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一巴掌扇在大女兒手肘上,恨不能把她嘴縫上。
“哪壺不開提哪壺,如今家里正慌得像無頭蒼蠅,替你妹妹想法子呢,你不好好在婆家守著姑爺孩子,回來打算要氣死我跟你爹啊?!?/p>
許元娘斂眉呼出口氣,從地上站起身,倒是習慣了她大姐的行事風格。
往好聽了講,是坦率直白,有什么便說什么。
往難聽了說,就是口無遮攔,不看場合不分事態(tài),說些讓人難堪的話亦或是做出傷口撒鹽的舉動。
姐妹一起長起來,大姐時常言語上讓人不舒服,也有自己的小算盤,著實讓她喜歡不起來。
事到如今,許寶珍說得再難聽也是事實。
許元娘便理了理衣裳默默站在一旁,左耳進右耳出。
被父母怒瞪,知曉說錯了話,許寶珍上前抱住妹妹胳膊晃了晃。
“嫁給死人,未必不是件好事?!?/p>
許文進大呵:“你說什么!”
陳氏心疼大女兒,把許寶珍攬在身后,“家里頭夠亂了,你就別氣你爹了,趕緊回去,免得婆家閑話你三天兩頭往娘家跑?!?/p>
許寶珍不服氣拉扯許元娘往她和許芙娘的廂房走。
“我又沒說錯。嫁個大活人就是良配了?且著呢!”
許元娘在她爹撲上來,揚手打放出驚天豪言的大姐時,擋在兩人中間。
“爹,你和娘忙活大半天先回房歇歇吧,我與大姐三妹說說話?!?/p>
她又看了眼愁眉不展的陳氏,“事實已成定局,終歸是要嫁過去的,在哪兒都是過日子?!?/p>
不曉得是安慰爹娘還是自己,她含了滿眶淚水輕聲道:“我好歹是為國捐軀的將軍遺孀,李公公不也說過,國公府不會虧待我的?!?/p>
許家夫婦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沒說。
姐妹仨關起門許寶珍未開口,許芙娘先哭腫了一雙眼,她姨娘去的早,在家與二姐年歲相當,也最合得來。
自然是不舍二姐給人守寡。
許寶珍卻不這么看,白了眼哭哭啼啼的三妹。
“你跟你那個短命姨娘都是慣會滴幾滴眼淚招人煩的貨!”
許元娘十幾年來聽得太多大姐對三妹的辱罵,她只覺好笑。
當年的事,怪祖母,怪父親,怪姨娘都行。
納妾是祖母的意思,父親心里也不干凈,姨娘更是存了往上爬的心思。
何干三妹的事?
算了,跟大姐扯不清楚。
“三妹,你去院里玩會兒。”
許芙娘在許寶珍逼視下捂著臉跑出去了。
許寶珍冷嘲熱諷:“你不護著生你養(yǎng)你的娘,偏偏站在小賤人那邊,娘真是白疼你了!”
許元娘不與她爭辯陳氏是怎么待她這個親女兒的。
她人生中唯一一次感受到爹娘恩情,就是今天。
原來,還是在乎她的。
可是她對爹娘的渴望早在一次次打罵中消失殆盡了。
許寶珍從鼻腔里哼了聲,轉回到今天的正題。
“蕭家是開國元勛里,功績力壓所有老臣的越國公府。要不是蕭六爺戰(zhàn)死,即便他是庶出,你給人家當通房丫頭還差不多,嫁過去當正妻,發(fā)夢呢?!?/p>
“我從未想過攀上侯門王府?!?/p>
許元娘有相當高的自知之明,她所求不過是平平淡淡,沒有勾心斗角互相猜忌的生活。
許寶珍看不上二妹無甚志向,隨遇而安的性子。
“我還不知道你,逆來順受慣了。爹娘怎么會生出你這樣沒出息的孩子!”
許元娘莫名其妙被指給去世的人,心里本就堵得慌,大姐又夾槍帶棒的貶低,臉色也不大好。
擰眉倒想看看大姐要表達出個多遠大的志向來。
“常規(guī)婚嫁你入不了人家的眼,看得著富貴,摸不著就算了?,F如今圣上賜婚已下,嫁到國公府做六奶奶是必然的,進門就受人伺候,不必為生計奔波,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多少人磕破頭求都求不來呢。真不知你和爹娘在不情不愿什么。”
許元娘表情怪異的看向大姐,大姐成婚幾年,整個人都變了。
許寶珍站起身背對她,“你以為身側有個男人,指望他護著你替你撐腰?哼,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p>
話語里隱隱含著哭腔,許元娘咻的站起身走到許寶珍身后。
說不出心里的滋味,大姐頗受陳氏溺愛,性子掐尖要強,出嫁前許元娘沒見過她掉一滴眼淚。
出嫁后新婚時還好,這兩年回娘家的次數愈發(fā)頻繁,每每回來必會大罵婆家。
許元娘想想她那不靠譜的大姐夫,不奇怪大姐會說出守寡是個好出路的話。
許寶珍夫君趙達家里條件比許家寬裕很多,他自己任職戶部八品主事。對于許家來說,趙家是門不錯的親家人選。
婚前求娶許寶珍時,媒婆吹得天花亂墜,什么年輕有為,儀表堂堂夸的天下僅此一人。
相看后,許家人被他裝出來的君子禮節(jié)唬得真當他是良人,許文進時不時便要夸贊趙達幾句。
許寶珍更是一顆少女心全撲到趙郎身上。
在家美得往后便是官太太的好日子。
許寶珍真真是過了段郎情妾意的時光,偏生趙達不是個長情之人,許寶珍出落得再漂亮,到手后膩歪幾天又生出尋花問柳的心思。
“我和他成婚五年,他就老實了兩月。院里通房姨娘一大堆,家里但凡模樣齊全看得過去的丫鬟,沒有他不愿意上手的。我吵過鬧過,他們趙家一家子黑心肝,聯合起來說我的不是,說我為人妻者不夠大度,不為夫家子嗣著想,只顧著自己拈酸吃醋。哼,近期不曉得被哪個混賬帶的,口味愈發(fā)刁鉆,家里的女人不稀罕碰,專管偷著去外面吃。真真是印證了嬸子們的話,外面沒吃過的屎都是香的?!?/p>
話未免太糙了,許元娘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聽得耳熱,轉念一想她大姐著實受了委屈,索性屋內只余她們二人,不妨事。
便靜靜聽大姐抱怨。
“我且等著他日日流連那些個煙花柳巷,不曉得被多少臟男人玩爛的窯姐兒,偏他跟沒吃過好東西似的湊上去,得了不干不凈的病死了最好!左右我膝下有兩個兒子傍身,趙家誰都甭想越過長子長孫去,我只管守著兩個兒子過活。那些個賤女人,平常仗著沒心肝的護著,對我挑釁不敬,等我兒長起來,我非一個個打死扔出去!”
她說得來勁,一巴掌拍在梳妝臺上,震得小銅鏡差點掉地上。
許元娘過去扶正,許寶珍一把掐住她細瘦的腕子,
“我說了許多你到底明不明白,沒了男人有什么要緊,又不是靠得住的玩意兒。死了才好,總不能從棺材里爬出來納幾房姨娘給你氣受。要我看,銀錢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