說了句什么,慕小五也沒聽清,也沒多問。
這三人形容奇怪,倒也有他們的好處,起碼踏實能干。他們許是知道他們沒有嫌棄主子的資格,很快各自找到了事兒做,能做好自己的本份。無論如何,他們也算是慕小五初到東宮時的伙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