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梆子聲穿透雨幕,沈惜棠指尖一顫,狼毫筆尖在素絹上洇開墨點。銅鏡里映著張陌生面孔,黛眉微蹙間與她在現(xiàn)代的模樣有七分相似,只是眼下多了顆朱砂痣。
"三姑娘,大娘子房里的張嬤嬤來催繡樣了。"丫鬟青杏捧著漆盤進來,盤底壓著半幅未完成的并蒂蓮紋樣。
沈惜棠望著那抹刺目的紅,想起三天前初醒時,原主懸在房梁上的白綾。
雨絲斜打進雕花窗,沾濕了案頭《天工織造》的殘卷。這是原主生母留下的孤本,書頁間還夾著張泛黃的契約——沈家繡坊與江寧織造的三成股契。
沈惜棠摩挲著契約邊緣的蛀痕,忽聽得院門吱呀作響。
"三姑娘好大架子。"張嬤嬤甩著水紅色帕子跨進門檻,鬢角金簪映著燭火晃人眼,"大娘子說了,若是明日交不出給李通判家的百子千孫帳,便讓三姑娘去城郊莊子住些時日。"
沈惜棠垂眸掩住冷意。原主生母本是沈家繡娘,十年前病逝后,主母王氏將繡坊產(chǎn)業(yè)盡數(shù)交給娘家表兄打理。如今江寧織造要選新皇商,沈家長房竟想用她母親的股契做投名狀。
"青杏,取我的織錦匣來。"沈惜棠忽然開口,聲音清泠似檐下雨滴,"煩請嬤嬤轉(zhuǎn)告母親,明日辰時,惜棠自會去繡坊交差。"
待腳步聲消失在雨聲中,沈惜棠展開素絹,就著墨漬勾出流云紋樣。前世作為商戰(zhàn)小說作者,她太熟悉這種家族傾軋的戲碼。筆尖在云紋間添上暗紋,正是《天工織造》里記載的"隱線織法"。
窗外驚雷炸響,青杏點亮琉璃燈時,沈惜棠已伏案繪就十二幅新紋樣。雨幕深處忽有馬蹄聲疾馳而來,官靴踏碎水洼的聲音驚起滿院雀鳥。
"大理寺辦案!"玄衣侍衛(wèi)魚貫而入,火把映出為首男子冷峻的側(cè)臉。蕭珩抖落墨色披風上的雨珠,腰間銀魚袋掠過寒光,"沈三姑娘,貴府繡娘陳氏昨夜溺斃秦淮河,勞煩隨本官走一趟。"
沈惜棠指尖撫過紋樣中的暗紋,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將那張股契悄悄塞進青杏袖中。她望見蕭珩佩刀上凝結(jié)的雨滴,忽然想起原著中那個被權(quán)貴滅口的繡娘——正是陳氏私藏了江寧織造的貪腐證據(jù)。
"大人可否稍候片刻?"她盈盈下拜,袖中滑出半截銀針,"民女要為陳娘子...理一理妝。"
青石板上凝著未干的水漬,沈惜棠跟著皂靴踏出的水印往前,鼻尖縈繞著衙門特有的桐油混著鐵銹的氣味。蕭珩的披風在回廊拐角處揚起,掠過她腕間纏著的銀針。
停尸房的青磚墻上爬滿霉斑,陳娘子濕漉漉的衣擺還在滴水。沈惜棠接過仵作遞來的素帕,指尖觸到尸體頸間時微微一滯——那抹紫紺下藏著細小的針孔,像繡繃上被頂針刺破的絹紗。
"死者口鼻有蕈形泡沫,確系溺亡。"仵作掀開白布,露出腫脹的十指,"但指縫中嵌著靛藍粉末,應是掙扎時抓撓所致。"
靛藍?沈惜棠借著驗尸窗透進的晨光細看,那些粉末在陳娘子指甲里凝結(jié)成晶,分明是未完全發(fā)酵的藍草汁液。
她忽然想起昨日經(jīng)過染坊時,王掌柜正指揮伙計將新到的蓼藍堆在檐下。
"大人可知江寧染藍需經(jīng)七蒸七曬?"她轉(zhuǎn)身時繡鞋碾過地磚縫隙,碾碎一粒藍晶,"未發(fā)酵的蓼藍遇水則腐,陳娘子若真溺于秦淮河,這些靛粉早該溶成濁水。"
蕭珩按在刀柄上的手指驟然收緊,玄色袖口露出半截銀絲護腕。沈惜棠瞥見那護腕上纏枝紋,與母親手札中記錄的貢緞暗紋如出一轍。
"沈姑娘對染織倒是精通。"他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瓷器碎裂聲。王掌柜佝僂著背跪在臺階下,腳邊碎瓷片里泡著幾根桑枝,正將青石染成詭異的紫紅。
沈惜棠蹲身拾起半截桑枝,斷口處的年輪間滲著黑斑。
這是染匠用來測試水溫的老桑,本該呈蜜褐色,如今卻像浸過鐵銹。她將桑枝湊近鼻尖,嗅到一絲熟悉的苦杏仁味。
"王掌柜近日可去過城西瓦窯?"她話音輕柔,指尖卻猛然戳向?qū)Ψ交⒖?。老匠人腕間頓時浮起紅斑,正是接觸過硝石的反應。
蕭珩的佩刀忽然出鞘半寸,寒光映出王掌柜慘白的臉。沈惜棠卻轉(zhuǎn)身走向停尸臺,掀開陳娘子右臂衣袖——肘窩處三點朱砂痣,恰成北斗之形。
"大人可查過陳娘子籍貫?"她將染血的桑枝投入銅盆,清水霎時翻涌如沸,"永州女子為防拐賣,會在臂上烙朱砂記。而這桑枝上的硝石量,足夠炸開瓦窯旁的石橋。"
窗外忽有鴿哨掠過,沈惜棠看見蕭珩的瞳孔猛地收縮。她不動聲色地退后半步,袖中銀針卻已沾上桑枝灰——三日前,她親眼見王掌柜將這樣的灰燼撒進繡坊染缸。
"去瓦窯!"蕭珩的披風掃過她發(fā)間金簪時,沈惜棠迅速將染灰的針尖刺入素帕。帕角并蒂蓮的雌蕊漸漸泛出詭異的青藍,正是接觸硝石后的顯色反應。
馬車顛簸中,她摩挲著藏在裙裾暗袋里的股契。那些被蟲蛀的孔洞連起來,恰是江寧織造衙門的地形圖。
陳娘子溺亡那夜,原主本該去城南送繡樣,卻有人換了她的腰牌...
"沈姑娘可知私藏官礦圖譜是何罪?"蕭珩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
沈惜棠緩緩地抬起頭,目光恰好與他相對。就在這一剎那,她瞥見了他指尖緊捏著的半張桑皮紙。
那紙張微微泛黃,上面的字跡雖然有些模糊,但沈惜棠一眼就認出,這正是今天早晨她特意遺留在停尸房的《天工織造》殘頁。
就在這時,車簾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緊接著便是熊熊烈火沖天而起。沈惜棠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嫣然的笑容。
她的聲音在爆裂聲中顯得格外清晰:“大人,您不妨猜猜看,此時此刻,繡坊里染缸中的云錦,在經(jīng)過這場大火的烘烤之后,會顯現(xiàn)出怎樣的紋路呢?”
與此同時,在瓦窯的廢墟中,沈惜棠輕盈地踩著滾燙的陶片,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半塊青磚。
那青磚的表面還殘留著一些織紋,雖然已經(jīng)被熏得有些發(fā)黑,但仔細觀察仍能看出其與股契上的蛀痕完美契合。
沈惜棠的心中涌起一股喜悅,她終于找到了缺失的那半幅江南漕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