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扶星回最佩服的人,非管仲莫屬。
管子輕重戊第八十四篇有載,齊桓公向管仲詢問制服衡山國的法子,管仲提出了大量購買衡山國的械器再賣出去,將衡山國的械器價格提高了十倍,衡山國舉國傾盡財力去生產(chǎn)械器。之后齊國再斷了衡山國的外交,出兵衡山國。衡山國沒有了足夠的械器,不得不投降。
盛景年立刻便懂了她的意思,“收購戦臘的糧食通過漕運直接運到蜀地或北上,可行?!?/p>
扶星回點頭,“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倉廩常有三二年糧,即無憂水旱。多出來的糧食,繼續(xù)運往太倉、細柳倉各處,做儲備之用,免后顧之憂?!?/p>
再說,如今邊境不太平,內(nèi)又有極端天氣頻發(fā),不管是出兵還是賑災(zāi),糧食都是重中之重。
盛景年眼光灼灼,“卿若為男兒,可立不世之功。”
“若國公爺信得過我,到戦臘收購糧食的事,可交予我二舅舅,如何收糧、收糧的花費,由我和舅舅們想辦法,我們收上來的糧,官府須得保證按收購價回購,我只暫且替沈家提一個要求,”扶星回緩了緩,鄭重地道:“官府要保證漕運暢通無阻,且沈家的船可免費通行各處運河三年?!?/p>
盛景年內(nèi)心震撼不已,他像是又發(fā)掘了扶星回不為人知的一面。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她聰慧、果敢、胸有丘壑、膽大心細,不然也不可能守住她手中的財富,還將世寧侯府打理得妥妥帖帖;不可能得知未婚夫婿出事,千里奔走,跟隨商隊前往甘州相助;更不可能他后有鐵勒追兵,她就敢護送他前往甘州,開口要借二十萬兩,她又二話不說就應(yīng)了。
如今,他本想借她之手逼糧商權(quán)貴拋糧,充盈市場,降低糧價,好籌買賑災(zāi)糧,她轉(zhuǎn)頭就給他這么一大驚喜和功勛,又解決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如此有勇有謀的奇女子,為了武安侯一擲千金,舍生忘死,也不知道那莽夫日后若是得知自己錯過的是何種女子,可會后悔如今的作為。
“此事,本公應(yīng)了,”盛景年也莊重地道,“明日本公進宮面圣,將此事在圣上那過了明路,暫且先調(diào)用常平倉的儲糧賑災(zāi),年后盡快補倉?!?/p>
扶星回想了想,道:“不是,衛(wèi)國公爺,您是不是一開始就打算調(diào)用儲糧的?”
盛景年沒想到她反應(yīng)這么快,摸了摸鼻子,“臨時起意,臨時起意。”
第二天,盛景年早朝之后直接留了下來,跟著皇帝去了御書房。
南邊的時疫控制得快,只幾個州受了影響,但受污染的水源投了藥封禁了,糧食、衣物和住所大多付之一炬,幾個州的民眾統(tǒng)一遷往了人口稀少的村縣,如今正是缺衣少食的時候,放糧賑災(zāi)、穩(wěn)定時局,迫在眉睫。
將從戦臘購買糧食的計劃說了之后,盛景年道:“皇上,如今采買糧食所需時日甚多,臣建議調(diào)用槽倉的儲糧賑災(zāi),年后再補回去?!?/p>
皇帝聽了盛景年的計劃,龍心大悅,“此計甚妙,待戦臘儲糧不足,民心不穩(wěn),咱們只需安排大軍壓境,做做樣子,不怕他們不臣服。”
“玉衡,此事若成,西南邊境可安,朕記你首功!”
盛景年斟酌著道:“此計出自世寧侯府扶大姑娘,臣不敢居功,此外,接下來臣會與扶大姑娘盡快趕往蘇州,與沈家商議詳細執(zhí)行計劃?!?/p>
“哦,扶大姑娘?”
“正是,臣本欲借其之手,召集世家,籌集賑災(zāi)銀糧。不料扶大姑娘心系蒼生,為皇上排憂解難,獻上此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之計,又解決了賑災(zāi)糧食、槽倉儲糧的問題?!?/p>
皇帝看著盛景年,“說起來,扶大姑娘倒是個有能耐的,眼界也不是一般閨閣女子可比,從當初那二十萬兩銀子就可看出來了?!?/p>
盛景年眼神幽幽,“那皇上什么時候撥銀子給臣還債???”
“這......”皇帝清了清喉嚨,“這是你跟人家姑娘借的,與朕何關(guān)?”
“不是,舅舅?”
皇帝先聲奪人,“胡鬧,當初朕讓你暫且按兵不動,等人手和戶部的糧草到了再說,你一意孤行,朕還未治你罪呢!”
“可武安侯原本就頂不住西戎攻勢,若鐵勒糧草一到,賊寇匯合,西北六州危矣?!?/p>
哪來武安侯后頭的大捷?
“那你也不能以身犯險,帶百十人就敢沖上去,”皇帝說到這里是真怒了,“平日里朕真的是太縱容你了,若不是遇到扶大姑娘,又想辦法給你湊了糧草,你還能好好站在這?你若出事,朕怎么與太后和皇姐交待?”
不過好在自己這個外甥有魄力,也幸得扶大姑娘先行墊了糧草,不然等戶部那幫老頭同意下?lián)芗Z草,只怕克穆那賊首就打過來了,屆時腹背受敵,要付出的代價不可估量。
等盛景年領(lǐng)兵殺了個回馬槍,驅(qū)逐了鐵勒,朝廷的糧草還沒個蹤影,戶部得知關(guān)外大勝的奏報,對他這個皇帝一頓歌功頌德,他高帽都戴了,糧草的事便叫戶部糊弄過去了。
欠著扶大姑娘的二十萬兩,戶部不拿錢,那就只能從皇帝的私庫出,這怎么行?
這事皇帝可沒臉告訴自己的外甥,只心里盤算著如何應(yīng)付過去才好。
“臣這不是好好的嗎......”盛景年默默地想,他這個皇帝舅舅是屬貔貅的,只進不出,每次談錢就轉(zhuǎn)移話題,下一句就該趕他去看望太后了。
“你還嘴硬,”皇帝招招手,“罷了,朕管不了你了,你去看看你外祖母吧,她老人家成日念叨朕讓你太忙了,總是見不著你的人?!?/p>
不過皇帝不給錢也好,他順水推舟賣身還債便是了,強買強賣總能成的吧?
盛景年心思千回百轉(zhuǎn),當然,他也沒忘了替扶星回討要好處,不然那小女子該鬧了。
盛景年定定站著,“舅舅,臣還有一事相求?!?/p>
皇帝心里一咯噔,鐵定是要錢來了!
戶部那群老頭三天兩頭跟他哭窮,銀子都恨不得按銅板算,讓他們撥款如同從乞丐碗里搶吃食一般,何況如今籌謀的又是一國的糧食,雖說為了千秋大業(yè),可這是沒個一年半載見不著成效的,那群短視老頭怕是要作妖的。
“何事?”
“這收糧的銀子,臣是直接去找戶部?”
“玉衡啊,”皇帝重重嘆了口氣,“這幾年,西北戰(zhàn)事不斷,耗費糧草不知凡幾,各處天災(zāi)頻發(fā),減賦賑災(zāi)時時有之,國庫收入銳減,入不敷出啊!”
“皇帝舅舅愛民如子,勵精圖治,實乃萬民之福,”盛景年頓了頓,接著道,“那這銀子?”
皇帝沒想到他都說得這么明顯了,這個外甥還是油鹽不進,只能厚著臉皮道:“糊涂,朕先前不是給過你法子?不論募捐還是如何,實在不行,還有蘇州沈家,還有扶大姑娘,你且去問問他們可有法子。”
盛景年佯裝思慮,良久才道:“臣有個提議,不知當說不當說?!?/p>
只要不問要錢,皇帝覺得他說什么都無妨,“玉衡只管道來?!?/p>
“扶大姑娘與沈家多財善賈,難得還是忠義兩全、對皇上忠心耿耿,每年都繳足了稅款。沈家商船無數(shù),離不得水運,不若事成之后,您封扶大姑娘個縣主,另外再給蘇州沈家封個忠義皇商,頒個牌子,讓其商船可暢走水路三五年的,如此一來,可叫他們心甘情愿為皇上奔走效勞,屆時收上來的糧食,就按著收購價,您頒個旨意讓各州府回購充當儲糧,您看如何?”
不是要銀子就好,皇帝松了口氣。
世寧侯府一直以來老實本分,朝中也不見有建樹或站隊,扶大姑娘也確實功勞不小,一個縣主名頭而已,給!
運河沿岸各個關(guān)卡收上來的銀錢不是拿去疏浚、管理運河,便是經(jīng)過了層層盤剝才到國庫,給沈家行個方便,不過是頒個牌子的事,可!
儲糧的支出每年各州各府和戶部都有預(yù)算,不成問題!
皇帝心里舒坦了,可又不想太過輕易答應(yīng)他們,不然下次該獅子大開口了。
皇帝抖了抖嘴角的胡子,氣勢明顯不足,“她,大膽!那運河可是她沈家的游河不成!”
“舅舅,那可是一國的儲糧,且不用戶部提前撥款,您不能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吧?!?/p>
“放肆,你這是幫著外人從朕這扒拉好處來了?”
盛景年老神在在,“皇上,不光有糧,此事若成,南邊可得至少十年太平。”
皇帝裝模作樣思考一下,才做出痛下決心的樣子,“你且讓她安心,先把事情做好,朕重重有賞!”
“臣就當您答應(yīng)了啊,那臣就先替扶大姑娘謝過皇上恩典了,”盛景年上前行了個禮,“臣告退?!?/p>
皇帝看著盛景年出了御書房,好一會兒,才對身邊站著的太監(jiān)總管道:“曹喜貴,你覺得朕這外甥如何?”
曹喜貴心中掂量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道:“老奴還記得當初您親自指導(dǎo)他讀書騎射的樣子,衛(wèi)國公奇才異能,他能有今日,全靠皇上您栽培提攜?!?/p>
皇帝想到這,嚴肅的表情又和緩了下來,“外甥肖舅,說起來,還是這小子最像朕?!?/p>
曹喜貴不敢接話,便又聽得皇帝道:“說起來,他也該說親了,你說,世寧侯府大姑娘怎么樣?”
不待曹喜貴回答,皇帝又搖了搖頭,“不成不成。”
曹喜貴正側(cè)著耳朵等下一句,皇帝卻不再說話,低頭繼續(xù)批改奏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