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以前慕小五是暗衛(wèi)，身份介于主子和下人之間，每日有自己的事做，有要保護(hù)的人。如今入了東宮，成為太子昭訓(xùn)，又不得太子青眼，他忽然間沒了生活的目標(biāo)。他感念太子把他帶離王府，王府似乎隨著世子的逝去，已然沒了他的位置。
可到了東宮，他又陷入了另一種迷茫中……
他一身武藝無處施展，看似大小是個主子，有些臉面的丫鬟婆子照樣對他愛答不理。整日被圈在這不大的院中，和一堆女子泡在一處，女子還能繡繡花，涂抹脂粉，打扮打扮。他能做什么？難不成讓他像女子那般去爭寵，去求得太子青眼，爬上太子的床榻？
他明知道太子在意的另有其人，他不愿那么做。也不忍頂著和故人一樣的臉，讓太子傷心。
太子與世子九歲相識，他與太子十一歲相識。他是世子的影子，也是世子的替身。替身除了為世子消災(zāi)擋難外，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在世子不想去做某些事的時候，他可以頂上。
東臨王非皇室血統(tǒng)，而是異姓封王。太宗打江山時，上代東臨王慕麒仁有從龍之功，大頌的半壁江山就是他打下來的。太宗坐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封了慕麒仁為王，許封地，爵位世襲罔替。
東臨王忠肝義膽，手握兵權(quán)，在世時享無上榮寵。現(xiàn)在的東臨王是慕麒仁之子——慕鴻昌。
慕鴻昌頗有乃父之風(fēng)，熟知兵法，驍勇善戰(zhàn)，同樣的赤膽忠心。奈何功高震主。手握兵權(quán)的異姓王，有封地，能征賦稅，沒法不惹皇室猜忌。東臨王本因鎮(zhèn)守邊關(guān)，無戰(zhàn)事時回封地?？苫实垡坏朗ブ迹屗麛y家小進(jìn)京述職。名為恩寵，實則不過是把家小放在眼皮底下，防止東臨王生出異心。
世子從小在京城長大，表面上風(fēng)光無限，實則不過是個質(zhì)子，不得離開京城半步。而慕小五的職責(zé)就是護(hù)世子周全，在必要時，替世子擋災(zāi)。
世子活潑聰慧，九歲時成為太子伴讀，常伴太子左右。而那時慕小五十一歲，剛進(jìn)王府一年。世子貪玩，常不想聽太傅講學(xué)說教。是矣，時常讓慕小五代他去文華殿聽太傅講學(xué)。
少年人的膽子總是很大，慕小五本是東臨王府的暗衛(wèi)，是極機(jī)密的存在，竟被世子推到明處，時常代替他去當(dāng)太子伴讀。
兩人長得太像，竟連王府中人都瞞了過去，何況是太子與太傅。這是慕小五與世子的秘密，在這個世上沒有第三人知曉，連東臨王府之人也不知道。
是矣，慕小五十一歲就與太子相識，是頂著東臨王世子的身份與他相識。
小時候他常代世子去文華殿，世子大一些了，也覺出此法不妥，不說別的，若被人識破了慕小五的暗衛(wèi)身份，整個王府都要受到牽連，后來世子收斂了很多。
一夕千念，憶起往事，總是讓人平白生出些悵惘來。慕小五收了思緒，呆立窗下良久，越發(fā)迷茫。
*
星霜荏苒，歲月若夢，往來間，已過半歲春秋。
慕小五在東宮這半年，幾乎無緣得見太子。他本身份低微，入東宮時，太子對外宣稱是在路上‘撿’到的他。
太子趙恒燁的生母孝靜皇后，早在太子五歲時薨逝，東宮也沒有除趙恒燁以外其他主子，無權(quán)無勢的慕小五無人過問，平日里也不必去給那些個貴人請安。
他一個小小昭訓(xùn)，又是男子，無法給太子開枝散葉，入了東宮，起初還有人好奇他的身份來歷，聽說是個不得寵的，又沒有顯赫家世，最初的好奇便被不屑取代。
蹉跎了半年，東宮最近倒有一件新鮮事兒，據(jù)說太子要納妃了?；实塾幸鈱⒒侍蟮闹秾O女指給太子。
此女名滿京城，才華橫溢，秀外慧中，十三歲時便因為一首小詩而名聲大噪。自此得了個才女的名頭，且此女除了頗有才學(xué)，模樣更是出落的十分標(biāo)致。
這種身份的女子，的確適合做太子正妃，將來母儀天下。
道理都懂，慕小五心里還是止不住的不是滋味。不說別的，等以后東宮有了太子妃，他這個太子昭訓(xùn)還要晨昏定省去請安......想想就讓人難受。
婢女環(huán)兒見慕小五面色不善，猜想他應(yīng)該是聽說了太子妃的事兒，東宮傳的沸沸揚揚，他們消息閉塞些兒，這會兒也該聽說了。
環(huán)兒將一些銀峰茶渣放入盞中，想給主子泡盞茶，去去火。
烹好一盞新茶，遞給慕小五，環(huán)兒怯怯道：“主子，吃點兒茶?！?/p>
慕小五接過茶盞，看著盞中的殘渣心中一沉。他這半年過的太過頹唐，生活的簡直糟透了。起初在東宮，平素吃穿用度，都是按昭訓(xùn)的份例給到他殿中。他們總共四人，吃喝倒也足夠。近日來，這些下面的人見他不成事，總是想方設(shè)法克扣些物什?，F(xiàn)在連茶都只給他這些茶渣......
慕小五不得不開始想，以后自己在東宮的日子了。
半年時間，沖散了些許世子離開的難過，現(xiàn)下不得不振作起來，向前去看。他思來想去，覺得可以和太子談一談，不如......不如做太子的侍衛(wèi)，也好過做個太子昭訓(xùn)。
秋去冬來，四野飄雪。
太子下朝回來，在廊下見到一張魂牽夢繞的面容。定了定心神，趙恒燁走上前去，聲音無波無瀾，讓人聽不出喜怒：“你在這兒站著做什么？找孤有事？”
慕小五上前行了個大禮。一見太子，原本想了一夜的說辭，盡數(shù)隨著凜冽的寒風(fēng)散去。
慕小五睜圓一雙眼睛，半晌擠出一句：“無事?！?/p>
趙恒燁就像看不懂他的欲言又止，眼神自始至終并未落在他身上。徑直的自他身邊走去。丟下冷冰冰的一句：“無事別杵這兒?！?/p>
慕小五心下懊惱又心急，怒斥自己不中用。心里大急，他來不及多想，一個騰挪間，已跪在趙恒燁腳邊。
此舉過于逾越，三兩步追上殿下不說，還用了些功夫。跟在趙恒燁身邊的侍衛(wèi)見此，立刻拔劍相向，大喝一聲：“大膽?！?/p>
慕小五任由劍尖指著自己，一張臉漲的通紅，語無倫次吶吶道：“小人，小五，臣想......為殿下所用，愿為殿下效力?！?/p>
趙恒燁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向腳邊跪著的少年，細(xì)細(xì)打量起他來。已是冬月，少年衣著單薄，熟悉的眉眼滿是惶恐。
趙恒燁心中無端冒起一股無名火，眼神示意侍衛(wèi)把劍收了。
他聲音似淬了冰，涼涼的問：“東宮是沒有冬衣嗎？”
慕小五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床坏教颖砬?，卻無端被寒涼的語氣嚇得瑟縮了一下，腦袋更是壓低了幾分。
他答非所問道：“小人，不冷。”
趙恒燁被他的呆樣氣笑了，紆尊伸手將慕小五從地上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