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的墨跡有點舊了,邊角卷起,像被翻過好多次。
再側頭瞅了瞅站在旁邊的少年,跟畫上的人長得一模一樣,連那股冷淡勁兒都差不多。
他見我盯著畫,走過去把瓶子和畫卷一并收進柜子里。
手指在柜門上停了下,像在猶豫。
然后回頭,溫聲說:
“坐吧,哥去給你燒點水?!?/p>
他的聲音低得像溪水流過,像怕驚醒屋里的寂靜。
哦,他大概真以為我腦子壞了,認不出親哥哥。
我回過神,理智拉回來一點。
騙一個病得半死的人,總覺得有點過不去。
我想開口解釋,可嗓子干得像塞了沙,話卡在嘴邊。
可看著那堆藥瓶和畫卷,又好奇起來。
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弄了這么多藥?
我盯著柜子,腦子亂得像團麻。
我鬼使神差地坐下了。
屋里的木椅涼得刺骨,我坐下時吱吱響了一聲,像在嘆氣。
少年進了灶房,說是燒水,可半天沒動靜。
我覺得奇怪,走過去一看。
他站在那兒,盯著空蕩蕩的柴灶發(fā)呆。
灶臺上干干凈凈,連個水壺都沒有。
只有一只破陶罐,像是熬藥用的。
邊上還沾著黑乎乎的藥渣,在訴說它的苦命。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
抬頭看我,語氣有點歉意:
“抱歉,忘了劈柴,我出去弄點?!?/p>
這些年,我常盯著水缸里的倒影發(fā)呆。
覺得自己明明活著,卻像個沒了魂的空殼。
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這世上還有個人,比我更像個活死人。
他從我身邊走過,往外頭去。
腳步輕得聽不見,連呼吸都感覺不到,像個影子飄過去。
我突然想,他會不會就這么走了,再不回來。
就像那天,我跟蕭長瑾吵完,摔進溪流。
村里人都說,是雨天路滑,我才掉下去的。
可我知道,不是。
他走到院門口,眼看要出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脫口而出:
“我想喝點粥?!?/p>
4
院門口的背影頓住。
“什么?”
他回頭,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像蒙了層霧。
我對上他的目光,又說了一遍:
“我說,我想喝粥?!?/p>
“晚上,哥煮點粥給我喝,行嗎?”
院門半開,秋末的風從外頭灌進來,冷得刺骨。
吹得院里的草藥晃蕩,像一群小人在跳舞。
他外衫被風吹得晃了晃,額前的碎發(fā)亂成一團。
襯得那張臉白得像紙,像隨時能被風卷走。
他垂在身側的手,似乎抖了一下,像被我的話砸懵了。
屋檐下的風鈴叮叮響,像在替他回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低聲應道:
“行?!?/p>
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氣,像在風里飄散。
我看著他走出院子,門吱吱呀呀關上,像是嘆了口氣。
他應該會回來吧?
我這么想著,又覺得自己可笑。
我自己都活得半死不活了,還操心一個陌生人的去留。
屋里的光暗下來,窗外的樹影晃得像鬼影子。
我靠著椅背,腦子亂得像團麻。
我坐回屋里,閉上眼,腦子里又翻出那些畫面。
爹娘本該安穩(wěn)過日子,然而卻死在山匪手里。
我被村人救下,茍活到今天。
畫面一閃,是蕭長瑾滿眼恨意的臉。
他攥著拳,咬牙罵我:
“蕭清瑜,你害死了爹娘,還好意思活著?”
“蕭清瑜,這十年,你睡得著嗎?”
他的聲音像刀子,一下下剮我的心。
我睡不著。
所以這十年,我沒一夜能安穩(wěn)入夢。
每次閉眼,都是爹娘滿身的血,耳邊是他們的喊聲,像在拉我下去。
我陷在這些念頭里,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
桌上那只柜子半開,露出里面的藥瓶,像在勾我的魂。
我手不受控制地伸過去,打開柜子,拿出一只瓶子。
瓶子涼得像冰,我攥著它,手心一下子濕了,像在偷東西的小賊。
我從沒偷過東西,可我知道,這種藥吃一把就夠。
我拿一半,留一半給他。
要是他也想走這條路,剩下的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