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子藏在深山坳里，三面環(huán)山，只有一條蜿蜒的土路通向外界。老人們說，這地方從前鬧過饑荒，餓死了不少人，尸骨就埋在祠堂后面的亂葬崗。后來有個游方的道士路過，說這山里有東西，得用活人祭，否則全村人都得遭殃。
于是，不知從哪一代開始，村里就有了這個規(guī)矩——每年正月十五，選一個未出嫁的姑娘，獨(dú)自去祠堂住一晚，伺候“山神”。
姑娘們回來時，總是臉色慘白，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問她們當(dāng)晚發(fā)生了什么，她們只會茫然地?fù)u頭，說“記不清了”?？善婀值氖?，但凡去過的姑娘，不出三年，要么病死，要么莫名其妙地失蹤。
村里人都說，這是山神的恩賜，保佑風(fēng)調(diào)雨順。可我卻覺得不對勁——如果真是恩賜，為什么村里的女人越來越少？
這些年，村里的姑娘幾乎都被送進(jìn)過祠堂。有些勉強(qiáng)活下來的，第二年就會被安排嫁人，必須馬上懷上孩子，否則就會被視為“不祥”?？杉幢闳绱?，村里的女人還是越來越少，許多男人熬到四五十歲，仍是光棍一條。
后來，村長想了個辦法——從外面買女人回來。
那些女人被綁進(jìn)村時，哭得撕心裂肺?？蓻]過多久，她們就會變得沉默，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村里人說，這是“山神的教化”，讓她們認(rèn)命。
可我知道，她們只是怕了。
我是被爺爺養(yǎng)大的孤兒。爹娘在我五歲那年進(jìn)山采藥，再也沒回來。村里人說，他們是觸怒了山神，被“收”走了。
爺爺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平日里給鄉(xiāng)親們看病，誰家有個頭疼腦熱，都來找他。可他有個古怪的規(guī)矩——絕不讓任何人靠近祠堂。
小時候，我和村里的孩子玩捉迷藏，有個膽大的小子躲進(jìn)了祠堂后面的樹林。結(jié)果第二天，他就發(fā)了瘋，嘴里念叨著“紅衣服的女人”，沒過幾天就死了。
從那以后，爺爺就嚴(yán)禁我靠近祠堂。每次我問起這事，他都會沉下臉，往我的茶里放些安神的草藥，讓我早早睡下。
“祠堂的事，別打聽?！彼偸沁@樣警告我。
小琴是村里最特別的姑娘，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她不是被買來的，而是村里僅剩的幾個本家姑娘之一。她爹娘在她六歲那年進(jìn)山砍柴，再也沒回來。村里人都說，他們是被山神帶走的。小琴不信邪，總說：“哪有什么山神？不過是人嚇人！”
她性子倔，膽子也大。夏天時，我們常去村口的老槐樹下乘涼，她總愛講些嚇人的故事，什么“半夜梳頭的女鬼”、“井里的嬰靈”，講得繪聲繪色，自己卻一點(diǎn)都不怕。
可我知道，她其實怕黑。有一次，我們在林子里迷了路，天黑了還沒走出去。她緊緊攥著我的手，指甲都掐進(jìn)我肉里，卻還嘴硬：“我才不怕呢！”
我看著她逞強(qiáng)的樣子，心里莫名地發(fā)軟。
從那時起，我就暗暗發(fā)誓，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今年正月，村長帶著幾個壯漢上門時，我正在院子里曬草藥。
“小琴，今年輪到你了?！贝彘L摸著胡子，語氣不容拒絕。
小琴的臉色瞬間煞白，嘴唇發(fā)抖，卻倔強(qiáng)地咬著牙，沒吭聲。
我猛地站起來，拳頭攥得發(fā)疼。憑什么？憑什么要讓她去送死？
我剛要沖上去，爺爺卻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低聲道：“別犯傻?！?/p>
“爺爺！”我急得眼眶發(fā)燙，“小琴會死的！”
爺爺渾濁的眼睛盯著我，聲音壓得極低：“你要是不想害死全村人，就閉嘴?！?/p>
我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小琴被帶走。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滿是恐懼，卻還強(qiáng)撐著沖我笑了笑，像是在說——“別擔(dān)心，我沒事?！?/p>
可我知道，她怕極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窗外，村里的狗突然狂吠起來，又很快安靜下去，像是被什么東西掐住了喉嚨。
我猛地坐起身，心里發(fā)狠——不管祠堂里有什么，我絕不能讓她一個人面對！
我悄悄摸下床，從爺爺?shù)乃幑窭锿盗艘话雁y針和幾張黃符——那是他平時驅(qū)邪用的。
然后，我推開房門，一頭扎進(jìn)了漆黑的夜色里
山風(fēng)嗚咽著穿過林間，像無數(shù)冤魂在哭嚎。我攥緊爺爺?shù)你y針和黃符，沿著陡峭的山路往上爬。祠堂的黑影矗立在半山腰，月光照在斑駁的木門上，那暗紅色的漆像是干涸的血。
我趁著月色，摸到祠堂邊上，貼著墻根挪到窗邊，透過破敗的窗紙小心地往里看——
小琴被綁在祠堂中央的柱子上，嘴里塞著布條，臉色慘白。村長和幾個壯漢跪在地上，對著供桌磕頭。供桌上沒有神像，只有一塊漆黑的牌位，上面用朱砂寫著幾個字——“山神娘娘之位”。
“時辰到了。”村長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把銹跡斑斑的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在牌位前的一個銅碗里。
碗里的血突然沸騰起來，像被什么東西吸食一樣，轉(zhuǎn)眼就見了底。
地面開始震動。
供桌下的青磚“咔咔”裂開，露出一口黑漆棺材。棺材蓋緩緩滑開，一股腐臭味瞬間彌漫整個祠堂。
我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
棺材里，躺著一具女尸。
她的皮膚青黑潰爛，長發(fā)黏連著血肉，指甲烏紫尖銳，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獠牙。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沒有瞳孔，只有兩顆血紅的珠子嵌在眼眶里，像是兩滴凝固的血。
“山神娘娘……請享用今年的祭品……”村長顫抖著跪下，額頭貼地。
血尸緩緩坐起身，腐爛的手指伸向小琴……
小琴的臉色也是煞白一片，眼神更是驚恐的張大到了極致。
我再也忍不住，一腳踹開祠堂的門沖了進(jìn)去。
“住手！”我舉起爺爺?shù)狞S符，一個箭步?jīng)_上去，猛地拍向血尸的額頭。
“啊！”血尸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嘯，黃符“嗤”地燃起綠火，燒成了灰。她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腐爛的臉幾乎貼到我鼻尖上。
“你……壞我好事……”她的聲音像是無數(shù)冤魂在同時嘶吼。
我掙扎著摸出銀針，狠狠扎進(jìn)她的手腕。血尸吃痛松手，我趁機(jī)拽起小琴就往外跑。
身后傳來村長的怒吼：“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我沒命地往山下沖，小琴跌跌撞撞地跟著我，嘴唇哆嗦著問：“那……那是什么東西？”
“那不是山神……”我喘著粗氣，“那是…血尸！”
我們一路下山，躲進(jìn)山腳下的一個廢棄地窖里。小琴渾身發(fā)抖，我緊緊抱著她，直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
“爺爺?shù)乃幑褡畹讓印幸槐臼衷蔽业吐暤?，“里面記載了血尸的來歷?！?/p>
那具血尸，是抗戰(zhàn)時期被日軍屠殺的村民之一。
當(dāng)年，一隊日本兵闖進(jìn)村子，把所有人趕到祠堂前屠殺。其中有個姑娘，被凌辱折磨了三天三夜，最后被活活釘死在祠堂的柱子上。她死時怨氣沖天，再加上這里本就是亂葬崗，陰氣極重，她的魂魄硬生生憋著一口氣不肯散，尸體也不腐不爛，反而吸食地下的怨煞之氣，漸漸成了氣候。
建國后，一個游方道士發(fā)現(xiàn)了這具血尸，可他并沒有打算消滅她， 反而用棺材加上陣法將血尸封在祠堂地下，騙村民蓋了山神廟，讓他們每年獻(xiàn)祭一個女子，用活人的精氣安撫血尸的怨氣，似乎他在養(yǎng)尸。
可血尸的胃口越來越大……
“那些被獻(xiàn)祭的姑娘，其實是被她吸干了精氣……”我聲音發(fā)顫，“所以她們活不過三年……而村里買來的女人，是為了湊數(shù)……”
小琴臉色慘白：“那我們……怎么辦？”
我握緊她的手：“逃！天亮就逃出村子！”
然而，我們還沒等到天亮，地窖的門就被撞開了。
村長帶著十幾個村民站在外面，火把的光照在他們臉上，映出一張張麻木猙獰的面孔。
“山神娘娘發(fā)怒了……”村長陰森森地笑著，“你們……都得死……”
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眼睛……全都變成了血紅色。
血尸的怨氣，早已侵蝕了整個村子。
他們將唯一的出路堵住了。
小琴害怕的抱緊了我，我拍了拍她的后背，低身在她耳邊囁嚅了一句：“一會兒，跟緊我。”小琴雖然害怕，但卻是輕聲“嗯”了一下。
我們沒有反抗，只是站起身來，我牽著小琴走到村長面前，淡淡的說了一句：“走吧，我們想清楚了?！?/p>
村長有些意外，但是還是吩咐了一句：“把他們帶回去?！彼腥硕贾?，這是把我們再帶回祠堂里。
小琴沒有說什么，只是緊緊的牽著我的手。
這個地窖雖然廢棄，但是確是村子里最大的一個，上下的地方不是那種木頭做的爬梯，而是有一個很窄的石頭樓梯。
村長走在前面，我牽著小琴走在中間，后面是那幾個大漢，當(dāng)我們快出來的時候，我一腳踢向我身后的那個漢子身上，猝不及防之下，他向后到去，連帶著幾個人都跌回了地窖中。
這突發(fā)情況村長也愣了一下，隨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抓向小琴，可我早就有所防備，怎么可能讓他得逞，于是我把小琴拉倒我身后，從我懷里掏出剩下的幾根銀針，扎向村長的腦袋。
“?。 贝彘L吃痛大叫起來。
“跑！”我低喝一聲，拉起小琴抬腳就往山林里跑去。
林間的霧氣突然變得粘稠起來，像摻了血的棉絮纏繞在我們周身。小琴的喘息聲越來越急促，她光裸的腳踝被荊棘劃出十幾道血痕，在枯葉上留下蜿蜒的紅線。我死死攥著她冰涼的手腕，能感覺到她脈搏在皮膚下瘋狂跳動，像只被困的鳥。
"再堅持一下！"我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身后傳來樹枝斷裂的脆響，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些被血尸控制的村民正在逼近。他們的腳步聲很特別——先是左腳重重跺地，接著右腳拖行，就像一群提線木偶。
小琴突然一個踉蹌摔進(jìn)泥里。我慌忙去扶，月光正好照在她的臉上。她的瞳孔不正常地擴(kuò)張著，眼白爬滿血絲，嘴角卻在詭異地抽搐，像是在抗拒某種即將浮現(xiàn)的笑容。
"我...聽見她在唱歌..."小琴的指甲摳進(jìn)我手臂，"是...是童謠..."
一股腐臭味突然濃烈起來。前方的山路上，十幾個村民呈扇形圍攏過來。王鐵匠的脖子歪成不可思議的角度，李屠夫的肚皮裂開著，腸子像裝飾彩帶般垂在身前。最可怕的是他們的眼睛——全部變成了渾濁的暗紅色，像凝固的雞血。
"往這邊！"我拽著小琴鉆進(jìn)一條幾乎被雜草淹沒的獵道。腐枝敗葉在腳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某種滑膩的菌絲從裂縫中探出，試圖纏繞我們的腳踝。小琴的喘息突然變成抽泣——她雪白的腳背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烏黑的手印，五指分明得像烙鐵烙上去的。
當(dāng)我們終于爬到山脊時，身后的追捕聲戛然而止。月光突然變得清冷起來，山風(fēng)卷著枯葉在我們腳邊打轉(zhuǎn)?；仡^望去，那些村民像被無形的屏障擋住，在五十步開外徘徊嘶吼。血尸就站在最前方，腐爛的裙擺下露出森森白骨。
她的嘴角慢慢咧到耳根，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微笑。這個表情讓我的胃部絞痛——那根本不是捕獵者的神情，而是陰謀得逞的得意。她緩緩抬起只剩白骨的手腕，對著小琴做了個拉扯的動作。
小琴突然發(fā)出非人的尖叫。她手腕上的黑印像活物般蠕動起來，皮膚下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狀的青紫色血管。最可怕的是，這些血管正在緩慢而堅定地向著心臟方向蔓延。
"她...好像...在我身體里種了種子..."小琴的牙齒咯咯打顫，瞳孔時而擴(kuò)散時而收縮，"我能看見...看見1942年的祠堂...那些日本兵...她在教我恨..."
我沒敢耽擱，拉起小琴向城里跑去。
爺爺說過，這些個邪物，大白天不敢出來的，尤其是正午，陽氣最重的時候。
于是，三天后，趁著中午，我們偷偷返回村子。發(fā)現(xiàn)整個村子像被巨人的手掌碾過。祠堂所在的位置塌陷成直徑百米的天坑，邊緣處的泥土呈現(xiàn)詭異的紫黑色。更可怕的是那些房屋——所有的門窗都從內(nèi)部爆裂，木茬上掛著碎布條和...肉屑。
在村長家廢墟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本被血浸透的賬本。最新一頁記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內(nèi)容："癸酉年購川女兩名，實付大洋八十，然祭品不足，娘娘震怒..."墨跡旁還有個新鮮的血指印，指紋與爺爺藥柜抽屜里取藥單上的完全一致。
"原來爺爺他..."我的喉嚨像被鬼手掐住。小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的唾沫里帶著黑色的絲狀物。她手背上的黑印已經(jīng)蔓延到肘部，皮膚下凸起的血管里，隱約有東西在蠕動。
我不敢耽擱，帶著小琴來到鎮(zhèn)上，找到一位老中醫(yī)，當(dāng)他看到小琴的胳膊時，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斑@是...尸蠶？”他顫抖著點(diǎn)燃艾草，煙氣靠近皮膚的瞬間，那些凸起的血管里突然鼓起十幾個小包，像有什么東西在驚慌逃竄。
當(dāng)夜小琴開始發(fā)高燒。凌晨三點(diǎn)我被她詭異的笑聲驚醒——她正用指甲在墻上刻字，刻痕深得見磚。那些歪扭的字跡組成不斷重復(fù)的句子："開門啊 我在下面好冷"。最恐怖的是，她用的根本不是現(xiàn)代簡體字，而是民國時期的繁體。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小琴突然安靜下來。她背對著我坐在窗前，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那影子...那影子在慢慢膨脹變形，最后定格成一個穿旗袍的佝僂女人形狀。當(dāng)我想尖叫時，影子突然轉(zhuǎn)頭——它沒有臉，只有一團(tuán)蠕動的頭發(fā)。
"逃不掉的..."小琴的聲音里混著另一個女人的嘶吼，"等印記爬到心口，我就能..."她的脖子突然180度扭轉(zhuǎn)過來，臉上帶著血尸特有的溫柔微笑：“...就能用你的身子，去看看新中國的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