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英語戲劇節(jié)上，艾利克斯穿著改良版唐裝，金發(fā)在舞臺追光下泛著蜜色，手里的折扇骨柄刻著“浪”字——那是楊玉蘭用毛筆在扇面畫的沖浪少年，衣袂翻飛間藏著半朵玉蘭花。他們改編的《牡丹亭·沖浪篇》在謝幕時，玉蘭的水袖掃過舞臺中央的沖浪板道具，流蘇纏上他的銀鏈，像海浪與岸石的私語。
初三的古籍室成了秘密基地。梅雨季的傍晚，艾利克斯總在泛黃的《水經(jīng)注》旁攤開數(shù)學(xué)卷子，看玉蘭用紅筆在幾何圖上畫廣玉蘭：“輔助線要像花瓣舒展，從圓心向外延伸。”她的校服袖口永遠沾著墨漬，而他的草稿本上，函數(shù)圖像總被畫成沖浪板的弧度，坐標軸標著“玉蘭香濃度”與“心跳頻率”。
運動會的兩人三足項目成了傳統(tǒng)。初三那年，他們踩著印著中英單詞的綁腿帶沖過終點，艾利克斯的襯衫口袋里掉出張紙條，是玉蘭寫的“中考加油”，背面畫著戴著玉蘭花發(fā)卡的女孩，腳邊堆著《五年中考三年模擬》和沖浪板——她總說他的復(fù)習(xí)像“在題海里沖浪”，而她是永遠的瞭望塔。
時間在梧桐葉的枯榮間流轉(zhuǎn)。初二暑假，他們在豫園給彼此挑生日禮物：艾利克斯選了支刻著“永”字的毛筆，玉蘭回贈銀制沖浪板書簽，背面刻著“長風(fēng)破浪會有時”。初三寒假，她帶他去弄堂深處的修表鋪，把他摔壞的加州沖浪手表改裝成中式榫卯結(jié)構(gòu)，表盤邊緣刻著極小的玉蘭花。
梅雨季的晚自習(xí)總伴著驚雷。艾利克斯望著窗外的閃電，忽然想起初二那年暴雨突至，玉蘭把傘傾向他這邊，自己半邊身子淋透，卻笑著說：“上海的雨和加州的浪一樣，都是自然的饋贈?！贝丝趟谥v臺上整理中考資料，發(fā)梢沾著粉筆灰，像落了場無聲的雪。
中考前一周，玉蘭在他的英語筆記里夾了片干透的廣玉蘭花瓣，旁邊寫著：“你說加州的沖浪者靠洋流判斷方向，我想，中考就是我們的‘夏季洋流’，不管沖向哪片海，重要的是曾一起追過浪?！倍谒恼Z文筆記本里畫了幅漫畫：扎著玉蘭花發(fā)卡的女孩坐在古籍堆成的帆船上，金發(fā)少年踩著沖浪板為她領(lǐng)航。
中考當天的清晨，廣玉蘭開得正好。艾利克斯站在鏡湖中學(xué)（已恢復(fù)原名）門口，望著玉蘭從晨霧中走來，校服領(lǐng)口別著他們初二時在英語角做的玉蘭花徽章，腕間的繩結(jié)換成了他送的沖浪板銀鏈?！皠e緊張?！彼f過薄荷糖，包裝紙是初三那年他們在迪士尼撿的星黛露貼紙，“就當是場特別的沖浪，浪再大，我在終點等你?！?/p>
考場外的家長群里，陳樂天發(fā)了張偷拍：艾利克斯靠在梧桐樹上閉目養(yǎng)神，玉蘭坐在旁邊的石階上，用傘尖在積水里畫著沖浪板與玉蘭花的圖案。陽光穿過枝葉，在他們交疊的影子上灑下光斑，像給時光蓋了枚金色郵戳。
最后一科交卷的鈴聲響起時，外灘的游輪正拉響汽笛。艾利克斯在操場角落找到玉蘭，她正對著廣玉蘭樹發(fā)呆，發(fā)間別著的發(fā)卡是他初三生日送的、刻著兩人名字縮寫的玉蘭花銀飾?！澳阒绬?？”她摸著樹干上的年輪，“這棵樹每年開花時，我都覺得是在給我們的故事蓋章。”
暮色漫過教學(xué)樓頂時，他們并肩走過熟悉的走廊。初三（5）班的黑板上還留著畢業(yè)倒計時，旁邊是陳樂天的涂鴉：金發(fā)少年與黑發(fā)女孩踩著沖浪板飛過玉蘭花海，下方寫著“我們的征途是星辰與海洋”。玉蘭忽然指著窗外：“看，晚霞像你教我畫的沖浪板弧度?！?/p>
夜風(fēng)帶來遠處的桂花香，艾利克斯望著她被染成金紅色的側(cè)臉，忽然想起初遇那天的晨霧。三年時光，從金發(fā)藍眼的異鄉(xiāng)人到能熟練用毛筆寫“永”字的少年，他終于懂得，所謂成長，就是在文化的碰撞里找到屬于自己的坐標系——橫軸是加州的陽光與海浪，縱軸是上海的墨香與玉蘭，而原點，始終是那個在晨霧中遞給他粢飯團的女孩。
中考成績公布那天，玉蘭在古籍室整理舊物，發(fā)現(xiàn)艾利克斯初二時的筆記本，某頁用英文寫著：“I used to think home was a place, but now I know it's a person——someone who teaches you to see waves in Chinese characters and flowers in ocean tides.”（我曾以為家是個地方，如今明白，家是一個人——教會你在漢字里看見海浪，在潮汐里看見花開的人。）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像在訴說未說破的心事。玉蘭摸著腕間的銀鏈，忽然笑了——三年時光，他們早已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比任何中考分數(shù)都更重要的印記：是英語角的薄荷糖與橘子軟糖，是乒乓球臺的弧線與古籍室的墨香，是無數(shù)個并肩復(fù)習(xí)的夜晚，和每次對視時慌忙移開的目光。
就像此刻，艾利克斯在操場等她，金發(fā)被晚風(fēng)吹起，頸間的玉蘭花吊墜閃著微光。遠處的教學(xué)樓頂，“鏡湖中學(xué)”的鎏金大字在暮色中愈發(fā)清晰，而他們知道，屬于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在中考的浪潮之后，還有更廣闊的海洋等著他們?nèi)_浪，更繁盛的玉蘭樹等著他們?nèi)ナ刈o，而無論走向何方，心中的坐標系，永遠指向彼此。