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星子淡去，晨曦初露。
神采奕奕的自房中走出時，師兄弟們大多都起來了?？v然今日與之往日有所不同，大家依然十幾年如一日的在院中練劍。
這場景既熟悉又遙遠(yuǎn)的有些陌生，讓慕小五不由想起師父昨日所說的話?！舨豁樞?，盡管回來便是?！?/p>
如果當(dāng)真不順心了，慕小五能回到最初嗎？只怕到時心境與之幼時離開師門之時，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氐搅藥熼T，他還能不能做回從前那個懵懂無知，一心只想與師父師娘常在一處的衛(wèi)嶼韜？
午飯過后，便是半日的熱鬧。
師娘是女子，她的生辰自然只為讓她開心。于是，師父請了戲班子。一眾師兄弟大多都是男人，圍著戲臺陪著師娘聽?wèi)颉?/p>
聽得懂的聽不懂的都只說好。好在何處，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幾個大丫頭倒是聽的津津有味，陪著師娘聊著戲文。
不知是誰出的怪主意；聽完戲，便是唱曲的過來彈琴唱曲兒。
這本沒什么奇怪，怪就怪在臺上唱曲彈琴，臺下的幾位師父的親傳弟子要配合韻律翩然起舞。可以跳舞，也可以舞劍。
這可難住了這些常年與劍為伍的師兄弟。起先大家只是尷尬的站著，不動也不跳。最后師父給了十分嚴(yán)厲的懲罰，那懲罰幾乎解放了闔府的一眾仆從。幾人這才漸漸有了動作。
只是師兄弟那劍舞的十分滑稽好笑，惹得坐在一旁觀看的人發(fā)出陣陣笑聲。慕小五在好笑的隊伍中可算是一股清流了。
他同師兄弟們學(xué)的是師父的劍術(shù)、招式。這練劍與舞劍自有異曲同工之處，卻也是有截然不同的一面。舞劍要快中帶著幾分柔，柔中自有七分颯。劍術(shù)乃大多用于對敵，殺伐之氣過盛。
慕小五好就好在雖沒學(xué)過舞劍，可在王府時，倒是看過數(shù)次舞劍。加上他自己的劍術(shù)把式，雖不十分好看，也到不了好笑的程度。
他們這場群魔亂舞，險些讓臺上唱曲的人都唱不下去。最后那臺上的女子，只好把頭低下，專心唱曲，不看他們，這才把那爛熟于心的曲兒唱完整了。
幾個人舞完劍，都是滿頭大汗。這汗大約不是累的，而是又尷尬又著急的產(chǎn)物。
四師姐陪著師娘坐在下面，沒有在臺下‘獻(xiàn)丑’，此時一張臉忍不住的笑意。臉蛋紅撲撲的，應(yīng)是剛大笑完所致。
這樣自己人的熱鬧，慕小五是許久未參加。今日除了過生辰的師娘，大概他就是最開心的那個了。
鬧騰了半日，師父扶著師娘，帶著幾個弟子去城外放河燈。河燈放完，采買了些小玩意兒，大家回府繼續(xù)把酒言歡。
所有的熱鬧終會歸于寧靜，寧靜過后大抵便是分別。
慕小五望著師父師娘已然離場的主位，以及喝的東倒西歪的師兄弟......明日的白天，大概自己就要和這份熱鬧和歡悅告別了，回到那個有他傾慕之人的地方去。
......
京城。
大頌江山不足百年，風(fēng)雨飄搖中，前朝余孽未除，邊陲城鎮(zhèn)又鬧匪患。
匪患十分猖獗，連地方官員都要讓他們?nèi)?。此次剿匪，有了東臨王世子的前車之鑒。武將都不敢再托大，平白讓自家子侄貿(mào)然領(lǐng)此任務(wù)。
將軍之流又不愿自降身份前去剿匪。一般這種任務(wù)依例都是讓小輩來領(lǐng)，一來磨煉其韌性，二來也可立功封個一官半職也算是入了朝堂。
區(qū)區(qū)匪患，朝堂之上竟無人愿意前去剿匪。
皇帝的面色一點點黑了下來，立在首位的太子忽然自薦，愿意前往。皇帝的面色這才好看了一點。
趙恒燁表示自己愿去剿匪，幾位朝中老臣紛紛跪地勸說，無非就是太子身份尊貴，前朝余孽未除，太子不可貿(mào)然離京。
趙恒燁無奈，這些酸腐文臣就是膽量太小，每每他想有所作為都出來阻攔。
年邁的尚書顫顫巍巍的出列，出了個比太子親自前往好不了多少的主意——讓其他皇子去剿匪。一來可以鍛煉皇子，二來并非太子親自前往，安危上不必太過憂心。畢竟前朝余孽不會冒險去絞殺一個皇子......
世宗并不覺得匪患嚇人到此種地步，準(zhǔn)了尚書的提議。最終讓三皇子趙榮煊帶領(lǐng)五千精兵前去剿匪。
下朝后，趙恒燁默不作聲的回了東宮。
他的父皇一向清醒，也遵循先帝遺愿，立儲立長，避免皇子奪位，兄弟鬩墻。
可世人總會有一兩個偏愛之物，偏愛之人。他的父皇從小就對三皇子趙榮煊最喜愛。
三皇子趙榮煊天資聰穎，貴妃寵冠六宮。趙榮煊不辜負(fù)皇帝喜愛，素來慣會討父皇歡心，一片孝心簡直感天動地，連趙恒燁都為之側(cè)目。
身為儲君的趙恒燁，一舉一動循規(guī)蹈矩，刻板的只把規(guī)矩和體統(tǒng)放在第一位，在父皇眼里是個無功無過的皇子。
世宗與先帝不同。
先帝子息單薄，世宗未經(jīng)什么波折就坐上了龍椅。
世宗子嗣眾多，一共十四個兒子，七位公主。大的早已成年，小的還在襁褓中。這大頌的江山，交到誰手中，未來都依稀可預(yù)見一場腥風(fēng)血雨。
趙恒燁知道，他這個太子，一日無過，便可得一日安穩(wěn)。一旦出了大錯，那恐怕就成為了他人的眼中釘，絆腳石。
即便這么無功無過的度日，也有虎視眈眈的兄弟盯著他的位置。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梁王趙榮煊。
趙榮煊小他僅有半歲，小小年紀(jì)就封了王。他的母妃深得圣眷，為皇帝共誕下一子三女。后宮之中無人能出其右。趙榮煊的舅舅手握八萬兵馬，鎮(zhèn)守一方。比起他這個太子，趙榮煊無疑是身份最尊貴的皇子。
若無先帝遺愿，恐怕這太子之位怎么也不會傳到自己手中吧。趙恒燁自嘲的想，自己若無才無德，肯退位讓賢，不知趙榮煊能否放過他？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自己已然被推上了這個位置，早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釘，必是除之而后快，若無法順利繼位，恐怕也難保周全。
......
洛陽城。
次日一早，師父師娘雇了馬車，一直把慕小五送至城外。還想再送時，慕小五擔(dān)心師娘身子，勸說他們回去。
慕小五與師父師娘依依惜別后，沒有騎馬趕路，依照師父囑咐，坐馬車趕回京城。
團(tuán)圓熱鬧時，慕小五記掛著趙恒燁。這種情緒如花瓣般輕柔的落在心尖，溫柔綿長。靜下來趕路時，那思念愈發(fā)來勢洶洶，猛烈的讓他幾次想要賣掉馬車，快馬加鞭趕回東宮去。
回的時候無需趕時間，慕小五雖心系某人?？傻降资遣幌牍钾?fù)師父師娘的囑咐，也不想風(fēng)塵仆仆的讓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狽。
一路走走停停，吃喝住宿，直至第四日黃昏才進(jìn)了城。一進(jìn)城，慕小五就立刻趕往皇宮。
他是太子家眷，即便不甚尊貴，在有出宮令牌時，出入宮門也無人攔他。
慕小五回去時，趙恒燁并未外出。得知太子就在殿中，慕小五一刻也等不及，直接去了殿下的寢殿。
剛用過晚飯的趙恒燁，此時正坐在案幾前吃茶。內(nèi)侍小跑著前來稟告說‘昭訓(xùn)回來了?！w恒燁動了動眼皮，并未有反應(yīng)。
前腳下人稟告完，后腳就聽人稟告昭訓(xùn)求見殿下。
趙恒燁淡淡開口道：“讓他進(jìn)來吧?！?/p>
慕小五抬腳步入殿中，端端正正的給趙恒燁行了禮。欣喜的情緒被趙恒燁周身的冷厲氣場滌蕩的所剩無幾。
慕小五從欣然到戰(zhàn)戰(zhàn)兢兢，原本微微彎起的一雙圓眼，此時滿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