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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聽不進(jìn)去許文進(jìn)的話,一味攬著手腳冰涼的許元娘。

“我疼了整整兩天兩夜才生下的孩兒,說好再過兩月就找媒婆相看人家,叫人橫生插一腳進(jìn)來,去配個死人!今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啊。”

許元娘臉頰濕潤,半數(shù)是母親陳氏落下的淚水。

她伏在陳氏肩頭,驚詫于陳氏對她的心疼。

在她記憶里,娘是恨她的。

陳氏當(dāng)年第一胎雖是女兒,占了個頭生,陳氏愛護(hù)得不行,取名許寶珍。

懷上許元娘時,許文進(jìn)老娘從青州鄉(xiāng)下趕來,對大孫女橫挑鼻子豎挑眼,跟陳氏放了狠話,若這胎依舊是個賠錢丫頭,就給許文進(jìn)納妾,人都選好了,老太太娘家侄女,知根知底不是外面那些個浪蹄子。

陳氏恨得牙癢癢,對這胎寄予厚望,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疼了陳氏整整兩天,

娃娃呱呱墜地,眾人一看,還是個女娃娃。

許文進(jìn)半推半就納了青梅竹馬的表妹。

一年后,許家三女兒許芙娘出生。

老太太罵陳氏的嘴狠狠閉了段時間。

許文進(jìn)也歇了心思,算來算去還是家里不夠富裕,再是拿不出銀錢納個新人進(jìn)門。

直到陳氏生了小兒子許修才在許家揚眉吐氣了番。

只可憐許元娘,生在許家極重男丁的家里,生的時間又不似她大姐那般好。

父親不管不顧,母親更是厭棄,許文進(jìn)納妾乃是陳氏一生的心頭刺,她認(rèn)為都是許元娘生而為女帶給她的不幸,自小看她那眼里都跟淬了毒似的,

沒有半點兒生母的親熱憐愛。

庶出的許芙娘比她也差不離,她生母劉姨娘生她時損了身子,沒過幾年就走了。

十幾年來,許元娘和許芙娘說是許家的女兒,實際上跟人家買回去的丫鬟沒區(qū)別。

粗活累活都是她倆在干。

左右不過是到了年歲尋個男子配出去,往后各不相干。

不料真到了時候,父母也會因為她的糟心夫家,哭腫了一雙眼。

陳氏看了眼傻愣當(dāng)場的女兒,再是怨懟不喜,終歸是她身上掉下來的骨血,如何舍得眼睜睜看女兒去給人守寡。

許芙娘方弄清楚來龍去脈,“蕭家六爺死了?”

“這不是平白糟踐人么!”

賜婚已下,天下誰不道糟踐好人家姑娘。

可……圣命不可違。

一家子愁眉不展,難免在心里嘟囔幾句圣上多管閑事。人家越國公府沒了公子,失了個在軍營里的臂膀。傷心歸傷心,好歹是沒起心給短命的六爺娶媳婦兒回來守一輩子寡吧。

真想給他一脈留個后,尋個合適的孩兒過繼,名頭在不就成了。

死都死了還要配個大活人。

大昭開國以來真真是頭一遭。

許文進(jìn)愁得直撓頭,要是越國公府上門求娶,即便礙于國公府權(quán)勢威逼,為人父者,為著他平常忽視的二女,他也要挺直脊背拒了這門荒唐婚事。

可偏偏難就難在,圣上親賜,他許家滿身長嘴都無處說理。

拒又拒不得,

“老爺,二丫頭常年在家做活,見過她的人不多。,明日天一亮咱們就去西市找人伢子問問,尋個和二丫頭身形模樣差不多的嫁過去,”陳氏越說越來勁,

“越國公府的六爺死都死了,嫁過去守寡的寡婦深居簡出,不大出門見人,只要給人家一點錢讓她瞞好身份,咬死說是我許家的姑娘,我們二丫頭就不用去那火坑了。”

“你把二丫頭送回青州老家,幾年后風(fēng)頭過了,在那邊找個合適的人家嫁了,終歸是全了我們做父母的一番苦心啊?!?/p>

許文進(jìn)被娘子推搡,中年發(fā)福的身體木樁似的沒有動搖。

冷冷斜睨陳氏,“婦人短見!你當(dāng)越國公府的人是傻子?他們事先不會來這片打聽二丫頭的為人?隨便塞誰過去他們都咬牙認(rèn)下嗎,人家家里兒郎為國捐軀,心里正不順氣兒,發(fā)現(xiàn)咱們送過去個假的,豈不惱火我許家欺辱了他們,他們咽不下這口氣轉(zhuǎn)頭去圣上面前告一狀,你可知欺君是滅族的大罪!”

陳氏緊繃的弦驟然斷開,哭哭啼啼不知如何是好。

法子也想了可是怎么走都不是康莊大道。

難不成她的女兒,活該去給人家守寡嘛。

許文進(jìn)唉聲嘆氣,扶上許元娘微微發(fā)抖的肩膀,

“二丫頭命苦?!?/p>

思來想去,總不能為了許元娘一人,拉上全族不活了吧。

他寧愿受女兒埋怨,也不想拉上老老小小一起死。

許元娘想大喊,為什么是她,憑什么偏偏要選中她?

她和蕭六爺分明連面都沒見過,既不是打小的感情,又沒有相看后談婚論嫁。

怎的就被圣上選中做一個安撫老臣的棋子,嫁去給蕭六爺守寡了呢。

目光觸及一抹明黃,所有怨憤不甘皆化作一串淚珠滾落。唯有對未來的恐懼。

長郢巷巷尾住著一戶人家,那家男人死了得有十來年。

生前沒留下一兒半女,徒留個寡婦苦守著老婆婆過日子。

許元娘打小就怕遇到白寡婦,雖說長郢巷住的都是京城末品小官家眷,說不上多富裕,一年到頭是能見著兩件鮮亮的新衣裳,就連她和芙娘活得像兩個撿來的丫鬟,兩三年也有件新衣。

白寡婦沒有,長年累月從發(fā)飾到衣著鞋襪,灰暗樸素,找不出一絲鮮活的地方。

家里沒了頂梁柱,兩個女人討生活艱難困苦,白寡婦沒了盼頭得過且過,人便日漸消瘦,如今未滿三十,生了滿頭白發(fā),沒有二兩肉的臉頰向下耷拉,眼圈青黑臉色灰敗,像極了游走在夜間的孤魂野鬼。

許元娘腦子里過一遍對白寡婦的印象,淚水都淌干了。

那就是她未來的模樣吧,看不到希望,尋不見活下去的意義。

許家愁云慘淡,院外急促馬鳴聲突兀響起,

好容易止住哭聲,安靜的許家又吵嚷起來,

“大白天鎖什么門,”許寶珍將門拍得砰砰響,“我聽說家里來人下聘了,是二妹婚事定下來了?怎么也不提前同我說一聲,我從旁人嘴里聽到娘家的事,鬧了好大個沒臉。爹娘快開門與我細(xì)說說?!?/p>

陳氏抹了把淚去開門,快速把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大女兒拽進(jìn)屋,難得對她冷了臉,“你大呼小叫的生怕我們家熱鬧不夠別人看,真有好事,我會不差人告訴你一聲去,值得你嚎得整個長郢巷的人都來看我們笑話!”

許寶珍被親娘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很是討了個沒趣,當(dāng)即垮臉。

說什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沒人在意她之類的酸話。

在場無人接茬,陳氏在她兩眼冒光伸手去開木箱時打在她手背上,低聲同她說了來龍去脈。

只求她別以為家里得了便宜滿天下說道,哪料許寶珍瞪大眼睛,攥住錦帕的手連連在胸口順氣兒。

“我當(dāng)多大的喜事,居然是去給短命的蕭六爺當(dāng)寡婦?”

脫口而出的話不過腦子,許家最小的許修都聽不下去蹙起眉頭。


更新時間:2025-04-12 09:3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