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清晨，霧氣彌漫，仿佛給整個世界蒙上了一層輕紗。文魚中學(xué)的紅磚墻在晨霧的映襯下，顯得格外亮眼，被露水洇染得仿佛能照出人影。門前的兩株廣玉蘭，宛如兩位優(yōu)雅的舞者，正將它們潔白的花瓣緩緩舒展，形成一個個白色的杯盞，仿佛要盛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艾利克斯·懷特靜靜地站在鐵藝校門前，他的身影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他的校服領(lǐng)口微微敞開，露出了頸間戴著的一條銀鏈，那是他從遙遠的太平洋彼岸帶來的唯一護身符——加州沖浪俱樂部的標志。他的金發(fā)被霧氣微微打濕，顯得有些卷曲，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公告欄上那張龍飛鳳舞的中文分班表，仿佛要透過那薄薄的紙張，看到自己未來的班級和同學(xué)。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的拉鏈，似乎有些緊張，又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同學(xué)，找班級嗎？”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宛如夏日里的冰鎮(zhèn)酸梅湯一般，清甜而沁人心脾，讓人不禁為之一振。艾利克斯聞聲轉(zhuǎn)過身來，只見那校服裙擺被風(fēng)吹起，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般輕盈，同時還卷來了一縷若有若無的玉蘭香，仿佛是春天的使者，帶來了無盡的清新與芬芳。
艾利克斯定睛一看，眼前的女孩有著一頭齊肩的黑發(fā)，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白皙的雙肩上。她的發(fā)間別著一枚精致的玉蘭花形狀的發(fā)卡，與她那黑白相間的校服相互映襯，顯得格外清新脫俗。然而，與她那端正的穿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障路剑齽e了一枚歪歪扭扭的英文單詞徽章，上面寫著“Brave”，這個小小的細節(jié)透露出她獨特的個性和勇氣。
女孩的眼睛如琥珀般晶瑩剔透，此刻正彎成月牙狀，流露出友善和熱情。她手中舉著一份印滿熒光筆標記的中英對照校園地圖，似乎已經(jīng)等候多時。不等艾利克斯開口，她便主動說道：“你是初一（5）班的吧？剛才我看見教導(dǎo)主任帶你來著，你的金發(fā)特別顯眼呢！””
艾利克斯只覺得自己的耳根像是被火烤過一樣，火辣辣的發(fā)燙。他雖然聽懂了女孩說的“初一（5）班”，但對于“顯眼”這個詞卻感到有些茫然。正當(dāng)他猶豫著該如何回答時，女孩已經(jīng)迅速地拽起了他的書包帶，她的手指輕輕劃過他書包上貼著的加州海岸線貼紙。
艾利克斯有些緊張地看著女孩，只見她嘴角掛著燦爛的笑容，自我介紹道：“我叫楊玉蘭，就是玉蘭花開的那個玉蘭哦！”說完，她像是怕艾利克斯聽不明白似的，又補充了一句，“跟我走吧，早讀鈴還有三分鐘就要響啦，路上我?guī)闳ベI粢飯團，阿婆攤的脆油條可好吃啦！”
楊玉蘭的語速快得像黃浦江上疾馳而過的渡輪，然而她的尾音卻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軟糯，讓人聽起來格外舒服。尤其是當(dāng)她說到“粢飯團”時，故意放慢了速度，仿佛每個字都被包裹在赤豆沙的甜蜜之中，讓人不禁垂涎欲滴。
穿過爬滿紫藤的走廊時，玉蘭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墻上掛著的書法作品：“看見沒？這是我們班陳同學(xué)寫的‘庭前玉蘭初綻放’，你看這筆畫，像不像玉蘭花的花瓣？”她指尖劃過宣紙，墨香混著晨霧涌進艾利克斯的鼻腔，他盯著那些像圖畫般的漢字，忽然發(fā)現(xiàn)玉蘭校服袖口露出半截手腕，上面用防水筆歪歪扭扭畫著只戴沖浪板的企鵝——和他書包上的貼紙圖案一模一樣。
教室門在眼前推開的瞬間，玉蘭忽然轉(zhuǎn)身，從帆布包里掏出個牛皮紙袋塞給他：“差點忘記！給你準備的——”紙袋里躺著包獨立包裝的薄荷糖，還有張手寫的便利貼，中文旁邊標注著拼音：“上課別緊張，想說話先舉手，聽不懂就眨眨眼，我坐最后一排，看得見！”落款畫著個笑臉，眼睛部分被涂成了兩顆藍色的星星，旁邊歪歪扭扭寫著“玉蘭”。
晨讀聲從教室里漫出來，是整齊的古詩吟誦。艾利克斯跟著玉蘭跨過門檻時，陽光恰好穿透云層，將廣玉蘭的影子投在她發(fā)梢，像撒了把碎鉆。他忽然想起在加州機場時，母親說“上海的秋天像幅會呼吸的畫”，此刻終于懂了——原來畫里不僅有墨色的樓宇、朱紅的廊柱，還有這樣一個會帶著他在晨霧里奔跑，把便利貼折成紙飛機的女孩，她的名字與校門口的廣玉蘭同名，讓陌生的一切都變得像粢飯團上的白糖般，甜得恰到好處。
晚自習(xí)時間是時候做自我介紹了，那么開賭吧……
教室后排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當(dāng)艾利克斯站上講臺時，晨光恰好斜切過他微卷的金發(fā)，在藍白校服上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黑板上用彩色粉筆寫著“歡迎新同學(xué)”，“迎”字的最后一豎拖得老長，像是被風(fēng)吹偏的沖浪板。
“大、大家好……”艾利克斯的手指絞著校服衣角，中文詞匯像散落在沙灘上的貝殼，得逐個撿起來拼合，“我叫艾利克斯·懷特，來自美國加州……”他抬頭看見第三排男生用課本擋住臉，正在偷偷比畫“金發(fā)外星人”的手勢，耳尖瞬間燒得通紅。余光里，坐在最后一排的楊玉蘭突然舉起手，腕間的玉蘭花繩結(jié)手鏈晃了晃——那是剛才她塞給他的，說“摸到花瓣就不會緊張”。
“加州有……很多陽光，還有海。”他摸到口袋里的沖浪板掛飾，聲音穩(wěn)了些，“我喜歡沖浪，也喜歡彈吉他……”講到“吉他”時，他不小心帶出英文發(fā)音，前排扎雙馬尾的女生“撲哧”笑出聲，又趕緊捂住嘴。玉蘭在后排輕輕咳嗽兩聲，用鉛筆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敲開凍住的冰河。
班主任王老師笑著遞來粉筆：“要不要寫下自己的中文名字？”艾利克斯接過粉筆，發(fā)現(xiàn)黑板槽里散落著幾瓣廣玉蘭，大概是早到的同學(xué)撿來放在這里的。他握筆的姿勢像抓著沖浪板蠟，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寫下“艾利克斯”，最后一個“斯”的豎彎鉤拖得太長，活像只正在擺尾的海豚。
“哇塞，他的眼睛竟然像海水一樣藍！”剛才還在偷笑的那個女生，突然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噌”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甚至都忘記了要先舉手，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加州有沒有迪士尼樂園??？我去年去上海迪士尼的時候，還見到了米妮呢！”
她的這一問，猶如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浪。原本安靜的教室，一下子變得熱鬧非凡起來。同學(xué)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各種問題如潮水般涌向艾利克斯。
“加州是不是每天都吃漢堡呀？”一個戴著眼鏡的男生好奇地問道。
“你脖子上掛的那條銀鏈子，是不是沖浪比賽獲得的獎牌??？”另一個女生則指著艾利克斯頸間的銀鏈，滿臉興奮地追問。
面對同學(xué)們的熱情提問，艾利克斯有些應(yīng)接不暇。他突然想起在加州的課堂上，同學(xué)們總是喜歡把腳翹在課桌上，然后隨意地提問，整個課堂氛圍輕松而又活躍。
然而，這里的教室卻與加州大不相同。課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猶如一架架鋼琴的琴鍵，每個抽屜里都整齊地碼放著方正的課本，一切都顯得那么井然有序。
“大家安靜。”玉蘭忽然站起來，手里舉著張畫滿涂鴉的紙，“我?guī)桶怂箿蕚淞恕又菪n案’！”她展開A4紙，上面用彩鉛畫著棕櫚樹、沖浪板和戴著玉蘭花環(huán)的卡通企鵝，旁邊用中英文寫著：“喜歡草莓奶昔，討厭胡蘿卜；會彈《加州旅館》吉他前奏；正在學(xué)上海話‘儂好’！”最后一行畫著個笑臉，眼睛部分涂著和他眼睛同色的天藍。
不知誰帶頭鼓起掌，掌聲里混著細碎的“可愛”“好厲害”。艾利克斯看見玉蘭悄悄對他比了個“OK”手勢，腕間的玉蘭花繩結(jié)晃出細碎的光斑。當(dāng)他走下講臺時，前排男生突然塞來包蝦條：“給你，上海最好吃的零食！”包裝袋上印著穿著旗袍的卡通女孩，舉著面小旗子，上面寫著“歡迎光臨”。
早自習(xí)的鈴聲響起時，艾利克斯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課桌上多了幾樣?xùn)|西：玉蘭送的薄荷糖旁，不知誰放了片夾在筆記本里的玉蘭花瓣，還有張便利貼畫著簡筆金發(fā)男孩，旁邊寫著“我叫陳樂天，帶你打乒乓球！”。他摸著花瓣上的紋路，忽然聽見玉蘭在后排用英語輕輕說：“別擔(dān)心，他們只是沒見過會臉紅的金發(fā)王子?！?/p>
粉筆灰在陽光里浮沉，遠處傳來操場的喧鬧聲。艾利克斯翻開課本，首頁貼著母親臨行前塞給他的加州明信片——沙灘上，沖浪者正迎著浪頭躍起。而此刻，他忽然覺得，眼前的課堂就像片新的海浪，帶著玉蘭花香的、帶著善意笑聲的、帶著無數(shù)未知波紋的海浪，正輕輕托舉起他的沖浪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